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含笑点头,“我知道,师父放心吧……”

    “平安!”有泰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吓了平安一跳,也打断了他的话。他看了徐文美一眼,连忙站起身去开门,“怎么了?”

    在这冬日之中,有泰竟满脸是汗,显然是非常着急的事。

    好在他还记得不能声张,走到门边才抓住平安的胳膊,焦急的道,“矿上的消息,有个炼铁炉炸了!”

    平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怎么回事,连忙一把把人拉进屋里,“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怎么会炸了?”

    “我也不清楚,收到消息就来找你了。不过……”有泰说到这里看到了徐文美,不由愣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来是因为不知道平安屋里有人,二来也是一因为徐文美的长相足够慑人,就是平安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第一次看到他都愣了一下。

    “这是我师父,不要紧,你直说吧。”平安道。

    有泰回过神来,“那边怀疑是有人从中捣乱。”

    要说这从中捣乱的人是谁,平安立刻就能找出嫌疑人:刘家。

    铁矿交出来了,但刘家不是王顺子,他们的根基就在秦州,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不可能搬走。而铁矿上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趁手的人,所以用的还是刘家留下来的那些人,不过将负责人给换掉罢了。

    这样一来,刘家要在里头动什么手脚,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但是平安还有个问题,刘家真的会这么蠢吗?明知道平安针对他们,还做这种事?要知道他们在秦州根基深厚,固然可以轻易的让平安吃亏,但平安一旦动手,他们也根本逃不过去。

    民不与官斗,即便背后有一位皇子撑腰,但毕竟天高皇帝远,刘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来挑衅平安。

    “怎么回事?”见平安不说话,徐文美开口问道。

    有泰看了平安一眼,见他仍旧在沉思,想到平安不避讳徐文美,便将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毕竟是在宫中浸淫多年,且本人对这种阴谋诡计和明争暗斗十分熟悉,甚至曾经涉足其中,所以徐文美听有泰说完,很快就有了判断,“平安,你在犹豫,是因为不相信刘家会做这种事吗?”

    平安点头,“是啊,这种世家大族通常都深谙生存法则,不该这时候来挑衅我。”即便不甘心,也该蛰伏等待更好的机会才对。对于世族来说,起起落落实在是太正常了,明眼人都知道平安不可能永远待在秦州,等他走了再动手也不迟。

    “但若是旁人给了他们这个胆子呢?”徐文美道。

    平安转头看他,很快就意识到他所指的是谁了。在这秦州城里,能够对付平安的,除了刘家之外,还有跟着他来的那三个太监啊。他们各自身后都有靠山,之前没看出什么异动,谁知道会不会借此机会鼓动刘家对付他?

    “有道理。”平安慢慢的出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究事情是谁做的的时候,最要紧的是铁矿那边。师父,我要先过去看看。”

    平安已经后悔了,弓箭厂并不安全,早知道徐文美要来,就该早早把这里清理干净的。

    徐文美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放心吧,我就留在这里。”

    “开阳!”平安扬声喊。

    一开始他叫人的时候还会抬头看看房梁或者窗户,后来发现开阳每次出现方式都不一样,就放弃了。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的叫一声就可以了。

    下一刻开阳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将有泰和徐文美都吓了一跳。

    平安对徐文美道,“七殿下的人。”然后又问开阳,“你能不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人带出去?安置在秦州城里就可以了。”

    开阳沉默的点点头。他的话不多,如非必要不会开口。

    徐文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开阳,看上去沉默寡言,存在感很弱。能藏身在头上那么长时间不被察觉,显然很有能耐。平安能将赵璨的人留在身边,就说明两人的关系很好,至少平安是绝对信任赵璨的。

    分明自己离京之前,平安还是防着赵璨的。不过两年时间,关系反倒更近了。

    平安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他不说,自己也就不好问。

    开阳带着徐文美离开,平安和有泰则是赶往铁矿那边。这时候爆炸原因已经查出来了,铁矿石里被混入了硫磺和硝石,负责的人没有发现,就将矿石加进去了,于是燃烧之后产生了爆炸。

    炼铁炉是彻底毁了,连同当时在周围的九个工人也尽数殒命,连尸体都被烧得只剩下残骸。除此之外爆炸的碎片四溅,还伤到了十几个人,砸毁了旁边的另外一个炉子。

    “先抚恤。”平安了解情况之后,立刻拍板决定,“这些工人的家人找到没有?先将抚恤金发下去,丧事也处理好。”

    “家属已经知道了。”负责人为难的道,“只是一直在哭,难以沟通。”

    “去看看。”平安道。

    矿上难免会有些意外发生,所以处理得还算是及时,尸首已经用薄棺收殓了起来,暂时停放在一处空屋之中。去的时候经过了爆炸的地方,满地残骸和焦黑,恐怕呀花很多功夫才能重新弄好。

