他被雨打得几乎站不稳,地上冒泡起烟,根本看不清路,只能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感往凤府跑。也不知道摔了多少回,终于回府时,门房差点儿都没认出来他。

    大雨惊雷肆虐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都还不见停。

    凤羽珩这一夜都没怎么睡,早早的就起了身站到窗前。这种惊雷让她有些心惊,她一下就想到了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被一声惊雷炸醒。就像现在这样的雷声,一声比一声大,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炸到了大顺,炸到了玄天冥的面前。

    忘川顶着雨推门进来,风把雨水都吹到屋子里面,吓得她赶紧回身又把门给关好。

    “小姐。”忘川用蓑衣护着食盒,“班走说小姐天还没亮就在窗边站着,奴婢就煮了些清粥,小姐先吃点儿暖合暖合。”

    凤羽珩其实并不饿,但有些冷却是真的,她问忘川:“是不是下完这场雨,天也就该凉下来了?”

    忘川摇头,“大顺京城的天气,怎么也要八月才能见凉,怕是还要热上几天呢。”

    “我瞧着这雨不像很快就能停下来的样子,搞不好也要下上几天。”凤羽珩喝了一口粥,又问道:“你说如果明天还是这么个下法,法场会不会暂缓行刑?以前有没有这种先例?”

    忘川点头,“有,以前如遇到太恶劣的天气,行刑会延期。不过小姐放心,殿下说了,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凤沉鱼也不会多留一刻。”

    凤羽珩把粥喝完,外头的雨似乎小了一点,她吩咐忘川,“备车,叫上九殿下,咱们到皇宫的山牢里去看看那几个千周人。”

    忘川看了看外头的天气,有些为难,却也知道千周的事不能再拖,便点了点头,端着托盘出去了。

    几人赶了个大早出府,比大臣们上朝都还要早。玄天冥被凤羽珩从被窝里挖出来时,哭的心都有了,他本想耍个赖把这死丫头搂被窝里再睡一觉,可是凤羽珩说了:“咱们去山牢里看看那几个千周人,然后还要想想对策,千周那头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

    有正事在再,玄天冥也不好再睡,只得起床,洗漱完毕匆匆的跟着凤羽珩出了府门。

    两人坐着玄天冥的宫车,顶着狂风暴雨,一路往皇宫奔了去。

    凤羽珩坐在车里,不免心惊地道:“你说,这宫车会不会漏雨?”

    玄天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本王这宫车要是还能漏雨,怕是你县主府的房子都得漏雨了。”

    好吧,她姑且相信他,至少来的这一路真的没有漏雨。

    可宫车没有漏雨,却并不代表所有的地方都不漏,比如说皇宫里那座山牢。凤羽珩一进去就蒙了,里头一汪一汪的积水,几乎都没处下脚,守牢的兵将支了几个棚子躲在里面,可牢房那边传来的嘀嗒水声还是能让人不用看就可以想像得到环境有多么恶劣。

    凤羽珩是被玄天冥给背进去的,她不停地强调:“并不是我娇情,也不是怕脏,我只是今天穿的鞋子和裙子都不合适。”

    玄天冥斜了她一眼:“别装了。”

    “我没装,我是说真的。”某人嘴硬,但待她低头看了眼玄天冥的鞋子时,便闭嘴了。一个皇子穿着最好的鞋子把她背在背上,自己踩在脏水里,人家都没说什么,她还装啥?

    好在关那几个千周人的地方很快就到了,玄天冥把她放在牢房边上搭起的棚子里,再指着牢里头的人问守卫:“怎么都这个德行了?”

    凤羽珩也往里面去瞅,正对着她的这间牢房里关的是封坤,那人虽然是个侏儒,但因有功夫在身,精神头儿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他整个人都趴在积水里,身上的衣裳破得几乎快遮不住体,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乎是生了什么东西,有的地方已经溃烂,有的地方也变了颜色。

    她皱了皱眉,又转头去往另外几个牢房里头看,男人就不说了,跟封坤几乎没什么两样,她往前走了几步去看康颐。就见康颐靠在山体上,空洞的睁半睁着,衣裳也没了本来的颜色,鞋子全湿,整个牢房地势有些低,全都是水,她就直接坐在水里,似乎已经习惯,什么反应都没有。

