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要做这件事,赵璨是很有可能跟整个士人集团对上的。因为在商业不发达的年代,土地才是根基,否则他们也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精神来兼并土地了。要动这一块,自然就要跟他们彻底的撕破脸。

    不过海贸倒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如果让这些人都意识到商业是比农业更值得投资的行业,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将精力转到那上面去,而不再在意土地的归属。虽然肯定还是会有一部分守旧派的人更喜欢踏踏实实的土地,不愿意改变,不过这些人,赵璨自然能够对付得了。

    所以在他的有心推动之下,外国简直遍地是黄金,随便弯腰就能捡到一把,彻底的将整个大楚从上到下的积极性都调动了起来。

    平安紧张的观察了赵璨好几天,直到赵璨都有些莫名了,才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了就会不激动的。好比你买了一张彩票,知道自己会中五百万,这不代表当你去领奖,五百万到手之后能够忍得住不高兴得跳起来。

    海贸暴利,对别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个传说,但实际上,赵璨却已经成为了其中最大的赢家。

    因为没有海图,所以商人们现在虽然也小打小闹的进行了尝试,但只能往返于东南亚一带,每年来回一次,获利不能说不丰厚,但是也是有数的。

    不比赵璨,让海军去为自己开路,不管是什么生意他都能够做头一茬。并且可以想见,有官方这块牌子,将来的海外贸易,他还是能够得到大头的利润。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其他人还在构想之中。

    但是赵璨却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让平安十分不解。

    要知道任何男人心里都有点儿建功立业的想法,何况是皇帝?坐拥天下江山,他们的追求就是超越先代贤王,直追三皇五帝。所以在平安的那个历史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才如此的令人向往。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现在赵璨做到的,是千百年来许多人都没能够做到的事,原本平安还怕他志得意满飘飘然,可他怎么一点激动和骄傲都没有?

    赵璨见平安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把人捞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因为有你在啊。”

    “我?”平安有些莫名。

    赵璨眯了眯眼睛,笑道,“虽然我没见过你所说的那个世界,但是平安,我知道,那一定是个远超现在的世界,对吗?既然有人已经走在了我的前面,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自然都算不上什么了。又怎敢志得意满?”

    “你……”平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赵璨所做的这些,不管放在什么样的人身上,都已经足可自傲了。但他并不骄傲,居然是因为自己带来的影响,这让平安的心里很不好受。

    “你傻啊……”他叹气,“我说的那些事,也都不是一个人做成的,不知道集合了多少人的努力。单独任何一个拿出来,你都比贪墨更厉害。”

    “可我能够做成这些事,是因为有了你的指引。”赵璨的语气倒是很平静。

    这就像是别人考了八十分,自己事先知道题目,所以考了九十分,对赵璨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他也许做得更多,但他知道,最困难的一部分不是自己做的,而是平安为自己带来的。

    虽然到了现在,许多事情平安已经很少插手,也就是商量的时候提一两句意见,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决定,但对赵璨来说,平安的功劳却是不可抹杀的。

    第206章

    虽然平安因为赵璨的这种想法而觉得不好受,总认为是因为自己,赵璨才会明明有才有能却偏偏不能坦然受功,但实际上,对赵璨来说,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因为有了上一辈子,赵璨很明白如果没有平安,单凭自己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无非是跟兄弟们你争我夺,元气大伤,等到当上了皇帝,也不过循着旧例往前走,或许在对西北和河北的战争上能有些表现,却绝不会有今日这样的风光。

    这一切都是平安带来的。

    既然如此,赵璨自然不能居功,按照他的意思,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平安做的。

    就像他和其他人曾经不止一次遗憾过的那样,平安这样的人品才貌,卓尔不群,若不是因为净了身,只能做个太监,出将入相于他而言,也不过等闲罢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能够站在人前,那么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人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会被天下人广为流传,让所有人都又敬又慕。即便千百年后,也仍旧可以青史留名。

    可是现在,因为这种特殊而尴尬的身份,平安却不得不遮掩起自己的才能,藏身在他后面做个谋臣。毕竟他如果太过张扬,势力太大,插手朝事太多,势必会引起文臣们的忌惮,也会让天下人非议。

    只是因为一个身份,差距就有那么大。

    而即便他已经退让,朝臣们也曾经咄咄逼人,想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弄走。他们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却不知道现在这一切,有多少都是平安带来的。

    但平安面对这些,却始终表现得毫不在意。赵璨又怎么不知道,平安这是因为自己?

