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小池又不见了,厄本的心里不免有些惆悵。那女孩为何总能来无影去无踪?难道她真的有超能力?
    「俞书玓,你怎么把客厅弄得这么乱?你一个人吃了一整盒披萨?」刚回家的母亲站在茶几前看着披萨空盒说。
    像这样被无意间遗忘的夜晚,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母亲以为父亲会回家,但很不巧的父亲又临时要工作而无法回家,她就成了那个被遗留在家里的人。
    厄本坐在沙发上,环顾室内的狼籍,她们昨晚真是玩得太开心了。这是她第一个独自在家还能感觉自在的夜晚。她看着属于小池的杯子,里头还装着满满的可乐,像从来没喝过一样。不过,她好像真的吃了太多的披萨,肚子有点胀痛。
    「肚子痛了吧?」母亲身上还穿着外套,有医院的气味。
    她靠在母亲怀里,吃下母亲递来的药片。
    「好一点了吗?」母亲拍拍厄本的头,看到厄本点头,露出慈爱的笑容。
    她的父母亲不是没有责任感,只是太忙了。这些厄本都能理解,所以她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她也不快乐。
    「咦?为什么有两个杯子?有朋友来?」
    「嗯。跟朋友一起吃披萨。」厄本离开母亲的怀抱。
    「是小徽吗?」母亲说着她所知道的女儿唯一的朋友。
    厄本摇摇头。
    「交新朋友了?那很好啊。」母亲笑着搂搂厄本。
    是啊。何止很好,简直是好得不得了。厄本笑着跑上楼,再不赶快换衣服,上学会迟到的。
    一到学校,就看到站在训导处外面的常月徽,厄本狐疑地站在穿堂,盯着常月徽看。常月徽抬起头看到厄本,摆了摆手要她离开。
    被罚站还要被围观,这可不是普通的丢脸。常月徽的心里百般的彆扭着。
    直到第一节下课,厄本才有机会和常月徽说上话,「怎么被罚站了?」
    「没什么。」常月徽低头翻着书包,佯装在找课本。
    「小徽,听说你昨天打了二班的那个游泳冠军。」坐在她们前面的阿雄突然回过头说。
    「什么游泳冠军?她是我们家小本的手下败将。」常月徽一股怒气就这样流洩出来。
    「你跑去打她?」厄本把常月徽拉到外面走廊说话。
    常月徽将上半身掛在栏杆上,两隻手在空中晃着,漫不经心地说,「谁叫她要欺负你?」
    厄本看着常月徽,心里有一丝感动。从小到大,每次她被欺负了,常月徽总是会去帮她出头。
    「你……你居然什么都不说。你是我的人,能欺负你的只有我,知道吗?」常月徽粗鲁地拽着厄本的衣领说。
    这句话,常月徽从幼稚园起就这么说了。厄本笑着拨开常月徽的手,「知道了。不过,因为昨天的事,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感动之馀,厄本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可是,他们说你是自己上来的,没有别人啊。」常月徽直觉地发现矛盾之处。
    「可能他们在集合列队,所以没注意到。」厄本回答。
    从那天起,常月徽和厄本的话题里多了一个人,小池。但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问了别班的同学,没有人认识这样的女孩。可是,因为厄本的心情明显地变得开朗,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人冷冷淡淡的。久而久之,常月徽只好接受了厄本各种版本的说辞,相信小池只是一个害羞的女孩,所以她才无缘和这女孩见面。
    在厄本的家里,母亲也开始在家里到处看到厄本这位新朋友的痕跡,包括客厅里的茶杯、房间里刚打完枕头战的残局,还有厄本在房间里说话的声音。
    「俞书玓,你在跟谁说话?」母亲推开厄本房间的门,又是只有女儿一个人。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我……。」厄本立刻闭上嘴,转头看着四周。果不其然,小池又跑掉了。她始终不明白,小池怎么可以跑得那么快,还躲得那么好。
    因为厄本自言自语的情况发生太多次了,让母亲起了警觉,她带着厄本到医院做诊断。
    在医院里,医生问了厄本一些问题,其中包括她在家里和学校的状况,她有哪些好朋友,最后当然问到了她和谁聊天。刚开始,厄本有些防备地不肯说实话,但医生对她动之以情,说母亲很担心她,所以她一定要配合医生说实话,这样医生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会知道怎样帮助她。
    于是,她说了小池的事,但没说出在游泳池落水的事,要是被当律师的父亲知道那件事,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她讨厌那种被捲入风波的感觉。
    问完之后,医生将厄本留在诊间里,自己则走到外头与厄本的父母交谈。
