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狱,以冷泉宫副女史顾氏自尽,暂告一段落。
    此时宫内外,亶王自杀与他杀说,各有信众。因清修淑妃素来跋扈,冷泉太后谦抑,倒是同情太后的人多。当然也有脑洞大者,甚至猜疑到了程氏与桓氏。
    亶王丧葬期间,平时出入清修院的波斯珠宝商、川晋越粤布商,又开始频频造访淑妃妆阁,趁着她晨妆时推销。间或有豪掷的大手笔,仍是宫中议论最热烈的新闻。
    “淑妃娘子以十镒金,购得两双绿睛猫眼儿,想是要给未出世的孙孙缀虎头履。”
    “今日又买下一段天青织金嵌珠蜀锦,做洗三襁褓正相宜。”
    ……
    祖劭逝后,丽麂便有慵妆的迹象,很少梳高髻,常扑一些些面粉、颈粉,涂一抹唇朱塞责。
    肇治觉得她的苍白倦怠,别有气韵;唇上浅浅一抹玫瑰红,胜过她女无数焉支,不以为她的慵妆是对自己的轻蔑失礼。
    阿勊死后,她斩下半截青丝,为儿子陪葬,要阿孃的气息与他泉下永相伴。原本到脚踝的长发,如今只及腰,圆圆盘于脑后,簪一朵黄蕊白芍药,衬得头颅小小,下巴尖尖,脖颈纤纤欲折。早出了丧期,仍着青与素,在她一点儿也不显晦气,反而仙袂飘飘。
    肇治乍见,不由得庆喜,经此大哀至痛,她没有憔悴,反而又美上一层楼,是他的福气,可以媲美桀纣的大福气。
    丽麂此一回也在厨下,看庖妇炸玉兰花。这是北国春季节令小食。后面还有榆荚糕、槐花糕、柳芽饺、杨芽饺。后二种苦极了,是战乱饥荒时代的余绪。
    阿勊在时,仁智院每日都收到清修院送来的小食,有时不止一次。中断以后才知,他是托阿勊的福。
    丽麂见他至,唤过金盆来濯手,一指露台,“这里都是油烟气,我们那边坐。”
    廊轩内,日光透过香脂油过的桑纸窗,漫漫泻入,像浅金色的雾,每一粒飞尘都有色泽与温度。
    小婢抱来一卷五彩斑斓的波斯毯,铺在地板上,又摆好隐囊。
    丽麂偃卧其上,沐浴温煦春光,懒懒道:“每朝醒来,一想到再也无人唤我孃,我已经不是母亲,就觉得空虚、失落。
    “是,子与夫不该是女子生命的坐标。蘧嬢嬢、苏嬢嬢都失去了唯一孩儿,如今也都活得好好。但,若无切身经历,断然不能明白她们这几十年的煎熬。我现在每时每刻,都像沉在灌愁海之下,每呼吸一口,都是苦味。
    “我这样,一定有许多人感到快意。”
    肇治道:“我确实幻想过,世上如无亶叔,你会只属于我。但事实是,即使没有亶叔,你也不会爱我。害他,徒然惹你伤心,于我毫无裨益,所以我不会做。”
    丽麂微笑,“很合理的说辞。不是你,也不像是她,那是谁呢?你说,无法锁定仇家的情况下,我不如此,还能怎么做?”
    肇治趁机劝道:“酷吏滥刑殃及无辜,容易激起朝野反感,四面树敌,反而不利于访查真凶。”
    丽麂断然摆首,“现在我看哪个,都像是真凶,认定了这个,恐纵走了那个。不如都杀却。杀得多了,总有不无辜者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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