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澈停下了脚步,艰难地扭过一点头去看她,却又不敢将整张脸都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余光扫到她狼狈而难受的模样,眼眶一阵发热。

    “殿下。”耿小汐拽了拽他胳膊,“那好像是皇后娘娘,要见她吗?”

    “澈儿……”宁玥含泪看着他。

    皇甫澈转过头,不再看宁玥,呼吸粗重,浑身颤抖,终于,他脚步以迈,毫不留情地奔入了夜色。

    ……

    耿府大门被敲响。

    小厮不耐烦地开了一条缝儿,一边抱怨着“谁呀这么晚了还来砸门”,一边打开了大门,瞥见那群面色庄严、充满杀气的御林军,以及那高坐在步撵之上的冰冷帝王,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

    玄胤看都懒得看他,对小德子道:“把定国公府叫出来。”

    “是。”

    小德子迈着小碎步进了耿家,不多时,定国公耿青云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大门口,福身一拜:“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玄胤冷声道:“朕不想与你废话,快说,你把小太子藏哪儿了?”

    耿青云的面上泛起一丝困惑:“皇上……何出此言?微臣这几日都未曾见到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失踪了吗?何时?哪里失踪的?”

    玄胤按了按冰冷的扶手:“别与朕装蒜,定国公,你人不在皇宫,但你爪子伸得够长,以为朕真就查不出来吗?”

    耿青云忙又福低了身子:“皇上真是冤枉微臣了,微臣从未对皇室起过异心,更不曾妄加干扰皇上的庶务。”

    玄胤声若寒潭道:“浣洗房的狗洞外,正好对的是你们几人的车道,安国侯(容麟)早已没在南疆,陈太傅又一向将马车停在三品大员那边,那里如今只有你一人用,你敢说,你不清楚太子做了什么?”

    耿青云道:“微臣不知。”

    “放肆!”

    玄胤一声暴喝,耿青云身子一抖,跪了下来。

    玄胤对玄江道:“给朕搜!”

    “是!”玄江率领数十名御林军冲进了耿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如今的耿府并非之前的大房,而是另一处前朝权贵的遗址,奢华精美,但面积不大,玄江很快便搜完了,回禀道:“皇上,没找到太子。”

    耿青云神色一松,很快,又听得玄胤问道:“耿乔杉呢?”

    玄江答道:“不在。”

    耿青云的面色变了变。

    玄胤的眸光在他面上扫视了一圈:“耿小汐呢?”

    玄家道:“也不在。”

    耿青云的额角淌下汗来。

    玄胤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定国公,你说朕要是现在去找令郎与令孙女,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耿青云喉头滑动,跪伏在地道:“他们出门游玩去了,若是侥幸碰到了太子殿下……”

    玄胤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侥幸?是侥幸还是刻意为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定国公的话倒是证实了朕的猜测,他们果然在一起!”

    耿青云的心咯噔一下,亏自己老谋深算多年,刚才竟被这小皇帝一威胁就露了马脚,生怕小皇帝找到他们而无法解释,提起谎称是侥幸碰到,但事实上,他们安排得极好,小皇帝怎么可能找到呢?自己真是傻,露了馅!现在,只能祈祷小皇帝找不到他们了。

    玄胤宽袖一拂,再不看耿青云:“去找耿乔杉和耿小汐!”

    玄江抱拳道:“属下领命!”

    ……

    “殿下,这边!”耿小汐拉着皇甫澈的手,一起躲进了一艘乌篷船。

    “澈儿!澈儿——”宁玥像个被夺了幼崽的母兽,焦急又悲恸地在身后追赶着,奈何体力透支得太厉害,每次快要追上的时候,都又被二人甩得很远。

    至于冬梅,早被甩得不见人影了。

    这一带荒芜寂静,只闻惊涛拍岸的声音,宁玥站在岸边,望向一摇一晃的乌篷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道:“澈儿,快出来……我们谈谈……”

    皇甫澈坐在乌篷船里,手指抖动,他把手指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啃咬着指甲。

    “澈儿!是不是母后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母后!”

    “母后很担心你,也很想你,你不要不理母后……”

    宁玥哽咽地说着。

    皇甫澈咬着指甲,神色彷徨。

    耿小汐轻轻地握住了他另一只手。

    宁玥又朝水边挪了几步:“母后怕水,你自己出来好不好?”

    她话里带了哭腔,泪水风干在脸上,很快又有新的流下来。

    皇甫澈微微红了眼眶。

    耿小汐轻声问道:“要我跟娘娘说几句吗?我告诉她,让她走,好不好?”

    皇甫澈没有说话,泪意弥漫了眼眶,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耿小汐掀开帘子来到船舱外,看向宁玥行了一礼,道“娘娘,太子殿下不想见您,请您回吧。”

    宁玥没来由地一怒,红着眼道:“本宫教育本宫的儿子,几时轮到你说话?给本宫滚开!”

    耿小汐没料到先前还柔弱可怜的皇后,一转眼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凶死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爹爹呢?快出来说句话呀!

