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尹坐上野狼,来不及发动,戴好安全帽的林清玟自动弹进后坐。
    「喂――」
    「不是要去找人吗,出发。」
    「我没打算带一个累赘。」
    「喔。」林清玟瞇起眼睛,「那么你知道苏云縓去哪里。」
    「上车抓好。」
    「我都已经上呃――」
    啟动的暴衝让林清玟撞上范铭尹的背,野狼飞也似的驶上马路。林清玟连忙抓住他的腰。
    「好冷啊啊啊。」林清玟抖得大叫。
    「你说她去哪?」范铭尹在风中大喊。
    「铭尹觉得她会去哪?」
    「凯琳。」
    「回答错误,不过也不会怎样,只是代表你不够瞭解云縓姊。话虽如此,看见红灯也要停下来!」
    轮胎即将超越白线的那刻范铭尹才急煞。
    「没打算闯红灯……你抱我抱得那么紧做什么?」
    「不这样抱的话,我不就飞出去了吗?」
    「言归正传。苏云縓到底要去哪。」
    「wizard。如果註定踏上演艺圈那里也不能待了吧,除了被笨蛋哥哥带出去,这两天苏云縓都待在家,好像在修什么。总之,不好好道别的话云縓姊一定会受不了。」
    慢了一步,当苏云縓进入凯琳总公司,以一般手段没办法再见到她。凯琳想必希望与前经纪人有关的联系都断绝,重新将苏云縓的背景洗白。
    「铭尹?」
    他打了右转方向灯。
    或许正如林清玟所言,他根本不理解苏云縓,只以自己的方式对她好,觉得那样她才幸福。事实上那是『我』的幸福,推卸不幸皆由他人造成,范铭尹无视苏云縓,他不去处理混乱的情绪,找到打结线头,而是乾脆弃置一旁,以为只要搁置着总有一天会自然梳理妥当。
    wizard奇幻书店。
    骯脏的钢构招牌清洗乾净,外围镀上一层薄金,玻璃橱窗透亮,半弧形窗檯用繽纷的绘本与袜子装饰,户外的遮阳伞重新洗刷,在明媚阳光下彷彿置身沙滩。
    热食区摆上一隻做工精细的半兽人,不是游乐园那种随便的玻璃钢模型。而是运用各种复合媒材,耐心一刀刀刻出来的艺术品。它表达的含意恐怕连艺术家都没办法完整掌握,观者只能凭自身经验与它赋予的经验在某部分去做连结,在另一部分进行省思。
    wizard做出了许多改变,而那位幕后功臣正和老闆相拥。
    「苏云縓。」范铭尹说。
    她僵住了。范铭尹下车,再次大喊。
    「苏云縓!」
    『你要――保重。』
    她被经纪人推入车内,范铭尹没有追上去。
    范铭尹看一眼便瞭解苏云縓已经做好道别的准备。
    「云縓姊最失望的是你不信任她,不论是辞职的事或是凯琳经纪的事,需要共同决定的事情你从不让她参与。不过她是最近才搞懂这一点。」林清玟挑明讲。
    「你很早就发现了。」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经验,但经验终归是经验,我才会懂。」林清玟拍着他的背安慰。「我不需要你特地去相信我喔,反正我会自己全部找出来。」
    远处的老大招手要他们过去。「捣蛋鬼和经纪人都来了。」
    「嘻,老大,我可以吃雪宝冰吗?」林清玟问。
    「吃吧。范经纪人有没有兴趣看看本店新进的类型小说。」老大说。
    「……好吧。」
    书柜与书柜之间的独特氛围依然保留,像走进厚重无声的积雪,踽踽独行,故事的片段与梦影响整个场域。
    老大带着范铭尹一路走到书库,关起门马上变得闷热,里面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发出嘎嘎噪音的小风扇。四层书架摆满书籍,准备上架或回收,这里既是书的家同样也是埋葬场。
    「我想那几尊雕像是您女儿製作的。」
    「一直保藏在仓库,把它们当作遗物。我女儿在製作的时候一定没打算当成遗物。她对自己创作的东西所抱持的爱,和苏云縓点名这间店所缺乏的东西一模一样,既然可以互补,我认为这种处置才适切。」
    「爱?」
    「语言中前三顺位学习的字眼。」
    「该不会新书是指爱情小说?」
    「人们需要爱情,苏云縓最后帮wizard推荐的书。人无时无刻都渴求爱,从婴儿时期夺乳汁开始,爱和生存本能无可避免绑在一起。就算出社会,不需要爱就能生存下去的时期,我们还是试图在硬壳里灌入爱,尽量让它柔软到可以和心併存。不这么做许多事都会极端困难。」
    老大和半年前不同了,现在的他就算留着没剃乾净的鬍渣,戴着墨镜,也不像当时可怕。
    「我以为远离的话,至少不会造成任何人受伤。」范铭尹说。
    电风扇嘎吱嘎吱转动,古老的风带来燥热预感。