    牢里有一股酸臭味,不用想也知道,人都这样了,吃喝拉撒肯定都在里面。她身下的积水里指不定都有什么,就不能细想,越想越恶心。

    守卫好心提醒她:“县主别太往前走了,脏得很。皇上吩咐了,这些人砍头就太便宜了,胆敢在大顺皇宫行刺,就该多遭点子罪。”

    凤羽珩点点头,没说什么。天武说得没错,行刺重罪,千刀万剐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偏过头跟玄天冥说:“往千周的信早就送出去了,但路程太远,现在肯定还没到。这事儿拖不了多久,咱们得想个两全的法子。”

    玄天冥说:“眼下不是跟千周动手的最佳时机,千周国力虽小,但常年被冰雪覆盖着,他们的将士早都习惯了,但大顺人不行。这次行动势必要将那小国一举拿下,咱们必须得做万全的准备,至少,要新钢兵器全部打制出来,这样方可最大限度地缩短战期。”

    凤羽珩同意他的说法,自顾地算了算,又道:“炼钢制器,最少也得半年以上,咱们一定要想个办法再拖半年,这几人的消息绝不能传到千周去。可是他们就一直留在大顺不回去,千周国君一定会起疑的……”

    二人有些犯难,玄天冥拉了她一把:“走吧,这里没什么看的,这几人最多活不过五日,咱们再好好打算。”

    他将媳妇儿又背了出去,山牢的门关上时,里头有将士说:“都说九殿下怕媳妇儿,看来是真的啊!”

    大雨就这么一直下着,直到玄天冥到县主府去蹭了饭,再离开,雨依然未停。

    凤羽珩在窗边坐着,也不说话,就一直往外看。好在这头是顺风,再加上外头还有个长廊隔着,即便窗子推开也不会有雨吹进来。她就这么从下午坐到晚上,晚饭都是在窗边吃的。

    黄泉实在忍不住,就问她:“小姐为何一直在看雨?”

    凤羽珩指着窗外天空,“你看,这雨从昨天夜里一直下到现在,势也不见小,雹子都下了两轮,可是天却依然不肯放晴。”

    黄泉忘川二人往外去瞅,可不是么,下了这么久的雨,按说早就该下透了,可是现在的天就像凤羽珩说的那样,依然阴沉,一点都没有晴朗的意思。

    忘川有些担忧,“这得下到什么时候啊?我听说外省很多地方都遭了灾,怕是这场雨会让灾情更加严重。”

    凤羽珩轻叹了声,“该来的挡不住,向来暴雨总会伴着山洪,但愿京郊大营那边不要出事才好。”

    这一夜又是听着暴风雨声惊心渡过,次日,人醒,雨仍未停。而就在今日,凤沉鱼受刑腰斩!

    第431章 想容造反

    今日的凤府,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纷纷往牡丹院聚了去。

    原本依着凤瑾元和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到普渡寺去请高僧上门做场法事,一来为沉鱼超度,二来也去去家里的秽气。可是这一场雨吓得太大,往普渡寺去的官道被冲毁了一截,任何车量都无法经过。

    高僧没请来,老太太便做主请了四个民间的法师,不管灵不灵,反正也就是那个意思。

    牡丹院儿的堂厅已经被布置成法事现场,四个法师原地待命,就等着时辰一到便开始念经超度。

    凤家人集中过来时,已经有蜡烛点起来了,法师说那叫引路灯,是用来引死去的人往黄泉路上走的。

    韩氏有些害怕,被劝着回了玉兰院儿去,老太太就站在堂厅门口往外看,看了一会儿便问凤瑾元:“这么大的雨,还能行刑么?”

