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豌豆就在宁玥面前,宁玥拿起勺子:“我来吧。”

    “不用!”王妃想也没想地说道。

    餐桌上的人俱是一愣,她语气不算重,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于听不出她对宁玥的排斥。

    玄昭困惑地看了自己母妃一眼,宁玥没怎么招惹她吧?她干嘛?是碰到不顺心的事儿了,所以拿宁玥撒气?他一根筋的脑子,没转过弯来王妃是为了他把主将之位输给玄胤的事着急上火。

    中山王是知道的,皱眉,看了看王妃,以为冷她几天她就会自己清醒,没想到,越发收敛不住情绪,还对宁玥发了火!

    王妃接收到来自儿子与丈夫意味不同的眸光,心里一阵打鼓,她本意不是要给宁玥难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那样撂了宁玥的脸面,明明是个无辜的孩子。她张了张嘴,用温和的语气说了一遍:“不用,你吃吧。”

    这算是给宁玥台阶下了。

    宅子里没有犯错的婆婆,只有不懂事的儿媳,不论婆婆做了什么,儿媳都得受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然为何要说三十年的媳妇儿熬成婆呢。王妃肯给宁玥台阶下,已是十分难能可贵,宁玥该顺着梯子爬下来,不给王妃难堪。

    可惜,这种情况在宁玥身上并不管用。

    宁玥前世都没受过婆婆的气,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了。之前让着王妃,不过是觉得王妃对玄胤还不错,比起刘婉玉,王妃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嫡母。然而最近接二连三的事,让宁玥看清了王妃的心思。王妃与刘婉玉本质上没有区别,都见不得庶子比嫡子好过,玄胤那么多年都是个废物,王妃以为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所以逗趣儿一般地养着。一旦玄胤的变化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就会变得坐立难安。玄胤的变化是必然的,王妃的厌恶也是无法消磨的,不会因为自己的忍气吞声出现丝毫转变,既如此,干嘛还要忍气吞声?

    就在宁玥准备呛王妃几句的时候,玄胤开口了:“母妃,你对我有意见就冲着我来,不要拿宁玥撒气。”

    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唇角微微勾起,似在笑,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笑意。

    餐桌上嗖嗖的,仿佛刮来一股凉风,整个气氛都冷场了。

    孙瑶抿了抿唇,看看玄胤,又看看王妃,已经喂进嘴里的菜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她求救的眸光落在了玄昭的脸上,你弟弟跟你娘快吵起来了,总得说些什么吧!

    玄昭放下筷子,一拳落在桌上,不悦地看向玄胤道:“你怎么跟母妃说话的?”

    孙瑶捏了把冷汗,还不如不劝呢。

    玄胤玩世不恭地勾起唇角,眸光却如一泓湖水,深不见底,暗涌浮动:“怎么,三哥也想插一脚?”

    玄昭怒眼一瞪:“臭小子!不要太嚣张了!再敢出言不逊,我揍得你爬不起来!”

    孙瑶瞠目结舌,这俩人不是前几天还好好儿的么?为了整垮三叔,多兄弟情深啊!怎么一转眼,又回到从前了?

    宁玥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俩人本性不坏,但性格不合,外敌入侵时能心无旁骛地抱成团,内部矛盾时也能毫不犹豫地翻脸。主将之事上,玄昭输给了玄胤,心里正窝着火,玄胤给他亲娘甩脸子,无疑是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不狠狠地戳玄胤一顿是不可能的。

    他捋起袖子,站起身来:“臭小子,敢不敢跟我打一架啊?”

    玄胤轻笑,不屑地说道:“上次断掉的肋骨,这次再断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接上了。”

    提起被玄胤打断肋骨的事,玄昭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论起拳头就朝玄胤砸了过去!

    中山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沉声道:“吃饭你也胡闹!给我坐下!”

    玄昭咬牙,冷冷地坐了下来!

    玄小樱有些被吓到了,朝王妃伸出了小胳膊。

    王妃把女儿抱到腿上,扫了众人一眼,睫羽轻颤道:“好了,都别闹了,吃饭吧。”

    都敢当着王爷的面顶撞她了,玄胤已经不是从前的玄胤了。

    玄胤玩味儿地冷笑一声,握住宁玥的手放到自己腿上,这是大家看不见的,看得见的是他旁若无人地给宁玥夹菜,将宁玥空了一半的小碗堆出一个小丘。

    如果把那个碗比作玄胤的心,宁玥无疑是那个塞满他内心的小丘,谁敢给宁玥气受,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这是众人,从他那声冷笑里感受到的情绪。

    中山王没训斥玄胤半句,继续吃饭。

    玄昭得了父王的命令,虽不甘,却也不再吭声。说到底,从小到大,真正敢与父王对着干的只有玄胤而已,他们三兄弟都是极听话的,至少表面上是的。唯玄胤总是三天两头把父王气得半死,不是打架就是逃课,还顶嘴生气离家出走。他以为,父王特别讨厌玄胤,而今一看,他怕是错了。

