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热带风暴「锦雯」迅速登陆,刮响延伸至老街道路旁的铁皮招牌,风声似鬼哭狼嚎,令人辗转难眠。
    齐诗允两眼放空坐在小书桌前,看最后一袅烟散尽。
    窗外骤雨狂落模糊一切,面前烟缸已经积攒了七八根烟蒂,但好像再多尼古丁入肺也不能稀释愁绪满怀。
    这一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太过荒诞离奇,直到此刻,她都还是不能信以为真。
    离开新闻部办公区域前,Faye及时追出去,叫住了垂头丧气抱着一堆办公用品落寞离开的齐诗允,对方悄声告诉她会请求钟安林再多发她两个月薪水用作补偿,让她有空再到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
    闻言,齐诗允面若苦瓜,但也礼貌谢过对方心意,故作坚强和缓脸色,与Faye在楼道内拥抱告别。
    走出报社后,加仔先送她去了彭伟所在的医院探望病情,但那无用的男人仍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今天发生的事故过于密集,让她一时间理不清思路头绪。
    离开车祸现场时,齐诗允同西贡警署那位阿Sir要求暂不公开案情,只等有眉目再联系,对方也认为疑点颇多,需要时间按图索骥拼凑出完整作案动机,搜集到更多证据才能替她鸣冤。
    待她疲惫不堪回到基隆街,带着一身伤不敢去大排档面对方佩兰,只是抱着一堆办公用品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几个钟头前的翡翠台夜间新闻里,播放着白天在羁留中心里发生的暴动场面,警方最终出动两千多警力才将暴民彻底镇压,破坏高压电网出逃的难民还在持续追捕当中。
    但现在这恶劣天气,做这种工作简直是难上加难。
    工作?
    想起这两个字女人不由得苦笑,她现在哪里还有空杞人忧天?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职业生涯会以这种方式告终。
    豆大雨珠子弹般砸向玻璃窗,昏黄街灯在夜色中奄奄一息。
    手机重新组装后放在桌面,可从回家到现在为止,雷耀扬也只给她发了一则天气影响航班延误的短讯,除此之外,一句解释都没有。
    女人垂眸看向右手掌心那道小小的手术疤痕,眼眶不由自主泛红发痛。或许她真的选错,不该为了复仇计划丢了重要工作,更不该为了一个不能爱上的男人黯然神伤。
    前路茫茫,道阻且长,今后该何去何从,更令她头痛不已。
    翌日,席卷一夜的狂风终于有消退趋势,只剩淅淅沥沥小雨来做收尾。
    齐诗允在床上捱到凌晨三点才睡着,可偏偏生物钟又准时准点把她叫醒,不过才七点半,她已经睁大双眼,神志清醒异常。
    钟安林说的那些话在脑海滚动播放了一晚,她想不到会是谁向他透露自己跟雷耀扬拍拖的消息,只能猜想大概是平时雷耀扬都不避讳,可能被有心人留意到去查证也说不准。
    想了一晚,被无意中卷进的案情尚无定论,但眼下该了结的迟早要了结,买的新单位还有月供要缴,她没有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伤春悲秋里。
    一个钟头后,齐诗允一脸倦容坐上往柴湾方向的过海九巴,决定去人事部办理辞职手续,彻底与记者生涯做个了断。
    站在就职六年多的明报工业大厦楼下,她只觉得五味杂陈,从实习期起就进入这里,付出几多日日夜夜青春年华,不成想最终会以这样狼狈结局收场。
    可现在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只能逼自己咽下,昨天离开时,新闻部同事除了Faye以外,根本无人敢替她发声,或许事不干己的冷漠稀松平常,在这座城市呆久了便也渐渐习惯。
    再次进入她熟悉不过的升降梯内,周围挤满或说说笑笑或神情麻木的同事,大家都是来工作,只有她一人要来递交辞职信。
    齐诗允低头缩在人群中,不想面对任何熟悉面孔,直到办完各种手续,她都没有抬起头与报社里任何人有过视线接触。
    雨势忽大忽小,离开报社后她独自撑着伞走在清冷街道上,不停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能提供工作机会的人脉。
    尝试着打过五六通电话,对方却都是以各种借口将她婉拒。
    本是之前都想要挖她过去的杂志社和电视台,但此时此刻都像是同时商议好了一样,让她有种在媒体界寸步难行的感觉。
    或许就像钟安林说的那样,做这行的,哪有秘密可言?
