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三月,洛阳繁华似锦。
    入夜的明月高悬于天际。春风送爽,润肺无声。
    彭学敏伏案释卷,翻开了《七策立国》,只见扉页上赫然写着“麻壳籽”三字。彭学敏大惊,学界早有传闻,但麻壳籽是假是真,一直未有定论。
    彭学敏把油灯挑大,房间里更加明亮。
    及至夜半,彭学敏已览遍全书。他忽然从座椅上惊起,一掌拍在书桌上,连声大叫道:“先生误我!先生误我!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偽经也,偽经也!耗我青春时光,不足一炬耳!”
    一阵骚动之后,彭学敏才稍稍平静下来。他环顾四周,见满屋子全都是书。一怒之下,他起身把所有的书籍和文稿,不论古今,尽皆焚毁。一直烧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烧完。彭学敏又坐回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也感觉轻松多了。
    彭学敏把《七策立国》包好揣进怀里,然后打好行包——他要走了。
    此时,彭学敏想到了要向先生请辞。但天还未亮,恐先生尚未起床。彭学敏却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思来想去,还是给先生留下一封告别信。刚提起笔,他又犹豫了。怎么写呢?先生是一个自持清高之人,一生以学问自傲,又极好面子。要是自己找个藉口离开,就等于说了假话。说假话,是时先生一生最为反感的事,你就是打他骂他,都无所谓,他能承受,就是容不得别人骗他。要是说实话呢,就会伤了先生的心,明摆着是说先生教的书是无用之书。
    彭学敏反反復复,拿不定主意。踌躇了一会,彭学敏终于横下心来,只写了一行字——“先生,学生走了”,落款写上彭学敏三字,字体刚劲有力,大有二王之风。
    彭学敏乘着夜色一路小跑出了洛阳城,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双脚磨的满是血泡,鑽心的疼。彭学敏这才想起自己早已不是四年前的自己了。这四年来一心唯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再也干不了体力活了。想起洛阳距陈大洼路途遥远,何年何月才能到达?四年前自己还能打能跑的,来洛阳时还雇了头小驴,何况现在自己早已没了以前那样的体力呢。
    正焦急间,彭学敏抬头一看,喜出往外。前面一农家院落里正拴着一头枣红大马,彭学敏想到真是天助我也。但他伸手一摸,却身无分文。而且前面的草垛下还卧着两条狗。彭学敏把心一横,咬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指头,扔进狗的旁边。两条狗顿时哄抢起来。事不宜迟,彭学敏冲上去解开僵绳,骑马飞奔而去。
    疾行二日,傍晚时分彭学敏终于来到陈大洼。彭学敏刚走到陈圆外大门旁,后面一顶轿子也刚好跟上落轿。只见一位长者缓缓下轿,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满面红光,气宇轩昂。这正是陈圆外,百里闻名的陈圆外。陈圆外富甲一方,乐善好施,为人疏财仗义,人皆敬重。
    彭学敏急忙上前作了一辑,说道:“敢问长者可是陈圆外?”
    陈圆外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一介书生模样,文质彬彬,礼节十足,顿时便有了几分好感。便答道:“年轻人,找老夫有何贵干?”
    “晚生姓彭,名威,字学敏,北湖彭寨人。今冒昧求见,一是想讨口饭吃,二是想拜访前辈,不知前辈允否?”彭学敏的回答不卑不亢。
    陈圆外朗声大笑道:“年轻人直率,老夫喜欢。”遂吩咐下人烧饭。
    饭毕,管家把彭学敏带入正厅。
    据史料记载,当晚陈圆外与彭学敏彻夜长谈,大有相识恨晚之意,一谈竟成忘年之交。
    现将二人交谈内容摘录如下:
    陈圆外:“年轻人,你所说的弃汉学兴洋学,那北国洋学真的能代替汉学?洋学到底有哪些大用场?”
