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端了一碗莲子羹进来,见三老爷面容憔悴,心疼地说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用几口。”

    被尤氏这么一说,三老爷的确感觉到了些许饥饿,可他现在哪儿有吃东西的心情呢?该死的没死,不该伤的却伤了。

    尤氏看他不动,猜测他在为马宁玥的事烦恼,忙宽慰道:“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不就是给小樱吃一颗糖吗?小樱正在掉牙,她不许小樱吃也是正常的,未必就是怀疑你的糖有问题。”

    三老爷眯了眯眼:“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她绝对是猜到了。”他不会承认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惹得宁玥起疑了,一般人在给小孩子东西吃被打断时,都会反驳说“不就是一颗糖吗?你看她那么想吃”之类的话,而他却因为心虚下意识地把糖捏进了手里,半句没再替给玄小樱吃糖的话,就连关心关心玄小樱的牙齿都不曾。对于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来说,他的漏洞太多了。

    尤氏却不清楚这些细节,只以为三老爷太过谨慎,导致草木皆兵了:“唉,猜到就猜到吧,她能怎么样?证据都毁了,她敢来咬你不成?”

    “嗯。”三老爷同意地点了点头,王爷终究是站在他这边的,玄胤都把凶手揪紧王府了,他几句话就令王爷王妃将嫌疑转接到了司空朔的头上,也得亏司空家与玄家不对付,不然这屎盆子还扣不下去。但被人怀疑的滋味终究不好,如鲠在喉,“还怕小胤也对我起疑啊。”

    “这……”尤氏的脸色变了变,“应该不会吧!大家不都信了是司空朔吗?”

    三老爷沉默着没说话。

    尤氏又道:“老爷,你别再担心了,老王爷常年征战,老王妃又随着他一起,他们家四个孩子,老大爱玩儿不管事,都二哥顶着,三……你和小姑子是二哥一手拉扯大的,在二哥心里,你这个弟弟,却是如同儿子一般亲的,只要当年的事不被发现,甭管是马宁玥怀疑你,还是玄胤怀疑你,王爷……都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三老爷露出了些许释然的笑,想起当年的事,不免又想到了琴儿,很快,笑不出来了,琴儿若一直不记得还好,若想起来了——

    “诶?我今天怎么没看到琴儿?”他眸光一扫,疑惑地问。

    “哦,孙瑶逛街,把她带出去了,放心吧,孙瑶是个最单纯不过的。”

    三老爷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

    与孙瑶与琴儿分别后,宁玥又与徐娘子交代了一些茶肆的事情,吩咐她好生准备,这几天就可以开业了。

    徐娘子入京前便听闻过孙家,知道孙家在茶道方面颇有自己的心得,她能得到孙瑶的赞赏,不免对自己、对茶肆的生意多了好几分信心。

    上了马车,小楼问宁玥去哪儿。

    以往宁玥都是下午或者傍晚去回春堂,今天上午去过那边,眼下便不大想去,可回家又似乎太早了些,没办法,她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尤其与玄胤冷战的这几天,她巴不得自己忙得像个陀螺才好,这样,便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去碧水胡同吧。”

    她记得自己有几套很满意的裙衫放在那边了,想去取回来,她可不像玄小樱,衣服每天都不重复。

    茶肆距离碧水胡同不远,差不多一刻钟,马车便到了玄胤的私人小别院。

    宁玥在小别院住的次数不多,一共两回,一次是得痘疹,一次是与来葵水,都被玄胤照顾得好好的,一跨进院门,就想起那段被他精心照顾的日子,特别是得痘疹的时候,那份难得的温柔。如今变成他伤了,需要她照顾,而她——

    “咦?你谁呀?”

    廊下,突然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宁玥的思绪,宁玥抬眸朝对方看去,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男人,眉清目秀,英姿勃勃,修长的身姿裹在青衣道袍中,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端着小茶壶,一副悠闲不已的主人公样子。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这明明是玄胤的地方,怎么会冒出另外一个主人?

    还质问她……是谁?!

    “你又是谁?”宁玥含了一丝严厉地问,她才不是皇甫珊那个笨蛋,会因为在宅子里看到不该看到的人,便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她住了那么久,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清楚得很,除了眼前这个男人!

    妙手神医品了一口茶:“小娃娃,你走错地方了吧?”