    「因为爱是自私。」老大说。
    「苏云縓跟你讲了……」
    范铭尹从外套口袋掏出香菸,想了想又作罢。
    「你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她吧。可能我多管间事了,利用并不是件坏事。不如说我们希望被人利用。」
    「这是不是有点被虐。」
    「利用也是价值,它和机会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老大双手交叠,下巴轻轻靠着。「当然有些人是不需要什么价值也能活下去,有些人则不尽然,云縓原本是前者,现在又成了后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由于我的缘故。」
    「我劝你不要想太多比较好,那对现况一点帮助也没有。」老大说。
    「如果不考虑全面而任意去做……」
    「不存在永动机,没办法二十四小时都用来处理一切的事情,拣出一、两样对自己来说最有价值,尽可能地保持意志投注在上面去做,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饿死的话不可能幸福吧。」
    「幸好wizard有许多食物可以吃,每个月进三次货,生鲜食材是大清早去市场买好。」
    「老大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没事就来wizard,做点体力活我想是最让脑袋放松的方法。」
    「但是……为什么?」
    「你们重新让这间店找回价值。」
    老大摘下墨镜,并不是眼小如豆,或是水汪汪大眼而戴起墨镜。那是一双要说也是温和的黑眼珠,看起来意外诚恳。
    缺乏活动的部位渐渐囤积大量废弃物,一旦机能下滑,心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大学时期,范铭尹每天去操场跑步,那时期在意的东西真的很简单,学业报告,午餐,骑车,和人的交往也是在没意识到什么困难的情况下度过。
    要说顺利确实也是很顺利。
    「我们都是在做巨大而没有回报的事。」老大重新戴回墨镜。
    出社会学习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结果到头来,现在又好像回到学生时代。只是这次不能靠课本或是老师,而必须由他自行发现。
    反覆摸索,承认错误,对于范铭尹来说很难受,但也远远不及失去苏云縓那种无以名状的痛楚。
    回到圆轮庄,范铭尹坐在餐桌前沉思,他现在还不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对食物提不起兴趣,没办法感受到对食物的深切渴。
    不过他还是做了两盘义大利冷麵,勉强在林清玟的监督下吃完。
    「你下午想做什么?」林清玟说。
    「不知道……没什么要紧事,明天开始会去wizard打工。」范铭尹说。
    「嗯哼,那也很好啊。我下午会在房间念书,有什么事可以来敲门,我会特别给你优待。」林清玟揉着光滑的耳垂说。
    「去esmod没问题了?」
    「考上当然是没问题,要不要去又是另当别论。」
    「上了也不去?」
    「我会仔细考虑,毕竟是自己得到手的东西,全权处理没问题吧。」
    「有想法。」范铭尹发现他的椅子附近有一枝红玫瑰,没人管它所以它也不去管任何人的姿态。「你成熟了不少。」
    「我想是快要到投票年纪了。义务来时,人不得不长大,脑袋必须更加清楚才行。」林清玟轻轻按压范铭尹的后颈。「不过脑袋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处。」
    「唔……」范铭尹叹了口气。
    「不揹着把事情搞清楚的责任,才能毫无罣碍活下去呢。」
    也是有这种生活方式,不过范铭尹做不到。因为大体而言个性已经固定了,从根部生长的方式到枝干弯曲的倾向。至于用篱笆剪把过于厚重拉掉平衡的枝干剪去,修掉锐利分枝,让顶芽更好成长这点小事还做得到。
    范铭尹拿来乾净水瓶,捡起地上的玫瑰花,剪刀斜切花茎末端,把玫瑰放入水中。
    日光成对角切开餐桌,水瓶一闪一亮,他的下半身浸泡暖和午阳,上半身处在黑暗的斜对角,安静注视着水瓶里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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