    整个矿上似乎都充斥着烧焦的味道,平安心中也被某种情绪压抑着,脸色发沉。

    等到了停灵的地方,看到扶老携幼,默默流泪的家属们,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平安非常清晰而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肩上如今承担着的是什么样的责任。许许多多人将性命交到了自己手里,他不敢也不能辜负他们。

    第96章 奇思妙想解难题

    安抚了家属,将抚恤的事情定好之后,平安的心情更加低落。

    这些人也许真的是习惯了,所以没有人闹,他做出决定,他们就点头答应。但越是如此,平安心里越是不好受。死去的工人都是壮年男子,每一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少了他们,这些家庭往后该如何度日?

    这个问题平安之前就已经想过了。因为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之后,他是肯定要派人去将弓箭厂工匠们的家属接过来的。到时候那么多人,总不可能每天就坐在家里等饭吃,总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但家属几乎都是妇女和老幼,能做的事情有限,要怎么安排,却是十分棘手。

    平安本来是打算让他们做点儿手工,但现在的市场不规范,秦州商业又不发达,即便是做出了东西来,怎么卖出去也是个难题。

    本来他还不怎么着急,慢慢寻找商机就是了。但这件事要赶紧提上日程,形成规范之后,将来再出事,家属们也可以比照办理,多少能缓解家庭压力。

    将这件事在心里打上备忘日程,平安才跟着负责人去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安排。

    炼铁炉倒是没问题,反正本来也打算试验一下高炉,正好重新弄。为难的是,在新的炼铁炉投入使用之前,铁的产量肯定会降低,这是一个麻烦事,因为弓箭厂那边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

    现在正在打仗,多一点产量,就多一点胜利的保障。受到影响,当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好在只是一个铁矿,还有其他地方能填补,否则平安就真的要发愁了。

    好在现在炼铁炉属于弓箭厂,盈亏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倒是免了跟官府那边扯皮。

    除此之外,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以及制定更加明确严格的管理规范,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也是重中之重。防范胜于救灾,平安现在是真的切身体会过了。

    把章程定下,从矿上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平安抬头看了看天,带着有泰赶往秦州城。徐文美还在那里等着呢。

    徐文美住的地方是皇城司名下的一套小院。三间房屋,一个十几平米的院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十分不起眼。平安他们到的时候,徐文美正兴致勃勃的亲自下厨。

    这也是他离开皇宫之后才学会的。

    以前在宫里时,燕鲍参翅,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徐文美都吃过,那时候反倒并不在意这口腹之欲,再好的东西吃起来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出了宫,条件比之宫里天差地别,吃的东西也粗糙了许多,徐文美却渐渐品味出美食的魅力来了。

    这两年他留在这边,有时候在牛贺那里,有时候在冯玉堂这边,但总体来说没什么具体事务,也就是跟着出个主意。所以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正好用来锻炼厨艺。如今也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平安尝了一口他做出来的菜,赞叹道,“师父,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或者说还有你学不会的东西吗?”

    “生孩子我就不会。”徐文美眯着眼睛道。

    不管是狭义的还是广义的,他的确都不会。平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噎了一下。因为——他也不会。

    吃饭的时候听平安说起矿上的安排,徐文美忽然道,“其实不管这件事是谁在后面撺掇,但刘家都是逃不过去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师父有什么打算?”平安立刻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徐文美道,“是有一点想法。”

    他慢慢的吃了一口菜,似乎在斟酌用词,等到这口菜吃完了,才道,“刘家只是秦州的家族,产业其实有限。”真正有能力的大家族怎么可能会困在这里?早就去京城江南开展业务去了。

    “所以呢?”平安不解。

    “这样的地方家族,一州的铁矿对他们来说,恐怕是家族绝大部分的产业。你一下子劝都拿了过来,等于是抢了他们的饭碗,绝了他们的前路。即便没有人撺掇,恐怕过一段时间,他们对你的反感也会越来越强烈。”徐文美说,“我觉得,多少应该给别人留条活路,否则逼到极限,他们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说完之后再次强调,“我只是这么一说,具体如何你自己拿主意。但是平安,你要让天下人过好日子,刘家为什么不在其中?”

    最后这句话让平安心中微微一震。

    是啊,他不是来铲奸除恶的,更没有资格认定谁好谁坏,谁对谁错,他的目标不是这个。或者换一个说法,他自己垄断秦州的钢铁,跟刘家有什么分别?无非是没有私底下的那些交易而已。

    可这种是在大楚比比皆是,如果他不来秦州,那么刘家会继续经营铁矿。不能说刘家是因为他遭遇了无妄之灾,但的确是他夺去了对方手中的产业。秦州商业不发达,铁矿是刘家主营的东西。现在被他拿走,刘家要如何经营度日?

