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珍儿:“娘娘,冬梅姐姐去内务府领缎子了,您有什么吩咐吗?”

    “天气有点闷,不知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会不会犯困。”宁玥剪断了线头。

    珍儿就道:“奴婢去瞧瞧吧。”

    宁玥想了想:“算了,本宫亲自去,把那盒果子装上,给陈太傅。”陈娇爱吃。

    珍儿将紫红色的小果子撞入了小食盒。

    二人往上书房而去。

    上书房是清静之地,除授课之外,偶尔也要与太子分析一些时局与机密,这倒不是在征求太子的意见,只是提早让太子在潜移默化中适应储君的身份,再者,太子本身也听得懂。

    这儿看守的人不多。

    宁玥微微蹙眉,但想到自己儿子的自律属性,又觉得哪怕没人看守,他也不会荒废功课,稍稍释然。

    她前脚进门,后脚,陈太傅便来了,陈太傅拱手作揖:“微臣叩见娘娘,娘娘金安。”

    “太傅平身吧,皇上又叫太傅去商议政事了吗?”宁玥笑着问。

    陈太傅听出了她的不满之意,知她是不愿意自己一边给太子授课还一边陪皇上处理政务,他暗暗叫苦,其实历届太子的上午功课都只有一个半时辰,澈太子太早慧聪颖,皇上才让他多留半个时辰自习,是自习,不是教习,他根本都无需在场的哇,是他不好意思提早离开,才每次都自发地留了下来,遇召才偶尔失陪,可到了皇后那边,却反而认为他该陪太子那半个时辰似的——

    心中这样叫苦,面上却不敢失敬,“是有些藩地的事要商议。”

    宁玥笑了一声,进去了。

    课室没人。

    宁玥浓眉一蹙,对珍儿道:“去恭房找找。”

    “是。”珍儿去了恭房,回禀道:“娘娘,没有。”

    陈太傅吃了一惊,课室里怎么会没人呢?老实说,小太子从不在课上如厕,课室没人,应该是意味着他不在上书房了。

    宁玥冷眸微紧,看向了他:“太傅,这是怎么回事?”

    陈太傅吓白了脸:“微臣不知,微臣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子殿下都还坐在这里练字的!微臣这就去问问他们!”

    上书房是一座小楼阁,自带一处庭院,往日里,守门太监一人、洒扫太监一入、藏书阁太监一人、茶水太监一人,无宫女。

    因上书房隶属御书房,由小德子兼着掌事一职,但小德子常伴玄胤身侧,倒是极少出现在上书房内。

    陈太傅问便了四名太监,均没看到太子出门,只藏书阁太监说,听到太子的脚步声,往恭房去了。

    “太子最近经常在课中如厕吗?”宁玥厉声问。

    藏书阁太监道:“倒也不算太经常。”

    这便是不止一次两次了。

    陈太傅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我平时在的时候,他没在课上要求如厕啊……”

    藏书阁太监又道:“一般都是自习课才去。”

    “你为何不告诉我?”陈太傅快要气死了,他好歹也是授课先生吧?太子好歹也是他的学生吧?学生出了事,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禀报他这个授课先生呢?这群奴才,拿了俸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真以为上书房缺几个打杂的?还不是看他们老实,没有二心,才让他们守在了这边!

    藏书阁太监低声道:“奴才想着,太子到底年幼,也是贪玩的,以前是不敢玩,现在可能胆子大了,自习课上坐不住也是有的,便……便……没说,私瞒了。”

    其实,是怕得罪了太子,会遭到太子的报复,他是能告密,但太子若是恼了,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他,让他生不如死,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触太子的霉头——

    这当然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守门的太监是眼睛糊了屎吗?那么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他居然看不见?

    这也许不是太子第一次溜出去了。

    这么一想,宁玥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立刻让人叫来了小德子。

    小德子二话不说,先扇了自己几耳光:“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啊!”

    “你是该死,但你是先皇赐给玄胤的人,玄胤都不敢轻易动你,本宫更不能了!”宁玥讥讽地说道。

    小德子将身子跪伏在了地上,泫然道:“娘娘明见,奴才绝无恃宠而骄之心!奴才是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奴才疏忽了!请娘娘责罚!”

    “责罚?本宫现在就想剁了你!”宁玥厉声说完,小德子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宁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口的怒火,说道:“找到太子。”

    “是!”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上书房,想到什么,又迅速折了回来,让人把上书房的四名太监押去了慎刑司,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子,他们都活不成了。

    一直到天黑,小德子都没找到太子的下落。

    皇宫这么大,一下午当然找不完所有的地方,可问题是,太子为什么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太子是迷路了还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难道就不饿不渴不害怕吗?

    午饭是在哪儿吃的?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

    夜间风大,上午的那身衣裳早已显得单薄,该怎样御寒?

    宁玥心急如焚。

    玄胤从御书房回来,神色匆匆地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太子不见了?”