    但正如平安心疼他那样,他也心疼平安。平安不在意的,他会替平安在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不会居功。

    见平安还想说什么,赵璨打断道,“罢了,反正总归是你我二人的功劳,又何必分得这样细致?我们再这么退让下去,让人听见,倒成了自吹自擂了。”

    平安闻言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他跟赵璨本来也不分彼此,何必计较这种事情。

    不过,赵璨表现得这么平静,其实也是平安所乐于看见的。

    虽说赵璨现在的成就已经足可自傲,但是他毕竟是个皇帝,骄傲自大这种情绪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没什么关系,无非是行事张狂一点。但在帝王身上,就可能要命了。因为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够决定这个庞大帝国的走向,一旦出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作为掌舵人,冷静一些总比热血上头更好。

    虽说开拓和改革需要的就是勇气,但是他们既然不需要那么辛苦的摸索前行,那么大胆就可以放在别的方面,而不需要用在这里。

    不过实际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很多东西已经铺好了基础,走上了正轨,倒是不需要两个人花费多少心力去掌控,只要注意不要走错了方向,然后就是等待着结果出现了。

    十多年的时间绝对算不上长,能够有这样的成绩,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令人震惊的。不过其中平安和赵璨所付出的心力,也是难以计数。

    所以在发现暂时没有什么需要操心,大可以放缓一下脚步的时候,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入冬时平安病了一场。

    他来到大楚之后,除了最开始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病过之外,后来身体一直都十分健康。

    这可能跟这具身体小时候被养得不错,底子打得好有关。而且在最关键的长身体的几年里,平安虽然费了不少心思,但是跟后来比起来,也可以称得上是安稳了。平安又素来在意自己的身体,及时补充营养,又注意锻炼,所以身体算是相当不错。

    然而不管再怎么好的身体,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劳累,而从赵璨登基以来,平安就几乎没怎么休息过,一直提着心。现在陡然放松下来,身体又怎么可能会不赶到疲惫呢?

    其实最初的时候只是因为夜里吹了风,有点儿感冒。平安没怎么放在心上,去太医院要了几包药材熬了喝掉,便不再理会了。反正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吃药一星期不吃药七天”,吃不吃药都会好,当然不用太在意。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这是医疗条件和手段都万分低下的手段,这个时候的人们不知道细菌,不知道病毒。这个时候,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了人的命。

    原本平安只是觉得嗓子有些疼,再加上鼻塞,结果吃了两天的药之后,鼻塞转为流涕,咽痛转为咳嗽,这下子就算他想要瞒着,也不行了。

    赵璨立刻把人按在床上,让太医过来给他诊治。

    中医总有些神奇的地方,比如能够通过脉象看出病人的病根,是郁结于心,还是劳累过度,又或是邪风入体。这是跟西医的仪器检查完全不同的地方。

    所以太医很快得出结论,平安这是因为多年的积劳让身体的承受到了极限,陡然爆发出来的疾病。

    所以远不是一场感冒那么简单。

    “你这是累病的。”赵璨蹙着眉听完了太医的长篇大论,把人打发走之后,坐在床头握着平安的手,低声叹道。

    平安失笑,“也不算吧?你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但凡是成年人,谁的身上没有压力呢?大部分人不也一样每天都在忙碌吗?我不过是倒霉一点染了病而已,没有那么严重。”

    说白了就是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身体虽然看着好,但实际上却有很多隐患。所以一旦爆发了急症,便会来势汹汹,难以阻挡。不过实际上这种情况在成年人身上是很普遍的。

    而且实际上,这病现在爆发了其实是好事,总比拖下去真的积劳成疾要好。所以平安的心态很轻松。

    见赵璨眉头紧皱一脸放不下心的样子,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只能安慰道,“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别这么担心。否则我看不等我好起来,你就又要病倒了。到时候谁照顾谁呢?”

    赵璨对他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完全没有办法,不过他也知道,这才是平安的风格。一点病痛就哭哭啼啼,那是后宫嫔妃的做派。况且他也不能不承认,正是因为平安这种态度,让他放下心来。

    也是,太医也说只需要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虽然如此,但赵璨还是如临大敌一般,要求平安将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然后让他待在房间里养病,没好之前不许出门。为此还特意让小福子拨了一个人过来照顾他。

    “我没有那么脆弱……”平安想为自己争得一点自由。

    但赵璨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外头冰天雪地的,你若是出去受了寒,病情加重怎么办?”

