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街道盖完章,陈萝背着书包慢悠悠晃出来。

    办公室这边的建筑上了年纪,砖墙上长满深绿色的爬山虎,几乎漫到地上来。和一旁花坛中已有败相的芍药相比,这一年四季半死不活又不断延展的生机,显得既古怪又倔强。

    她拐出小巷,看到巷口三轮车上放着不少盆栽,停下脚步。

    中间的挡板上密密放置着玉露、钱串、珍珠……

    那些半透明的绿色肉块,水灵得晃眼。她弯腰看一会儿,发现三轮车旁还放了个浅浅的塑料盆,里面是最常见的小金鱼。

    算不上可爱,但是一块钱一条。

    很实惠。

    陈萝手揣到口袋。

    目光有些滞。

    学校给的助学金要上交舅舅,当作生活费。如果用一张的话……舅妈发现之后家里肯定不太平,到时候吵起来锅碗瓢盆摔得响,街坊还要伸出脑袋看热闹。

    街道对面的幼儿园放学了,粉红色的校门打开,一群小朋友跟着家长涌出来。

    她被家长挤到边上,看着小胖手们捞面条似的网金鱼。

    女孩在地上搓搓脚,回去了。

    假期在家,要给大人帮忙。她回去之后先准备舅舅舅妈摆摊要用的材料,将洗好的菜放到冰箱里,然后再做晚饭。表姐补习回来,给了她一支冰棍,问立华二中那边怎么样。

    “还行。”

    陈学梅没好气道,“你去的贵族学校啊,肯定什么都是最好的,在这谦虚啥……”

    瞥到表妹身上穿的男士衬衣,马尾上还沾着破菜叶,声音弱下来,“算了,反正对你这种书呆子来说,去哪都只是学习。”

    陈萝没吭声,坐在板凳咬冰棍。

    吃着吃着,问道,“学鑫弟弟呢?”

    “不知道。”陈学梅摇摇头,“关我什么事?”

    说完上楼去了。

    外面在下雨。

    陈萝穿上外套,拿把老式粗柄伞开门出去。这个季节雨最多了,附近都是老房子,没有排水设施——深的地方往往会积很多水。

    陈学鑫上三年级,长得矮,又喜欢玩。

    溺在水坑里,老来得子的舅舅舅妈可活不下去。

    她先在几个陈学鑫的同学家去问,谢过留她吃饭的阿婆,最后才往巷口的游戏室去。

    外面摆着两台老虎机。

    查得不严的日子,老板就会掀开雨布招揽客人。平日经营,也就靠着小学生进去打电动。她甩甩伞上的水,拧干裤腿,抬脚往里走。

    有人在里面抽烟。

    还有浓重的酒味和脚臭味。

    仅容一人过的小门,有人出来。

    夸张的身高和清新味道,即便混在暧昧温暖的雨水和早已习惯的熏臭里,她也能辨出。

    陈萝垫脚,僵硬抬头。

    男生低头,见到她,犀利的眸光有些生锈。

    他背着个面红耳赤的同龄男孩,动作不大利索,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

    陈萝正在昏暗的室内,挨个位置看。

    突来的男声很低,但是于她,就是默默的惊雷。

    “你在这干嘛?”

    “……我……我找人。”女孩在衣服上揩手,低头看推金币的透明机器。

    “找谁?”

    “我表弟。”

    他把背上不省人事的男生放到破沙发,同她一起深入,揪到正在打僵尸的陈学鑫,一把拎下台子。向来不太服管的表弟,看着许一暗眼睛瞪得好大,嘴唇动半天,一句硬话没有。

    陈萝有点想笑。

    但是又不敢在他面前笑。

    三人一起往外走,之前被他放在门口的男生,此刻苍白着脸坐起来,扶着门框呕酸水。

    “王菡……你没有心,怎么舍得伤害最爱你的男人!”

    看到朋友这副蠢样,许一暗眉眼有些冷,走过去,将人背起。

    头向后偏了一点。

    “走吧。”

    “嗯。”

    陈萝拉起表弟的手,目光焦灼在许一暗的背影,宽且挺的肩,已经没有少年的纤细和单薄了。表弟发现外面大水漫到台阶,嚷着害怕,不肯趟水。

    女孩没有办法,收回目光,伏下身去。

    并不比她矮多少的表弟就这么骑上去,勒住女孩细细的脖子,用力向后拉一下,像极了骑牛马。她没再看他,只是紧抱着表弟的小腿,绷紧身子,谨慎地走下台阶。

    雨点很大。

    打得伞轰隆隆响。

    女孩扛着很大的黑伞走得很慢,混黄的水漫到屁股根,衣衫紧贴在身上。

    看起来很弱,很不牢靠。

    踩到暗坑,眼看要倒下去,又很顽强地站稳。只是表情有点狰狞,和那天扔球时丑到离奇的小皱脸一模一样——

    根本不是鸡仔。

    许一暗想。

    背上醉酒的男生醒过来,一看是他,又开始破口大骂,“凭什么她喜欢的是你……你到底有哪里好?”

    “许一暗,你把王菡让给我不行吗……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你喝醉了。”

    他趟过深水,将人背上的士。

    报完地址,拍了拍好友煞白的脸,“女孩子不是东西……伏涛,你身上的叶子味还很重,自己找个地方清醒了再回家,别喝了。”

    对方本就煞白的脸,现在简直死人一样。

    他看着许一暗的脸,嘴角抽起来,狠踢一脚车门,“就你他妈什么都知道,就你他妈是好人,许一暗我告诉你,以后别再让老子看到……老子没你这号兄弟。”

    送走人。

    男生站在树下,撕开口香糖放嘴里。

    梧桐青黄的叶子顺着水流慢慢漂走,没多久,警车赶到。过一会儿好像是什么也没搜到,两手空空离开。游戏厅老板出来,站着抽了根烟。

    隔着街道和雨幕,遥遥看过来。

    微塌的眼皮带着点狠,指了指许一暗,腰间别着把刀。

    男生也望着对方,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警方的电话。

    他几个朋友老早就不对劲了,每次消失回来,身上都有股奇妙的味,有点麻,有点像烟叶。他在伏涛书包里见过一个奇怪的铁盒,上面有摇动的手柄,盒子里还有些植物干燥的碎屑。

    打开闻上一口,脑子过电似的。

    有点飘,还有点说不出的上瘾。

    今天找过来之前,他便提前报警。

    电话接通后,接警人员说游戏厅是正常营业,感谢他的举报。

    男生吐出口香糖用纸包好。

    看了眼陈萝消失的方向。

    游戏厅老板应该认识她,也许今天就不该跟她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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