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洲弯腰,凑近一些,盯着他的脸看。

    两人离得太近,小元宝向后微微仰着身体,不敢和她对视。他移开眼睛,道,“你下去。”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你在堂上,与那春露儿为何眉目传情?”

    “我……哪有啊?”

    “有。”

    林芳洲有些无力,“就为这个?你怀疑我与她旧情未断?我拜托,你明明那么聪明,你用脑子想一想啊,她是杨老虎的人,我哪有胆子招惹她?!”

    “她为何梦中唤你名字?”

    “我哪知道为什么!我也好想知道为什么!”林芳洲有点崩溃。

    “当真没有?”

    “没有!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你,只是……”只是,还是生气。那感觉很莫名其妙,仿佛一斤铅灌进胸口,堵得难受,想找人打一顿出出气。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生气就不可爱了。”林芳洲说着,用两个熊掌拍了拍他的脸蛋。

    小元宝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走吧,去吃饭。”林芳洲说着,又要从书桌上跳下去。

    “慢着。”他拦了她一把,然后把她抱下去了。

    林芳洲说,“不用这样,桌子又不高,摔也摔不坏。”

    小元宝把她放下之后,突然表情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你的身体总是这样软,是不是有病?”

    “没有,天生的。韩牛牛的身体就很硬。不信你试试。”

    “我不试……你碰过韩牛牛?”

    “啊?”林芳洲看着他的表情,感觉这个“碰”字似乎有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连忙摇头道,“没有!我跟你说,我其实十分的洁身自好!”

    “没碰过她,怎么知道她身体硬?”

    “我……被她抱过。”

    小元宝想象了一下韩牛牛把林芳洲拦腰抱着的情形……画面太美,不能细想。

    吃过午饭,小元宝在书房里写奏章,林芳洲在他旁边看书。说是看书,实际书里一多半是画,只有很少的字,这是专给识字少的人看的故事书。目前市面上流行的画本,有很多才子佳人之类,小元宝说那些故事烂俗无聊,伤风败俗,因此只给林芳洲买了哪吒闹海、山海经、三国志等故事书。林芳洲看那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看得十分带劲,时悲时叹,又时而狂喜。

    小元宝一边写奏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林芳洲那生动活泼的表情,他低头牵着唇角轻轻地笑,仿佛又回到永州那座破落的小房子里。

    时间过了那么久,他们都没有变,真好。

    ……

    小元宝把审判的过程大致交代了一下,杨仲德的罪名总结了九九八十一条,呈给他爹,等着他爹的最终判决。

    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奏折呈上去这一天,正赶上官家的一炉丹给炼毁了,所以圣上的心情不太美妙。

    三皇子只审不判,官家对于这一点,还是比较满意的,点点头说,“虽然任性了些,倒还知道分寸。”

    说着翻开奏章。九九八十一条罪名,条条触目惊心,官家虽然自己也不怎么关心政事,但他毕竟是天下之主,一看到底下竟然有官员败坏成这样,加上本来心情就不好,一下子气得七窍生烟,把奏章往地上一摔,说道:“如此蠹虫,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一见龙颜大怒,屋子里的人都跪下了。

    小元宝不在场。他和他爹“八字相克”,有些事情能在奏章里说就在奏章里说,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官家扔完奏章,又让人捡起来,再看一遍,见这八十一条罪名里,并没有任何一条涉及到赵王。

    他合上奏章,轻轻叹了口气,“是个老实孩子。”

    第37章

    杨仲德的案子最后是御笔亲批,判了个剐刑。

    这很不多见。本朝法度,比较讲究恤刑慎杀,读书人很少有判死刑的,更何况千刀万剐这种惨烈非常的死刑。基本上,只有那些谋大逆的,才会判剐刑。

    可杨仲德判剐刑,也不能说过分,毕竟他也骂过皇帝,算是“谋小逆”了……

    杨仲德行刑那天,林芳洲不敢去看,闷在小元宝的书房里看画本。一整套的《目连救母》,她今日看到最后一本了。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喜欢看书……只是没办法……因为小元宝不许她出门。

    他的意思是,等她把手养好了再出门玩。手骨没长好呢,太脆弱,万一磕到碰到,岂不麻烦。

    林芳洲喜欢在小元宝的桌上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可问他。小元宝有问必答,他什么都懂。