    彭学敏:“圆外,请听学生一一道来。”
    “所谓汉学,有古今之分。古汉学集结在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之中。今汉学呈儒佛合流、儒道互补之势。概而言之,即儒、释、道交匯融合。”
    “先秦七国,有诸子百家。六国因百家之学而亡于秦。何也?因百家之学尚不足以安邦定国也。”
    “秦独宠法家,虽一统六国,终不过二世。法家弃文尚武,不足以长治久安。”
    “汉四百年,先奉黄老,道家为尊,遂有七国之乱。武帝废黜百家之言,独尊儒术,延汉数百年。后终亡于外戚与宦官,儒学之力已油尽灯枯,至垂垂墓年,已日薄西山。”
    “及至大唐,先道后佛,成就大唐三百年。不意大唐三百年后竟无力应对黄巢之乱。朱温反叛,大唐竟无力回天。佛、道亦有限,不足治万年。”
    “纵观洋学,出自北国。北国之大,其东西八千里,其南北四千里。洋学一统北国,足见其志,足显其灵,足证其雄,足示其威,足明其尊。”
    “北国洋学比起中土汉学,实有轩輊之别——”
    “洋学具远大视野,不閾于一地一国,其志在四海。汉学则画地为牢,抱残守缺,空谈家国;洋学杀人要求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汉学讲求杀人诛心,太过矫情;洋学视亲情不如草芥,汉学则举三纲六纪,困于礼数人伦;洋学以物欲为重,汉学独倡养心寡欲,殉道逆天;洋学视夷夏无贵贱,汉学斤斤计较,自缚于东西之辨;洋学以善恶皆可用,汉学视善恶水火不容……”
    陈圆外大喜,夸讚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第二天一大早,陈家三姨太便叫来养女青青,说道:“今儿随娘一同去柿园看看吧。”
    青青一听,觉得似有些不大对劲。三姨太风姿绰约,虽年过四十,但仍是陈家大美人,虽无亲生子女,却甚得圆外宠爱,所以三姨太一般从不过问庄稼的事。但既是三姨太自己提出要去柿园,青青也没啥可说了,便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娘亲的后面。
    八百亩柿园位于北湖南岸。时下正是春季四月天,柿园一派生机盎然,阵阵花香扑鼻,苑如仙境在人间。
    三姨太对青青说道:“昨晚咱家来了一位少年书生,跟你爹相谈甚欢。你爹一高兴,就将这八百亩柿园送与那书生开办学堂,用以纳士招贤。”
    青青一听,尖叫起来,“爹是不是老糊涂了呀?就凭那小白脸胡乱编造几句话,就把咱家八百亩柿园忽悠过去了?”
    三姨太大怒,嗔道:“看你这傻娃子,说话没个大小,哪能跟你爹这么说话呢!”三姨太停了停,又说道:“这八百亩柿园呀,也不是白送,是给你作嫁妆的。你爹才不糊涂呢,他会做赔本的买卖吗?”
    原来自净心师太上了恒山后,留下青青在陈家,正好三姨太无子女,就收下青青为养女。因三姨太受宠,陈圆外也视青青如己出,从不当作外人。
    陈青青十七岁时嫁给了当地一个大户人家,没成想其夫是一个浪荡公子,整日游手好间,白天在赌场里混,晚上就去烟花巷寻开心,结果染了一身花柳病,没几个月就死了。害得青青也得了一身病,只好又回到娘家,幸好陈圆外延了一代名医韩保升,这才治好了青青的病,算来青青已守寡三年了。
    ……
    陈家嫁女註定是一件轰动方圆百里的大事,大摆了三日酒席,宾客不计其数。
    陈圆外带着风流倜儻的女婿,喜不自禁,挨桌儿地敬酒。彭学敏本来酒量就大,自是来者不拒。但终因饮酒过多,醉态毕露。
    入夜,彭学敏携着青青入了洞房。其时,彭学敏已大醉,几不醒人事。
    陈青青呢,正值青春年华,又久无房事,一时间乾柴烈火,急不可耐。于是青青三两下就脱了个精光。她见新郎已大醉,动弹不得,便替新郎解了衣裤,上来就想做事。青青摇了摇新郎,不见动静,分明已醉入梦乡。青青大怒,抓住新郎大吼道:“你个死猪头,怎么不醒醒?你不能白占我家八百亩柿园的便宜又不干活呀!我名书大哥娶亲时还没送这多彩礼呢!快起来,给老娘爽爽!”
    彭学敏迷迷糊糊地听见新娘子发怒了,惊恐地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一看傻眼了。新娘子的左手背正中一块胎记,左胸上又是一颗大黑痣,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秀秀,怎会是你?”
    青青一听新郎喊自己“秀秀”,立时欲火全熄。大怒道:“你叫我秀秀?你个畜牲,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彭学敏闭着眼睛,睡意朦胧,好像在说梦话一般,稀里糊涂地把自己跟秀秀的事说了一遍。说罢便一个劲地哼道:“是俺糟蹋了秀秀,俺该死!”彭学敏说着说着就鼾声如雷地睡去了。
    青青气得大喊大叫:“怎么碰上你这个畜牲,俺的命好苦呀!”
    青青正发洩着,忽然想起爹爹是个极爱面子的人。要是让外人知道了,陈家的顏面往哪搁呀?陈家哪能丢得起这人呀!
    青青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恶恨恨地骂道:“你这个畜牲,醉死你!明天早上你醒酒了要是还不干活,看老娘不剁了你!”
    三姨太在窗外听到青青在洞房里大喊大叫的,欣慰地想着:“青儿,你要是快活了就叫吧!真个是苦了你了,守寡三年了,今晚总算是熬出头了。只要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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