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闪的刀光劈裂了黑暗,在带来鲜血和死亡的同时,也带来了黎明。

    徐敛眉艰难地抬起头,看见柳斜桥仍旧等在鸣霜苑的门口,一袭青衫出尘如洗,在一刹那照彻天地的光耀里,他神色关切地朝她望了过来,那眉宇沉默仿佛千山的温柔,转瞬却又隐没在了滚滚浓云暗雾之中。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她爱得那么卑微、那么暗淡、那么小心翼翼,可他仍然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个地方,她无法再靠近一步。

    豆大的雨珠遽然砸了下来,像是从天边那豁开的云层缝隙里劈开了一道口子,在天地间拉下来一道轻狂的大幕——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鸿宾的声音忽远忽近,徐敛眉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

    “殿下!——阿敛!”

    她好像听见了男人匆乱的脚步声,像是再也来不及的一场追赶。

    大雨瓢泼而下。

    第39章

    第39章——孤鸿去

    大雨。

    “去叫御医!”柳斜桥抱着流血不止的妻子奔到房中,对外厉声嘶喊,“快去!”

    半昏迷的徐敛眉躺在床上,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就像溺海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那么用力,以至将他的手腕抠出了红痕。柳斜桥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阿敛,你醒醒。”

    她紧抿着唇,仍旧是那副他所熟悉的倔强模样。她不肯醒。

    “阿敛,你必须醒着面对这一切。”他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下我……”声音的末梢在颤抖,脆弱地融化在哗啦灌进来的雨水之中。

    “驸马,这边请交给我们吧!”老御医来了,许多个下人也来了。柳斜桥道声:“拜托您了!”老御医沉着脸不答话,柳斜桥仓促地拉下徐敛眉的手,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庭园中风雨哗然,草叶翻飞,夏夜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秋的模样。御医和下人们匆匆忙忙来来去去,每个人都神情凝重、焦头烂额。未过多时,徐公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守在了偏厢房里。房中时而传出凄厉的呼喊,柳斜桥想冲进去看她,却被人推搡出来——

    “您就不要来添乱了!”鸿宾瞪视着他,旋即又跑开去。

    大雨倾盆的游廊上,连天雨幕之下,他一时竟有些怔愣。

    所有人,满面焦急,为他们的公主而担忧着。可他,她的丈夫,却竟然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没有为她担忧的资格。

    雨声如千万条蛇在树叶间爬行,窸窣抖落出无数潮湿黏腻的响,又随风沾落在他身上。

    没有人把他视作自己人。就连这个丫头——他过去都未觉察到的——原来她对自己,也有这样深的敌意。

    异国的来客啊,你为什么还要淹留?

    “燕侣呢?”他听见鸿宾在屋外惶然地喊,“这样要紧的时候,她却跑哪里去了?!”

    ***

    “殿下!殿下用力!”

    几个稳婆和女医团团围在床边焦急地呼喊着,在她们身后帘帷翻响,是无数人在走来走去。徐敛眉的眼前仿佛都被汗水糊住,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那煌煌的灯烛照进来,都像是隔夜的鬼影——

    ——“殿下!殿下您醒醒!御医!”

    ——“殿下!醒醒,用力啊!”

    ——“主君!去找主君!”

    老御医仓皇奔到偏厢房来,扑通一声跪下了,“主君!如今……如今情形凶险……”

    徐公颤巍巍地站起来,将铜杖在地上狠狠敲了几下,“说!”

    “殿下……殿下她昏过去了……孩子是寤生的!”老御医战战兢兢地低声嘶喊,“臣来请您示下……是留母……还是留子?”

    一道闪电在窗外斩落,像是把那窗纱都劈裂了,漏进来风雨重重,将白日永远地沉匿不见。

    徐公的身子晃了一晃,“寤生?可看清……”

    “是一位王孙,主君!”

    徐公眼底仿佛掠过了许多复杂的颜色,但他做出决定却并没有很久。

    “留子。”他说。

    “——不可以!”

    一声呼喝骤然打断了风雨,柳斜桥再不顾礼节地闯门而入,雨水顿时挟着劲风倒灌进来,吹得他衣角猎猎飘举。柳斜桥三两步抢上前,拉着老御医嘶声道:“不可以,一定要保住殿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仿佛这只是一个混沌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他将优雅的面具撕下来了,他低声下气地恳求着那个老人,浑然不觉四周突然涌起的冷峻的沉默。他一把拉过要往卧房去的小厮,沉声道:“不准去!”

    是徐公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父君!”柳斜桥用力闭了闭眼,一转身便朝他跪下,直着身子道,“您——您仔细想想,留孩子不如留母亲!如今东泽反叛,战事正紧,徐国需要殿下,天下都需要殿下!可留一个孩子,再等到他长大的时候,徐国说不定已经——”

    “这是个王孙!”徐公干涩的声音在颤抖,“你一个外人,你根本不懂……那是我徐国的王孙!”

    “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柳斜桥抬起头来,眼眸中流落下湿漉漉的光,“父君,失去这个孩子我会比您更痛苦百倍,但我绝不允许失去阿敛。”他的每一个字里仿佛都夹着刺,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感到尖锐连心的痛楚,可他仍旧是说出来了,“请您认真想想,于公于私……谁更重要。”

    徐公沉默了。

    “御医!”鸿宾突然奔过来喊道,“殿下醒了!御医,拿药!”

    老御医高声应下,蹒跚欲去,却仍不敢定夺地回头看这对翁婿。终于,徐公挥了挥手,声音似又苍老了几分:“按驸马说的做。”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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