    一顿饭,宁玥与玄胤吃得饱饱,其他人,除了玄小樱以外,大概都有些食不知味儿。

    散席后,玄胤被中山王叫到了书房,玄昭留下来陪王妃,孙瑶与宁玥携手出了文芳院。

    “琴儿还不舒服吗?我随四嫂一块儿去看看琴儿。”孙瑶如是说。

    宁玥弯了弯唇角:“好啊。”

    二人走了一段,孙瑶四下看了看,小声对宁玥道:“玥儿,王妃和玄昭在生什么气呀?”那天玄昭从军营回来就不对劲了,她叫他,他都不理,今天更是差点与玄胤打起来。至于王妃,就更明显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云州主将的事,三哥输给玄胤了,心里大概不舒坦。”宁玥如实说。

    “啊,就为这个呀!”孙瑶困惑地皱了皱眉,“打仗有什么好的?又累又危险,还是留在京城舒服!”

    孙瑶会这么想并不奇怪,她生在书香门第,受的熏陶就是以文治天下,整个家族从上至她祖父,下至她妹妹,都不习惯打打杀杀,也不习惯身边的人因战乱而失去性命。玄家却不同,玄家的儿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与战争绑在了一起,他们注定为西凉而生,也注定为西凉而死。这一点,王妃在二十多年提心吊胆的王府生涯里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孙瑶是新妇,尚无这样的觉悟,也许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会与王妃一样,慢慢地接受。

    宁玥叹息着笑了笑:“可能他们的想法与我们的不一样吧。”

    孙瑶不再说话了,她心里觉得好愧疚,明明玄昭是哥哥,这种危险的事应该由哥哥去做才对,却让玄胤做了。

    文芳院

    王妃安慰玄昭道:“……我都想过了,现在云州的形势太强,上赶着过去反而是送死,等他们消耗掉一些南疆大军了,局势稳定了,你再请缨南下,这边,就让你二哥留守,到时候,军功还是你的……”

    “母妃!”玄昭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我去云州又不是为了贪那点军功!”

    他承认他想要军功,但绝不会为了军功而军功,叫兄弟送死自己领功的事,他做不出来。

    “小胤不会输的。”

    他也不希望他输。

    他厌恶玄胤抢了他上战场的机会,可这不代表他会小肚鸡肠地诅咒玄胤出事。

    王妃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朝自己发火的儿子,自嘲地笑出了声:“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拿我的好心当驴肝肺,合着我碍到你们的眼了,你父王冲我发火,玄胤冲我发火,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跑来冲我发火,我是怎么了?八字跟你们犯冲吗?我或许该学学你们祖母,搬到深山老林里去,一辈子不在你们跟前儿碍眼!”

    玄昭张嘴,语气软了下来:“母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王妃气闷地撇过了脸。

    孙瑶随着宁玥一块儿探望琴儿,琴儿已经睡下了。琴儿没了爹娘,北城那边回去不回去也没多区别,中山王希望将琴儿留在这边,找个合适的婆家。上次在司空家时忙着对付三叔,没来得及与众人打照面,下次若再有聚会,该好生为琴儿挑选挑选才是。

    孙瑶离开后,宁玥去了绣房,拿出黎掌柜从黑市高价收购的天蚕丝细细织了起来,天蚕丝数量有限,不够织一件成衣,宁玥织了一双手套和一件背心。早听闻容卿造的兵器十分厉害,寻常盔甲根本挡不住它们的攻击,这用药物泡过的天蚕丝却一定是个例外。前世她亲眼见玄煜用青冥剑刺中了司空朔,那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生生被天蚕丝软甲挡在了外头。

    真正的天蚕丝万金难求,她是根据前世的记忆找到了黑市,才给买了一点,这一点点,就花了她十担黄金。

    她现在又从小富婆变成小穷人了。

    缝好最后一针,宁玥回了上房。刚好,玄胤也从书房回来了。

    宁玥将手套与背心放在桌上,转而给他解扣子,脱了外衫:“父王说什么了?”

    “说了一些云州军的事。”玄胤张开双臂,方便她给自己换衫,“说苏沐是司空朔的人,让我防着点。”

    宁玥自然是认识苏沐的,司空朔手下十大心腹,苏沐便是其中一个,苏沐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又秉性忠诚,深受司空朔器重,只要司空朔一句话,苏沐什么都干的出来。不过此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刚愎自用。除了司空朔,旁人休想凌驾到他头上。

    宁玥拿来一件干爽的亵衣给他穿上:“两个问题,一,苏沐会不会轻易地把云州军的指挥权交给你?二,司空朔会不会让他对付你?”