    宁玥与茶打交道多,老远就闻出那茶叶的品种了,跟王府一样,都是北域进贡的极为稀罕的黑茶,黑茶比起绿茶,其实不算好喝,只是物以稀为贵,大家都拿它当个宝贝。而且黑茶配上奶或者酥油才好喝,像他这么干泡……也不知他怎么喝的惯的。

    可不论怎样,能喝到王府送来的东西,此人与玄胤应该是认识的了。宁玥的神色缓和了一分,说道:“我是玄胤的妻子,过来这边拿点东西,敢问先生是……”

    原来是那臭小子的夫人啊,看上去才十四五岁,跟皇甫珊差不多大吧!这小丫头虽不比南疆的公主漂亮,却是难得的富贵面相,且气质十分恬静独特,难怪那小子不惜闯入皇宫也得把他抓来给她治病了。只是可惜,他已经发过誓,再不给人治病了。

    妙手神医放下喝了几天也没喝惯的茶,咂咂嘴,道:“我啊,我是玄胤请来的客人,姓周。”

    其实是绑来的犯人,周神医在心里补了一句。

    既然是客人,就没有不招待的道理,宁玥看向对方,温声道:“先生喜欢喝这种茶叶吗?”

    “呃……”周神医摸了摸下巴,“还行吧。”难喝死了,还说什么一千两银子一两,太狗血了。

    宁玥弯了弯唇角:“周前辈不介意的话,我重新给你煮一壶吧。”

    煮?

    周神医古怪地看了宁玥一眼,宁玥进了茶室,娴熟地找到了茶饼、茶具和炉子,将水烧开后,敲了一小块儿放入水中,这边没有牛乳,宁玥选了酥油,并洒了几粒盐。

    周神医并没对一个小丫头的茶艺怀抱任何希望,权当人家想尽地主之谊,他便勉强地喝喝算了,哪知宁玥进去没多久,他便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似茶香又似酥油,他在南边长大,还从没见过把茶与油一块儿烹煮的,当下不屑地瘪了瘪嘴儿。

    再好闻又怎样,一定难喝死了。

    宁玥将煮好的茶以大碗盛了端出来:“请周前辈慢用,我先去屋子里收拾东西了。”

    周神医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去吧。”

    弄得他像主人一样,宁玥没往心里去,大概只要玄胤带回来的不是女人,她都会十分包容与欢喜的吧。

    宁玥去自己与玄胤的房间收拾衣裳了,周神医看着那碗酥油茶,轻蔑地哼了哼,油泡的茶,嚯,能喝吗?经京人就是怪,还总说他们是南蛮子,依他看,该把京城人叫北蛮子才对!

    周神医没喝。

    宁玥很快收拾好东西出来了,见他没动那碗茶,也没说什么,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冬八满头大汗地、极尽虚脱的、快被晒干的、就要断气的走进来了!

    “神……神医……你……你……你要的……小龙虾……买……回来了……”还有糖炒栗子、红烧肘子、冰糖葫芦、茯苓糕,这些,冬八已经没力气说出来了。

    他把食物放到桌上,便一屁股跌坐下来,吐出舌头,拼命喘气。

    他总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从南疆“请”回来的神医,根本是个大吃货啊!每天指使他买这、买那,他的腿都快跑断了!

    太累乏的缘故,他没注意到桌上的那碗酥油茶。

    周神医挽起袖子,以井水洗了手,开始吃冬八从那家百年老字号买回来的龙虾,他常年居住男方,鲜少食辛辣之物,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只不过,南方人做辣的总不大地道,京城就好多了。单说这小龙虾,他是每天都必须吃上一小锅呀!

    周神医一连吃了七八个,辣得不行了,随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喝之前他都忘记这是一碗酥油茶了,直到喝进嘴里才意识到味道不对,不过……他没吐出来,而是睁大眼睛再喝了一口,再一口,四口,五口……

    喝完了。

    “冬八。”

    冬八无力地看着他:“干嘛?”

    他把空碗推到冬八面前,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说道:“我还要。”

    要你大爷!老子快累死了!

    宁玥回到棠梨院,蔺兰芝在小厨房忙活,玄胤一个人坐在桌旁,笨拙地用无法握紧的手去拿勺子舀切成块的西瓜,西瓜太滑了,舀半天舀不起来。

    他郁闷地皱了皱小眉头,一转眼,看见宁玥打了帘子进来,想也没想地说道:“玥玥,喂我。”说完,才意识到宁玥还在气头上,自己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他委屈地低下头,继续笨拙地捯弄勺子。

    突然,一只素手探过来,拿了他的勺子,舀起一块西瓜送到他嘴边。

    他狠狠一愣!