    凤瑾元咬着牙道:“听说是九殿下亲自监斩。”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知道没戏了,长叹一声,又埋怨起凤瑾元来:“亏你从前还是丞相,怎的就连这个局势都看不清楚!凤家该指望的人从来都不是沉鱼,而是阿珩啊!如果咱们能对阿珩好一点,凤家现在指不定有多风光。”老太太有句话就没往出说,放着一个跟当今圣上叫着父皇,又帮着大顺练兵炼钢的女儿不宠着,非得去宠凤沉鱼那个小贱人,他们真的是睁眼瞎!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何忠穿着蓑衣顶着斗笠跑了进来,急禀道:“法场那边已经搭起来,府上派去打探的人传来消息说,九殿下亲自监斩,大小姐已经从衙门往法场那边押送了。”

    凤瑾元晃了几晃,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毕竟是他养了十几年,又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可是老太太告诉他:“把你对那小贱人的怜悯都给我收起来!今日之后,把凤沉鱼从凤家的族谱里给我除了去,凤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凤瑾元咬牙,不得不提醒老太太一个事实——“是凤羽珩给沉鱼动了手脚。”

    这话一下就被正好走过来的想容听见,她脚步停下,特别不解地看着她父亲,问了句:“大姐姐要是不跟大哥哥做了那种龌龊的事,二姐姐就是想动手脚,也没那个机会。父亲,大姐姐到底许了你什么好,能让你在被降官收府之后,还能这样待她?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是你的女儿吗?那二姐姐算什么?我和粉黛又算什么?”

    想容这几日火气莫名的大,一次次的给老太太话听、给凤瑾元话听,现在又敢大声的质问了!凤瑾元气得一个耳刮子就扇了过去,一下就把想容给打得扑倒在地。

    安氏吓得赶紧过去扶,火气也上了来——“就为了那个败坏门风丧尽天良的凤沉鱼,老爷是要把府里所有的孩子都给打死吗?”

    “你把嘴给我闭上!”凤瑾元大吼:“一个妾,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再胡闹下去,别怪我休你出门!”

    “休就休!”想容从地上爬起来,仰着小下巴瞪他父亲:“与其在这座无情无义的府里受气一辈子,到不如放我娘亲自由。”她干脆连姨娘都不叫了,直接就跟安氏叫娘亲。

    凤瑾元气得全身都哆嗦,他真想把安氏给休了算了,可他也知道,一旦这样做,那便坐实了他为了沉鱼而不顾其它人的事实。一个将死之人,他再心疼,也是没有意义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瞪了一眼想容和安氏,没说什么,到是冲着凤瑾元道:“好好想想你的将来,好好这一大家子的将来!”

    凤瑾元大吼一声:“每天都在想!”然后一把抓过那何忠,吼道:“去把凤羽珩那个小贱人给我过来,让她给她大姐姐磕头送行!”

    程氏姐妹站得虽远些,可还是把他的话都听到耳朵里,两姐妹对视一眼,就听程君曼道:“老爷,县主是您的女儿,更是九皇子未来的正妃,您这一口一个小贱人的,是叫谁呢?”她话语冰冷,伴了外头打来的一道惊雷,直把个凤瑾元给打得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敢骂想容,敢骂安氏,甚至从前也敢给康颐脸色看。但对程氏姐妹,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和不敬。老太太也是一样,此时一听程君曼说话了,赶紧帮着凤瑾元打圆场:“他也是一时气急,被气糊涂了。”

    程君美也开了口,她性子从来都比姐姐直一些,说出来的话就没有那么客气:“来凤府之前姑母就说了,我们姐妹这一生的依靠不会是老爷,而是县主,所以,请老爷即便对县主有些什么想法,最好也闷在心里,说出来被我们听到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说走了句,传到宫里去。”

    程君曼拉了她一把,道:“快别这么说,咱们现在寄人篱下,保命才是要紧。”这话说得更狠,意思就说万一什么时候凤瑾元也对她们下杀手怎么办?

    老太太一听,赶紧摇手:“不会不会,你们是瑾元的正妻和平妻,凤家今后的安危和荣辱,还要指望着你们呢。”一边说一边给凤瑾元使眼色,可惜,凤瑾元实在是没有应对的心情。

    何忠这时冲算从凤瑾元的手里逃离开,咳了两声,才道:“奴才就是去请也根本就请不来,听说二小姐一早就离府了,说是到法场去观刑。”

    “什么?”凤瑾元差点儿没把一口牙都给咬碎了,“那小贱……那丫头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她大姐姐被腰斩,她居然能去观刑?”