    对此,林芳洲有点羡慕,有点嫉妒,又有一点小小的自豪。

    小元宝喜静,林芳洲不与他说话,他就不说话,只是低头看书或者写字,偶尔抬头看一眼旁边的人。

    有时候这份安静会被他的婢女打扰。

    荷风与荷香是小元宝身边使唤的两个人,一对双生姐妹花,长得十分美丽,说话行止又大方温柔,可谓赏心悦目。

    林芳洲有些奇怪,问小元宝:“为什么荷风荷香这两个丫头,与别的丫头穿着不一样?看着不像丫头。”

    小元宝低头翻书,只当没听到她说话。

    他越是这样,林芳洲越是好奇:“为什么呀?你快说。”

    小元宝无奈,答道,“她们是父皇送给我的。”

    “你不要蒙我,别的也是你父皇给你的,当我不知道吗?”

    “他们……”小元宝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不自在,“放在我房里。”

    “我懂了……”林芳洲恍然笑道,“是你爹给你练手的吧?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

    “我没有!”他急忙打断她的话。

    “好了不要害羞,我们小元宝已经长大啦。”她说着,还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又强调一遍:“我没有!”

    他的脸色仿佛乌云罩顶,看着怪吓人的,林芳洲一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没有就没有呗。”

    正好这时,外面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道:“殿下。”

    “进来。”

    荷风推门走进来,袅袅娜娜,像一只带着露水的鲜花。她先往书桌上看了看,见墨汁还够用,便又去香炉里添香。

    林芳洲有些无聊,便没话找话道,“荷香,你今年多大啦?”

    “公子,奴婢是荷风。”荷风笑道,“奴婢今年十五了。”

    “你长得真好看,手也巧。”

    荷风被人夸了,俏脸红了一红,道,“公子过奖了,奴婢容貌粗陋,拙手笨脚,贻笑大方,殿下和公子不嫌弃,奴婢就知足了。”说着款款一福身,抬头见殿下脸色不甚好,她连忙住了嘴,告退走了。

    小元宝冷笑:“兄长真有趣,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婢女。”

    “这就算调戏吗?你也可以调戏我的韩牛牛。”

    “闭嘴。”

    她听到他咬牙切齿是声音,心道小孩长大了,心思越来越多,动不动就生气。看了一会儿书,林芳洲又觉得无聊,朝外面喊道:“荷风。”

    “奴婢在,公子有何吩咐?”

    “唱首歌来听听。”

    “是。”

    过不多会儿,外面响起悠扬的琴声,接着是一把黄莺般动听的嗓子,唱起了歌。那歌词是:“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金炉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裴回。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好听是好听,可惜一个字都没听懂……

    林芳洲问小元宝,“她唱的什么意思?”

    “这是唐人的一首诗。”小元宝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这首诗的意思。

    林芳洲听罢恍然,“她是不是在暗示你什么?”

    “你既然这么体贴,不如我让荷风去陪你?她为你叠被铺床,你解她闺中寂寞。”小元宝说着,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直觉告诉林芳洲,他这话,有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她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有韩牛牛呢!”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这时,荷风的歌声突然停止了,只听外头一个奸细的声音道:“殿下,宫里使人带话说,圣旨正在路上,请林公子准备接旨。”

    林芳洲有些担忧,“我我我我吗?为什么是我?”

    小元宝道,“应该是封赏的圣旨下来了。你此前是戴罪之身,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封赏,不要担心。”

    他所料果然不错。

    那圣旨把林芳洲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赏银千两,还封了个爵位。

    爵位是“公侯伯子男”里最末等的男爵。

    林芳洲拿着圣旨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里,满院的下人都上前来恭喜,她有些心烦意乱,随便给了些钱打发他们。

    关起门来,林芳洲忧心忡忡地对韩牛牛说,“完了完了,官家封了我一个男爵,他日若发现我实际不是个男的,会不会气得胡子翘起来?”

    韩牛牛见她着急,也跟着着急,“那怎么办呀?要不说实话吧?你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官家不会砍你头的吧?”

    “你不懂。我现在说了实话,就是欺君!官家不一定砍我,但是小元宝还有两个哥哥呢!”说着,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我救了小元宝,他两个哥哥一定恨我入骨,巴不得把我弄死呢!”

    “啊?怎么办?要不,公子,我们跑了吧?跑到别处去,隐姓埋名,你换回女装,也没人认识你。”

    “你傻了吗?跑了不正是要告诉别人我有问题?再说,全天下都是他云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

    “要不……要不告诉小公子?小公子聪明,没准能想到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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