    “不吃?不吃我走了。”宁玥说着,就要放下勺子。

    玄胤哪里肯让她走?一口咬住了勺子,太大的缘故,牙齿都快咬断了,疼得他倒抽凉气,却还是激动地笑了起来,讨好地说道:“好甜啊,还要。”

    宁玥面无表情地喂他,他吃得很慢,一勺子西瓜,他一口能吞两个,非得一次只咬一丁点儿。好不容易被玥玥喂东西呢,谁知道喂完这个她还喂不喂别的了?

    蔺兰芝从小厨房回来,就见女儿正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婿,虽说女儿的表情还是挺冷淡的,像谁欠了她钱,但她明白,女儿心里怕是已经原谅小胤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小胤也是厉害,怎么整都不生气,一直笑嘻嘻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加油小胤,娘看好你!把玥玥拿下,赶紧滚床单给娘生个宝贝外孙!

    晚饭,蔺兰芝借口要去福寿院照看妞妞和小宝贝,将这方天地留给了这对小俩口。女儿脸皮薄,她明白的!

    蔺兰芝一走,玄胤就蹬鼻子上脸,靠上了宁玥的肩头,怕压着她,没使力:“玥玥玥玥,我好像是中暑了,头特别疼,浑身没力气,怎么办呀?”

    宁玥没理他,端起碗来,自己吃饭。

    他直勾勾地盯着宁玥的筷子,不停吞着口水。

    宁玥捏了捏手指,递了把勺子给他。

    “今天、今天的手也很疼……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换药,伤口发炎了……”他可怜兮兮地说。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握着筷子的手一点点变紧,半晌,拿起他的碗筷,开始喂他。

    玄胤的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在意他的吧?

    吃完饭,宁玥让人把桌子收拾了,自己去浴室洗澡。

    玄胤赖皮地跟了上去。

    宁玥柳眉一蹙:“干什么?”

    “我也要洗。”

    宁玥将衣裳合拢,淡淡说道:“那你先洗吧。”

    玄胤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你帮我把纱布拆掉。”

    可这个不能拆掉!确切地说,伤口没长好,不可以沾水。

    “那你别洗了。”

    “我要洗。”说着,他自己用牙齿去咬纱布,真打算把纱布给拆下来。

    这家伙、这家伙……宁玥快被他气死了,就是吃准了她心疼他,吃准了她不会不管他!

    洗完澡,某人的脸上已经足以开出一片花海了。

    宁玥穿着亵衣进了里屋,玄胤屁颠屁颠地跟过来,宁玥倒是没将他轰出去,在床边坐下后,说道:“把我给我看看。”

    刚刚洗澡,虽是十分注意了,可还是沾了些水,必须立刻更换药。

    玄胤乖乖地把一双爪子递到了她面前。

    她打开医药箱,取出剪刀和药水、药膏,给他细细地处理了伤口,毕竟有过一次惊艳了,这一次弄起来没那么生硬,痛感也降低了些。

    玄胤到底年轻,伤口愈合得很好,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长出全新的皮肤组织来,只是天气太热,真该少在外头转悠。

    “这几天,别出门了。”

    “你心疼我?”玄胤凑上去,嘿嘿地笑。

    宁玥撇过脸,没理他,收拾好工具箱,脱了鞋上床。

    玄胤勾了勾右唇角,赖皮地贴过去,整个胸膛都贴住她后背。

    宁玥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往里挪了挪。

    玄胤又跟着贴了贴,到最后,宁玥整个人都与墙壁挨着,再无路可退了,才咬唇,闭上了眼睛!

    “玥玥。”玄胤轻轻搂住了她,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僵硬,他心疼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加紧了手臂的力度,“我们和好吧,别再生我气了,你看你自己也难受。我承认我不该瞒着皇甫珊的事,但我以人格担保,我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那次闯进她营帐,实在是误打误撞,你要是不信,等我二哥回来你去问他,看我跟皇甫珊究竟有没有私情。事后,皇甫珊领着一堆人来追杀我,我受了她一箭,权当还给她了。哪知我去找……找人的时候,又被她摆了一道,她把我要的人带回南疆皇宫了,我气不过,就在她墙上写了一句母夜叉,你玄四爷爷到此一游。我哪里知道,她就为了这句话,还跑到西凉来杀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我侥幸地想着,她杀不了自己就会回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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