    “为什么不能?”想容幽幽地说:“当初大姐姐一次又一次想要杀人时,父亲怎么不问问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还有,父亲,您的心又是什么做的呢?”这丫头打从许了步聪那门婚事之后,也不怎么的,竟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再也不怕凤家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被打被罚都毫不在意。就像此刻,一番话扔下,竟是甩开安氏,大步往外走了去,就听到已经走进雨里的人说了声:“我也要去看看!”然后脚步加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安氏吓坏了,就准备也冲出去找,却被凤瑾元一把就给抓了住。凤羽珩他不敢再骂再说,可想容却是没有什么后台背景的,一时间,这个当父亲的把对二女儿的恨全部都转嫁到三女儿身上,恶狠狠地跟安氏说:“不许去追!她最好死在外头!”然后一回身对着下人道:“把她给我捆起来!哪也不准去!”

    任何安氏如何挣扎哭喊,都抵不过四个大力婆子的捆绑,甚至嘴里都被塞了抹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太太心里也烦躁,问何忠:“时辰是不是差不多了?”

    何忠说:“还有半个时辰。”

    老太太不愿再等,催着那几个法师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法师们就是拿钱办事,东家说什么时候开始那就是什么时候开始。于是,无数只蜡烛点燃,灵幡挑起,手里摇铃大响,念经声齐出,四人围着堂厅就转悠起来。

    凤家其它人也不再说话,于一旁静静站立,人人都在心里念叨着,希望凤沉鱼的死是凤家劫难的终结,再也不要继续下去了。

    想容出府时,也不知道是谁递了一把伞给她,她就撑着伞一路往法场的方向狂奔,还没等跑出巷子伞就已经被风刮得散了骨架。想容干脆把伞一丢,脚步又加快了些。

    要不怎么说人总得是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才能激发出潜能呢,想容这个柔弱胆小的性子,要是没有后来凤羽珩一点点教着,没有凤家一次次相逼,没有步家婚约的刺激,没有这场大雨,只怕她一辈子也干不出这种在暴雨里狂奔的事来,更何况还是跟凤瑾元吵了一架之后的离家出走。

    想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摔了一次又一次,摔倒就再爬起来,拼命的往前跑。跑着跑着,身边忽然有辆马车经过,她躲闪不及,被马车带得一个咧斜,眼瞅着人就往车轮子底下倒了去。

    她吓坏了,努力地平衡身体,却终究是徒劳。散乱开的头发搅到了轮子里,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人趴到地上,脖子前伸,想容闭上眼,几乎都能感觉得到那车轮子贴上自己的脖颈。

    却在这时,那马车突然间就停了下来,马儿的嘶鸣声在雨中响起,马车却像是被定了身一样,一动不动。紧接着,好像有个人蹲到了她身旁,伸出手把她的头发从车轮里解下来,再去托她的肩和脸颊。

    想容松了口气,得救了。

    她想睁开眼去看看是谁救了自己,可她此时是仰着面的,雨太大,眼睛根本就没办法睁开。但手却因恐惧而下意识地胡乱动着,动了几下便被那人抓住,然后整个人竟被人抱了起来。

    这时,有个女子的声音传了来——“快点,时辰就要到了!”

    救她的人抱着她上了马车,大雨终于被车厢隔住,想容听到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一个男声道:“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

    她眼睛还未及睁开,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开来——

    第432章 沉鱼之死

    外面雨水大,车厢虽然被实木隔开,却还是泛着潮气。

    想容全身都是湿的,被放在铺着虎皮毯子的座位上,原本毛绒厚实的毯子一下就被浸湿了。她下意识地就站起来,不想坏了人家的东西,可有只手却轻压在她的肩头,将起身的人又给按了回去。

    “你就坐着,没事。”还是那淡淡的声音,却听着让人心暖。

    想容抬头去看那人,原本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衫却因下去救她而淋了一身的水,发上也全湿,却仍然不失若仙姿容。她眼里控制不住的涌了泪,怯生生地开口,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叫了声“七殿下。”

    这人正是玄天华,他将想容扶着坐好,这才把手从她肩上移开,然后坐到她对面,无视一身湿漉,微皱着眉问她:“你要去哪?”

    还不等想容答话,边上坐着的俞千音突然惊道:“是你?凤家的三小姐?”然后作势又往窗外看,同时问道:“那位步家的将军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想容一愣,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只是一直看着玄天华,目光中带着一丝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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