    隐在林子里的耿乔杉看了看手里的沙漏,小太子出来已经快要五个时辰了,皇后都找来这边了,皇帝应该也快了,不能再耽搁,他拿出镜子,反射了几道白光到耿小汐脸上。

    这是出手的暗号,耿小汐懂了。

    耿小汐进船舱,牵起太子的手道:“前面有个小别庄,我们去那儿躲一晚吧,皇后娘娘腿脚慢,追不上的。”

    这话漏洞百出,即便是皇后腿脚再慢,也总能看到你们躲在了哪里,找到是迟早的事。因着耿小汐的目的原本也不是要与小太子住宿一晚,自然无惧被找到。

    耿小汐拉着皇甫澈的手,要从船舱另一头跳下去。

    耿乔杉勾唇笑了,女儿不愧是天生凤命,一晚上的功夫便把小太子哄得如此服帖,待会儿,再上演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小太子的心便会被彻底俘获了。

    只不过,得先把皇后引开才行,一则,他不想误伤皇后,二则,那些刀啊箭啊都是假的,孩子看不出异样,但皇后如此冰雪聪明,能被蒙蔽?

    但瞧皇后这一瘸一拐的样子,想来跑不了几步便会被甩开,自己耐心等等就是了。

    他给身后的五名黑袍人打了个手势。

    黑袍人一动不动。

    他皱眉,低喝道:“干什么呢?我说跟上没听见吗?”

    黑袍人齐齐亮出了弓箭。

    耿乔杉好笑地说道:“喂,老弟,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说,跟我走,到了那边再听我发号施令,没让你现在就动手。”

    黑袍人搭上箭矢,拉开了弓箭,瞄准乌篷船。

    耿乔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喂喂喂,你们干嘛?现在不能动手!会被识破的!你们……”

    他话未说完,黑袍人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箭如幽光,一闪而过,在空气中发出破空的声响,凛然、犀利、锐不可当。

    皇甫澈双耳一动,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一把将耿小汐扯进了船舱。

    箭矢铮铮铮铮地钉在了船上!

    “妈呀!是真箭啊!”耿乔杉吓得跳了起来。

    宁玥也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吓了一跳,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感慨盛京被玄胤治理得井然有序,出来这么多次都绝不会碰上暗杀,今天,就碰上了!

    她不由分说地淌下水,连害怕都忘了,直直地爬上乌篷船。

    又一轮箭矢射了过来,这一次的箭头上点了火油,乌篷船刺溜一下烧了起来。

    宁玥将皇甫澈抱进了怀里:“澈儿别怕,母后来了。”

    箭矢越来越多,火势越来越大,宁玥看看不停呛咳的耿小汐,再看看浑身紧绷的儿子,把心一横,抱着儿子纵入水中。

    ……

    玄胤赶到这边时,乌篷船已经烧没了。

    望着湖面上飘散的灰烬、箭矢与零星火苗,他整个人暴走!

    “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群乱党给朕挖出来!”

    玄江领命,带着一队人马,顺着蛛丝马迹搜寻了过去。

    玄胤自己则望着冰冷刺骨的湖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皇上!皇上!皇上——”

    小德子的呼唤,飘散在风里。

    ……

    耿乔杉怒气冲冲地回了府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自己父亲,父亲如往常那边,坐在亭子里品茶赏花,一派闲适,他看得眼睛都痛了:“父亲!”

    耿青云慢悠悠地闻了闻茶香:“你回来了?”

    耿乔杉气呼呼地绕到父亲身前,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您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耿青云漫不经心地问。

    耿乔杉指了指门外,难掩怒火地说道:“那些人……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人!计划里没有刺杀这一项!是做戏而已!但是刚刚,要不是我动作快,小汐已经被那伙人射死了!不对,烧死了!父亲,您怎么想的?您怎么能伤害小汐,怎么能草菅人命?”

    “我要是真伤害她,还能允许你救她?”耿青云睨了他一眼。

    耿乔杉气得浑身打颤:“但那也很危险啊!我也差点被那群疯子射死您知道吗?”

    耿青云冷道:“如果你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不如被射死算了。”

    “父亲!”

    “好了,别说了,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父亲,我们说好的,要让小汐做皇后,小汐必须嫁给太子,但今天……你派人杀了太子!还有皇后!你……你把他们全都杀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耿乔杉隐忍着,肩膀都在颤抖。

    耿青云冷笑:“我狠心?怎么?你是在替那一家子抱不平吗?别忘了你爷爷是怎么谋来耿妍的后位的,这条路,从来都是踩着白骨才能爬上去!你心软,好啊!别做你的国丈梦了!”

    耿乔杉被噎得面色铁青,半晌,转过身子:“那也不用杀了皇后和太子,离间他们的关系就够了,太子不将皇后放在眼里,日后自然不会听从皇后安排,你为什么非得杀他们?太子死了,小汐又能做谁的皇后?”

    “难道皇帝就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太子和马宁玥死了,皇上才没理由紧闭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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