    但她心底还有种大胆猜测,或许昨天自她同彭伟去到事故现场,再到对方强行让她见到潘顺福,直至最后耽误了正经工作被迫引咎辞职…一切好像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但为了让她离开报社做一个局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而以现在她四处求职却四处碰壁的情况看来,幕后操盘手除了程泰以外,不会再有别人。
    中午时分,Wyman刚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被一阵有节奏的叩门声吵醒。
    他本想不管不顾继续蒙头大睡,但最终还是不堪其扰,呵欠连天骂骂咧咧从床上起身穿衣,又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Surprise!”
    门打开的一瞬间,两瓶洋酒突然出现在男人眼前,Wyman面无表情拨开对方的手,看到齐诗允的笑脸后,又毫无波澜转身往卧室方向走。
    “齐大小姐,你又不是没我家锁匙?真是扰人春梦。”
    “我今天忘带了嘛,什么春梦?是谁这么倒霉被你梦到?”
    女人嬉皮笑脸入内换鞋,手拿酒瓶放在客厅茶几,开始到厨房轻车熟路寻找酒杯。
    再次躺上床的Wyman听见这些细碎动静,不由得瞬间皱起眉头:
    “大中午的跑来我家喝酒?”
    “齐诗允,你是不是又失恋了?”
    “早就跟你说不要跟大佬拍拖,不靠谱的…”
    光头佬半睁着眼开始碎碎念,但齐诗允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毒舌反攻他,反而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Wyman睡得迷迷糊糊,但又觉得不大对劲,今天是礼拜二,按道理这个工作狂现在应该在工作岗位的…
    头脑清醒片刻后,男人再度起身,走出客厅时发现一瓶四十度的洋酒已经被她喝了一半,正在倒下一杯。
    “Wyman,我心情糟透了。”
    “你能不能陪我喝一点?”
    齐诗允坐在地板上说得极为平静,可盈满眼眶的泪珠随着她低头的一瞬成串抖落。
    “哗?有没有搞错?难道你真的失恋了?”
    “是不是雷耀扬那扑街大佬把你甩了?!”
    Wyman有些情急走上前,迅速坐到她身旁关切询问。
    女人红着眼看向老友摇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表情让Wyman一头雾水,完全猜不到她到底为何会如此难过。
    过了须臾,齐诗允还是没有对他说过只字片语,Wyman叹了口气,拿起另一支空杯开始倒酒,握着杯身与她手中玻璃器皿碰撞出声:
    “你想说也好,不想说也罢…”
    “只要你觉得能释放情绪,我都陪住你啰。”
    几个钟头前,天文台宣布「锦雯」开始撤离港岛,航班终于恢复正常,启德机场又是新一轮忙碌景象。
    坏脑和Power跟着行色匆匆的雷耀扬走出航站楼,他又交代过几句后,三人各自驱车离开。
    从昨晚加仔口中得知监听设备暴露的消息,他心底一直焦躁难安,没料到到会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暗自窥探她的卑劣行径。
    当时他在酒店内拿着手机不知所措,最终,也只好发了一条航班延误晚些返港的消息,却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回应。
    面对这种情况,电话和短讯显得毫无诚意,他只想立即飞回香港,亲自到齐诗允跟前解释清楚…可稍晚些,他又收悉齐诗允因为工作失误以及同三合会成员拍拖而被逼辞职的消息。
    本就心乱如麻,得知这些变故,无疑是为两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雷耀扬知道她一向最看重这份工作,虽然以她的能力会是众多猎头争抢的对象,但骤然以这种方式离开,她一定备受打击。