    玄胤会率领一部分铁骑南下,但对付南疆人的主力还是苏沐的云州军,如果苏沐不肯把兵权交出来,玄胤很难掌控战局。

    玄胤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角:“我自然有办法逼他就范,至于司空朔,他应该不会趁机对付我。”

    宁玥点头:“也是,他想得到南疆的心比谁都迫切。他还指望你铲除劲敌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他想得美!”

    宁玥微微地笑了,司空朔当然想得美,不过谁都不是傻子,想收玄家与皇甫家的渔翁之利,司空朔怕是没那个本事!

    “他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是养虎为患。”宁玥说着,将天蚕丝软甲套在了玄胤的身上,玄胤微微发愣,“这是什么?马甲?大热天的,穿这个做什么?”

    “是天蚕丝软甲,刀枪不入的。”宁玥浅浅一笑,将手套也给他戴上,“大小正合适,不必改了。”

    玄胤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他虽对钱财没多少概念,却也明白天蚕丝有价无市、万金难求,王妃曾想过给玄煜买来做一件,一直没找到卖家,如今,却被宁玥买到了,还买了这么多!这丫头,怕在把自己送给她的黄金全都花光了吧。

    他低头,额头抵住她的,轻轻叹道:“傻丫头,花那么多钱买这些玩意儿。”

    宁玥眸子弯弯地笑了笑,是一个少女应有的美好:“钱没了可以再赚嘛,而且你还给了我两座矿山,你忘了?”

    那矿山……还没开采。

    玄胤张开双臂,将宁玥纳入了怀里:“玥玥。”

    “嗯?”一定很感动吧,要说很多煽情的话了吧,宁玥心里发笑,做好了被肉麻一把的准备。

    “你是上辈子杀了我,这辈子来还债的吧!”

    宁玥:“……”

    好想掐死这家伙啊!

    ……

    天微亮,玄胤缓缓松开抱了怀里柔软的娇躯,彻夜欢爱,她一定累坏了,他不想吵醒她。

    哪知他刚刚拿起床头的睡袍,便见一只素手绕过他腰肢,将睡袍拿了过去:“我来。”

    “你醒了?”他回过头,撞入一双潋滟动人的眼睛,似还残留着欢好过后的媚意,让人心神荡漾,他忍不住凑过去,将她抱进了怀里。

    宁玥轻轻一笑:“好了,要迟到了。”

    “让他们等着!”

    这个男人,碰上她就理智不了,她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宁玥去小厨房给玄胤做了一顿早饭——酸辣牛肉面、凉拌海带、桂花米酒羹,并一笼蟹黄灌汤包。

    上次他去雁门关救玄彬,宁玥没多大感觉,这一次,却好像有些难受了,吃东西都食不知味儿。

    “担心我呀?”玄胤促狭地问。

    宁玥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区区一个云州,她不信他守不住,那么既然不是担心他,这种难受的像被什么东西给扯住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玄胤摸了摸宁玥脑袋,小丫头是舍不得他了,偏她自己还没发现。

    早饭过后,玄胤洗了个澡,换上行装。

    这不是宁玥第一次见玄胤穿盔甲的样子,然而前世她只是宫楼上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只觉得气势逼人,却未瞧得如此真切。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五官精致,浓眉斜飞入鬓,凤眸狭长潋滟,唇瓣嫣红,艳若桃李,若只看这唇,比女子的还要诱人,而一旦对上那双幽冷的眼睛,整个人都会如坠冰窖。

    一般人穿上盔甲会显得臃肿矮胖,他却不然,身形越发修长健硕,气质如帝王,坐在汗血宝马上,整个天地的颜色瞬间被夺去,只剩他灼灼其华,耀目得人不敢逼视。

    冬梅彻底看傻了,这真的是她家姑爷吗?确定没换人吗?怎么感觉安全不一样了?

    冬梅傻眼,莲心比她更傻眼,莲心伺候了玄胤好几年,其实一早发现玄胤不若传闻中那般不堪,所以后面玄胤一点点恢复武功时她没感到多么诧异,可是眼下……她真的好像……不认识玄胤了!

    王妃远远地瞧见一个气势逼人的男子,熟悉的感觉令她为之一振:“煜儿!是不是煜儿回来了?”除了她的煜儿,谁能这么英武?不,确切地说,是更英武了。她就知道,她的煜儿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一定会变得比先前更厉害、更霸气!这下好了,她的煜儿回来了,玄胤那个小废物不必去云州了!

    碧清拉了拉她袖子,低低地说道:“王妃,那是四爷。”

    “什……什么?”王妃当场愣住了。

    玄胤被任命为玄家军赴云州之主将的事在三天前便传了出去,大家都在等着看玄胤的笑话。从小就是个废物,整天打架斗殴的,每次都得玄煜去给他擦屁股,长大后又娶了一个病秧子,虽说那病秧子闹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事儿,可架不住他依然废物一个啊。

    “玄家是真的没人了吗?这种废柴都能上战场,依我看,玄家离灭亡不远了。”茶楼中,一名年轻秀才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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