    这倒是。京城地处偏北,一入冬之后便十分寒冷。而且老天爷像是要弥补去年雪下得少的遗憾似的,在平安病后不久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说起来平安这病还跟这场雪有些关系,他感冒受寒正是在下雪前夜,天气最冷的时候。

    所以平安很快任由赵璨去折腾了。反正他的确是受不得寒,每到冬天都恨不得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猫冬。

    为了让他能好好的养病,赵璨可耗费了不少心思。原本他的寝殿其实就已经足够用心了,但赵璨仍旧不满意,全部都重新布置了一遍,弄得整间屋子暖融融的十分舒适,不过就是看上去太居家了,实在不像是帝王寝宫,没有半分威严。

    但赵璨显然不在意这个。

    平安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病一养,就养了整整一个冬天。

    说来也奇怪,明明只是感冒,也不见病情加重,就是总反复。眼看着要好了,只剩下一点很轻的症状,但过两天又严重起来。药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见效果。赵璨甚至差点儿没忍住对太医发脾气,谁让他们每次都说“没有大碍”,但实际上却根本不能把人治好?

    从发现平安的病情开始反复之后,赵璨就开始忙起来了。

    按理说年底的确是有许多事情积压,需要他去处理,忙碌应该是正常的状态,但平安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因为之前,赵璨明知道自己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时时过来探视,好像他多看几次,自己的病就好了似的。而且来了就不想走,不是平安反复催促,说不准就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现在自己的病情变麻烦了,他反倒忙碌得连过来看看的时间都没有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平安有些担心,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让人去打听。很显然,赵璨并不希望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问了。反正赵璨总不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倒是赵端经常过来。

    入宫之后赵端便知道了,实际上许多新式的学科和工具的研究,都是由平安主导的。这孩子鬼精鬼精的,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总缠着平安。

    平安一来也喜欢他这种性子,不那么规矩,但又知道分寸,讨人喜欢。二来也是希望能好好替赵璨培养他一番,所以只要赵端来,他都会花些心思教他一点东西,甚至让人准备了工具,跟赵端一起做一些简易的实验。

    这样一来,赵端就更喜欢缠着平安了。

    只不过因为平安跟赵璨差不多总在一起,慑于赵璨的威势,他也不敢总来。毕竟每次在平安这里撞到赵璨,之后他总是会冒出来许多的功课和别的琐事缠身,让他根本腾不出一点空儿来。时间长了,赵端自然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年纪不大,懂得的东西着实不少,早已明白平安跟赵璨的关系十分亲密,自然懂得不去招惹。

    知道平安病了之后,他倒是过来探视过几次,但也不敢多留。现在是知道赵璨忙得没时间过来,便立刻迫不及待的跑过来了。他喜欢平安,哪怕平安生着病,没办法陪他玩儿,他也愿意在这里待着。

    平安一开始还怕小孩子抵抗力差,再被自己传染了,所以不肯让他多待。后来发现自己这感冒不是传染性的,也就随他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待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偶尔说说话,气氛倒是很和谐。

    冬至这天,赵端一早就跑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幅图,说是送给平安的礼物。平安打开一看,不由失笑。

    原来这是一幅“九九消寒图”。从冬至日开始,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冬尽春来,雪消花放,是为九九。民间还有九九歌。这九九消寒图,同样也是据此而来。既是记录时间的“日历”,也是一种高雅有情趣的活动。

    当然,是闺房活动。

    古代的妇女们闲来无事,多半时间都只能在闺中消磨,这样一来,自然就需要有许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赵端拿来的这种“九九消寒梅图”便是其中一种。画上一株梅花,留九九八十一瓣花瓣,每日涂上一瓣,八十一天之后,梅花全部盛开,春天也就来了。

    因为每天涂一瓣花瓣所需要的时间不多,所以还有一些女眷会选择绣消寒图,每天绣一个花瓣,这样更能够打发时间。

    总而言之,这种秀气雅致的活动,更适合闺中,平安现在虽然足不出户,但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这种东西。

    “这是谁给你准备的?”平安问。

    赵端挠头道,“我去问了温姨,她给我的。”

    平安无奈摇头,知道温成碧这分明是嘲笑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跟闺秀们没什么差别。她之前也来看过平安,但是这里毕竟是帝王寝宫,她一个女子不便踏足,所以停留片刻便离开了,再没来过。

    恐怕对于赵璨如此安置平安,也颇有怨言。

    平安将这幅图放下,道,“这是给女孩子们用的,你回头带走随便送给谁吧。若是想要填消寒图,咱们自己来作一幅便是。”

    消寒图毕竟是风雅乐事,自然也有适合文士们的内容。那就是填字。

    有一句诗叫做“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一句九个字,每字九个笔画,正合九九八十一之数,兼以文字典雅雍容,所以是消寒图之中运用最多的。

    平安让人取了大张的宣纸来,跟赵端两个一人一张,开始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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