    虽说他们背后还有一位皇子,但平安明白,上位者很少会管下位者的死活,有用就用,没有就直接丢掉,期望赵玟妥善安置刘家,根本不可能。若他有那样的胸怀,也就不会跟平安计较这一州之地的得失了。

    “师父教训得是。”平安心悦诚服的道。

    徐文美微笑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别太着急,事缓则圆。”

    平安没有解释自己并不着急。实际上他只是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所以暂时还无法妥当的处理。只要指出来,就能够修正。

    他想了想,道,“师父这么说,我倒是有了一点想法,不过还不全面。”

    “说来听听。”徐文美知道平安主意多,但也没有想到他能够这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弓箭厂如今的工匠,大部分都是来秦州时,在路上招的流民,我答应过他们,等到安顿下来,便派人去将他们的家人接来。而且这次炼铁炉爆炸死伤的工匠和家属,也要安置。原本就在想要再如何安顿他们,这会儿师父这么一提,我有了个主意。不如建个别的厂,做些不是那么困难的手工产品,让刘家负责销售。”

    “只是到底做什么,我也还没有想好。”平安道。

    徐文美沉吟片刻,道,“这想法倒是不错,但除非是运到江南去卖,否则那些精巧的玩意儿,恐怕不会有市场。”

    秦州虽然不在边境,但也勉强算得上“苦寒之地”,百姓的日子难过,自然没有余钱来买那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

    江南地区百姓富庶,商业还相对发达。似秦州这样的地方,城里还好些,乡下基本上家家户户自给自足,除了盐这样的必需品要买之外,粮食自己种,家畜自己养,自己种桑养蚕纺纱织布。偶尔有自己家没有的,也是跟旁人以物易物,连交税都可以用粮食抵押,一年到头基本上用不到几个钱。

    “这个我想过了。辉江从秦州穿过,只要顺江而下,便可抵达江南,运输方面倒是不必担心。就是关税比较难办。不过,”平安咧嘴一笑,“也不能什么事我都安排好了,让刘家自己去解决便是。”

    大楚基本上没有海运,但是河运发达,沿江不知道多少人靠这个吃饭。按理说,交通方便,东西南北物产流通应该是比较容易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真正的原因,大抵便是因为关税繁重。从秦州往江南运东西,一路上要经过五六个州,几十个县,每过一处都要交一份关税,寻常商户根本负担不起。

    这也是外来物产往往价格极贵的原因,耗费了那么多成本,要赚钱自然只有抬价。这样一来,普通人买不起,商业自然也就发展不起来。

    不过像刘家这样的家族,只要跟沿路官府打好关系,需要交的税便会大大减少。实在不行,还有个五皇子呢。至于赵玟那边要怎么做,就不是平安需要关心的了。

    但是要让刘家答应售卖,那么商品至少要足够独特,运到江南能卖得上价。做什么东西平安暂时还没想出来。

    一般来说,商品无外乎吃穿玩乐,其中吃穿就不必说了,江南比秦州更多,根本不具备吸引力。剩下的两项,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

    平安倒是想过,女人的钱最好赚,但是这年头的贵夫人们不像后世会自己出来采购,需要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如果是本地人当然没问题,但从秦州运过去,销售周期就太长了。再说平安也不懂什么化妆品保养的方子。

    孩子的钱也好赚,虽说卖不上高价,但可以走量。毕竟谁家没有个小孩子呢?那些需要机关的精巧玩意儿,江南的工匠做得最好,平安想的是布娃娃。然后问题来了:现在根本还没有棉花呢。

    平安倒是叮嘱过张东远那边可以派人去找找各种作物的种子,不过目前还没有收获。

    既然自己想不出来,平安自然“不耻下问”,将自己的想法跟徐文美提了提,然后问他,“师父觉得什么人的钱最好挣?”

    “自然是那些文人士子们。”徐文美毫不犹豫的回答。

    平安微微一愕。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时候还不是后世,女人们虽然管家,但多在内宅,少有出门。任你的东西再好,她们看不到也是枉然。就算上门推销,很多时候也会被人赶出来。而且这个时候,贵夫人们穿着打扮的风尚,是跟着宫里走的。民间的东西,人家还看不上呢。

    如果在京城,这生意倒是可以做。让赵璨想办法把东西送给郑贵妃试用,只要她说上一个好字,那就是金字活招牌。

    目前嘛,还是想想怎么将那些士子们的钱掏出来比较好。

    书也好,笔墨纸砚也好,成本都很高。所以读书人多半都有钱,而且……文人相轻,攀比之风更重,只要卖出去的东西足够“风雅”,那么这些人自然会争先恐后的抢着买。

    平安觉得徐文美的话给自己眼前打开了一扇窗。

    一个接着一个的点子从脑海中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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