    「一般来说,七岁以下的小孩有幻想朋友是正常的,那是一种自我训练的方式,可以加强小孩的社交沟通能力及想像力。」医生说。
    「可是,书玓已经超过七岁了。」母亲难掩焦急的心情说。
    「你不要紧张。有些想像力比较丰富的人,会让他的幻想朋友陪着他成长比较久的时间。又或者,书玓的心理上有某部份出现缺失,所以她创造出一个伙伴,这是一种自我修补的机制。我会再和她聊聊,只要能确定她分得出现实和想像之间的不同,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听完医生的说明,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你不要急,就先让医生去和书玓谈,把问题界定清楚。」
    「没错。这段时间,不要给小朋友太多压力,让她保持轻松的心情。今天先到这里,下个礼拜再过来。」
    那天,厄本意外地度过了快乐的一天,在父母亲的陪伴之下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父亲和母亲还一起到她卧室里,坐在她的床沿,看着她入睡。这样的美好,让她捨不得入睡,父母离开房间之后,她睁开眼睛,还想再回味这一天的幸福。
    「看样子,你不再需要我了。」小池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就坐在书桌前。
    「小池。」厄本兴奋地坐起身,「我今天好高兴。」
    「我知道。」
    厄本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他们说,你是我想像出来的。」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最真实的谎言是来自于自己。你看了那么多的书,有足够的知识判断。」小池指着书架上一本心理学丛书说。
    「对不起。我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厄本低着头说。
    「不用觉得抱歉,我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既然现在你得到满足了,那我也该退场了。下礼拜记得跟医生说,我只是你的幻想朋友,你只是因为太寂寞了,而这一切就像扮家家酒一样。」
    用不着抬头看,厄本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小池的笑容。「我寧可说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这样讲会惹来更多麻烦的,你知道的。再见。」
    房间里恢復寂静。小池消失了。
    后来,她照着小池的建议,告诉医生这一切都是她想像出来的。医生诊断之后,告诉厄本的父母,这是小孩子成长过程中正常的现象。厄本的父母刚开始还很注意地分配彼此工作的时间,确定每天至少有一个人会陪着厄本在家,但时间久了,厄本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独自吃晚餐,独自上床睡觉。日子又回归平淡,厄本依然只有常月徽一个朋友。
    从那一夜起,小池再也没有出现。每当厄本怀念起那个和她心灵相通的朋友时,她就会拿出那本心理学丛书看着封面,却再也没翻开过那本书。厄本知道,她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小池了。
    升上国一那年,厄本和常月徽的同班记录中断了。厄本在班上成了书呆子的代表人物,因为不擅于与人交谈,她只能埋首在书本里。与其费心去和那些难以沟通的同学交往,她更乐意和书本上的文字打交道。她手上的书越来越厚,鼻樑上眼镜的镜片也随着变厚。
    一个週末的午后,常月徽把厄本从市立图书馆里拖出来,拉着她走向隔壁的建筑物,「我们去游泳。」
    「我没带泳衣。」厄本手上的书仍然摊开着,任由常月徽在后头推着她。
    常月徽塞了个背包在厄本怀里,「帮你带来了。」
    因为酷暑,公共游泳池里挤满了人,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来戏水消暑。
    为了穿过人群,常月徽走在前头,而厄本仅能勉强跟在后头。
    坐在高处的救生员吹起哨子,「嘿。那里的爸爸,请把您的小朋友手里的塑胶鸭收起来。这里是游泳池,不是你们家的浴缸。」
    被警告的父亲尷尬地要从小孩手里拿来玩具,小孩挣扎着不想给。常月徽侧身闪过这对争执的父子。双方僵持之下,小孩的手一松,黄色小鸭掉到地上。随后而至的厄本不幸地一脚踩在鸭子身上,溼滑的地面,鸭子滑走了,厄本掉进池子里。
    熟悉的恐惧感浮上心头,厄本的身体变得僵硬。她仰着头,视线穿过水面看见蓝色的天空。她伸长着手,一股念头浮上心头,「小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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