    宁玥红着眼圈道:“找了一下午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平时最乖不过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连上书房的太监都能骗过,谁奈何得了他?他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玄胤宽慰道。

    宁玥难过地问道:“要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玄胤不知道。

    他最近忙于朝政之事,与妻儿见的少,一日三顿饭,两顿是在御书房,太子的变化,他几乎没有感受到。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忙碌地操持国事,到头来冷落了自己孩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是朕太忙了,他大概在生朕的气。”

    宁玥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是生我的。

    玄胤握住他的手:“别自责了,朕这就加派人手去找。”语毕,吩咐玄江带着御林军在皇宫严密地搜索了起来。

    皇甫倾坐在凳子上,小腿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她低着头,不敢看父皇母后的眼睛。

    知女莫若母,平时吵着要糖吃的小家伙,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实在让人起疑。宁玥眯了眯眼:“倾儿,你是不是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皇甫倾奶声奶气地说。

    宁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母后的眼睛,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皇甫倾努力看着宁玥的眼睛,眼神慌乱得不得了。

    宁玥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澈儿早就告诉我了,我这就去找他。”

    “什么啊?皇兄怎么能把浣洗房的秘密告诉你呢?皇兄是个大骗子!哼!我再也不要和皇兄玩了!”皇甫倾气呼呼地走掉了。

    宁玥与玄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去了浣洗房。

    浣洗房居然有个狗洞,掩在一堆杂草之后。

    “呵。”宁玥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宫女,冷冷地笑了,“是本宫小气还是皇室拮据,居然破了那么大的洞都没人上报?怕本宫修不起一个洞?”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宁玥毕竟是做过皇后的,对于这种瞒天过海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当下又在气头上,便直直地说道:“偷卖宫中物品是死罪,与宫外之人私自接触也是死罪,不管你们递的是钱,还是消息,若是叫本宫逮住把柄,仔细一层皮!”

    有宫女吓晕了。

    宁玥把这边交给了冬梅,自己则与玄胤出宫找寻太子。

    ……

    皇甫澈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那些曾经自认为熟悉的街道,原来走起来是这样陌生,不就是坐在马车里,与淹没在人群里的区别吗?竟是这样大。

    “让开让开让开!”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小贩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呵斥了皇甫澈。

    奇怪,平时自己坐马车的时候,街上虽然也会人多,但从来没有乱过,大家都非常有礼貌,你谦我让、井然有序——

    “包子多少钱一个?”一名年迈的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妪问摊主。

    摊主道:“两文钱一个!”

    “我……我只有一文钱,能买个小的吗?”老妪自卑地问。

    摊主不耐烦地说道:“没钱就滚!滚滚滚!脏老婆子,别妨碍我做生意!”

    老妪被摊主推到了一边,尽显狼狈。

    皇甫澈更奇怪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他也在这家店买了包子,买包子时恰好碰到一个很穷很穷的老爷爷,说是没钱,摊主很热心地送了他两个,还告诉老爷爷,每天晚上,他都会准备几个爱心馒头包子,专门送给流离失所的孤寡老人。他当时觉得摊主真热心——

    老妪大概是太饿了,趁着摊主不备,抓了一个包子。

    摊主连忙去追。

    老妪被揍了一顿,包子也脏了,摊主解气地回了摊子旁。

    遍体鳞伤的老奶奶拿起那个脏兮兮的包子,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小胡同,那里,有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双目失明,为防止乱跑被绑在一根铁柱子上,他茫然吸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

    老奶奶把包子递给了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他看不见奶奶的鼻青脸肿,也看不见奶奶被打得变形的骨头。

    皇甫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走到了哪里,待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看着散发着香气的面馆,吞了吞口水。

    “殿下!”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地按住对方的手,一个旋转,将对方按倒在了地上。

    是个小姑娘。

    她花容失色:“殿下,是我呀!耿小汐呀!”

    皇甫澈松开了手,站起身,拱了拱手:“得罪了。”

    耿小汐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忍痛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还这么小,武功就已经这么好了,我真替殿下高兴!”

    皇甫澈没有说话。

    耿小汐又道:“对了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闲逛呀?我适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怕是认错了一直不敢上前呢,跟你走了两条街,我才确定是你的!娘娘和公主呢?他们没跟你在一起?”

    皇甫澈没理她,转身就走。

    耿小汐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吃顿饭吧!我父亲新捉了鲈鱼,说是炖汤特别鲜!”

    皇甫澈饿了。

    耿小汐拉着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河岸:“看到那艘画舫没?那是我们家的!很近,殿下就商量到船上吃顿饭吧!”

    “定国公与令尊都在?”皇甫澈问。

    耿小汐笑着摇头:“没呢,爷爷去听戏了,父亲在同僚那边打叶子牌,是奶娘带我出来玩的!殿下要见他们吗?可是我觉得大人在的话,好没意思哦!他们总是不准我们这样、不准我们那样,不知道多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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