    眼看天色已经渐晚,雷耀扬驾车一路往深水埗方向,期间拨打了她好几次电话都是关机,正当他一筹莫展时,Wyman来电说齐诗允在他家喝多了酒,睡得死沉。
    头顶灰蒙蒙一片,滞留着还不想撤退的厚厚云层,男人挂断电话,将方向盘猛打在路口紧急掉头,车胎摩擦地面声音刺耳,开始往红磡疾驰。
    Wyman为熟睡的齐诗允重新盖好被她掀掉的薄毯,刚准备在一旁沙发上坐下,突然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
    刚把门打开,一个颀长身影跃现眼前,雷耀扬微喘着还没开口,视线已经不由自主落在客厅沙发上。
    “中午来了就一直不停喝,怎么都劝不住,醉了又倒头就睡。”
    “问她什么她都不讲,我好久都没见她这么伤心过。”
    矮他半截的光头佬摇摇头一脸无奈,侧身让雷耀扬入内。
    高大男人听过也没再多说话,只是径直走向沙发,微微俯身细看她略显疲惫的泛红面庞。
    雷耀扬看到她脖颈和手臂都有些擦伤,想来是昨天在采访现场或是被劫持发生车祸留下的伤痕,男人紧握拳头指关节作响,心中怒火勃发,他已经吩咐坏脑去调查,待抓到真凶,势必要让对方生不如死。
    “韦生,劳驾你今天照顾诗允。”
    “我先带她回家。”
    正说着,雷耀扬小心翼翼横抱起熟睡到不省人事的齐诗允走至玄关,Wyman却突然闪电般伸手拦住门框,他仰头直面这个曾经差点吓破他胆的社团大佬,一副毫不畏惧神色。
    “雷生,诗允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好友,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不管今天她因为什么事变成这样,希望你多关心包涵,更希望你不会辜负她。”
    Wyman说罢,慢慢放下挡在门边的右手,即使心里战战兢兢,却也还是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
    “我明白,你放心。”
    雷耀扬眼神语气坚如磐石,向他郑重点头以示承诺,又紧抱怀中小女人走出公寓。
    天色已暗,看样子还会落雨,车子出了红磡一路驶向半山,雷耀扬不敢开得太快,时不时看向后视镜里的女人,齐诗允乖巧安静躺在后座,一直没有苏醒迹象。
    刚转过一个弯道,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除了自己浑身酒气,觉得鼻腔里还缭绕着劳丹脂混合More雪茄的香味,当她抬眸看到单手驾车的雷耀扬,有一刹的恍惚。
    不可能,一定是在做梦。
    空空的胃里烧灼不已,即使车速很慢,但喝过的烈酒都想要翻江倒海的涌出来。
    “——停车!!!”
    她捂住嘴含糊了一声,男人转头看了看她急得煞白的脸,立即把车速降到最低停靠至路边。
    女人二话不说摸索着打开车门,雷耀扬也解开安全带拿好纸巾跟着追下去。
    齐诗允走得歪歪斜斜,扶住一根路灯灯柱弯下腰干呕一阵,但持续了好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胃液都像是沸腾后的开水,体温也变得时冷时热。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覆盖在她后背,宽大手掌控制力度轻拍,掌心随她纤瘦背脊起伏,心里也难受异常。
    扶着冰凉灯柱缓过一阵,齐诗允终于抬起眼环顾周围有些似曾相识的环境,此时路灯恰好亮起,她转过头,看见暖黄灯光洒向雷耀扬那张被造物主精心雕凿过的面庞。
    “雷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吖?”
    女人愣了几秒,笑得娇憨,突然伸长双臂搂住雷耀扬腰身,又顺势把头埋在他挺括胸膛,让对方措手不及僵在原地。
    因为雷耀扬预想很多糟糕局面,想过她会对自己破口大骂抑或是冷战不语,但看她这样子,是真的喝得很醉。
    半山的风微凉,悬着的心稍微松弛了点,男人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抚摸她后脑发丝,又抽出她放在自己腰际的双手,慢慢套进西装袖子回答她的醉话:
    “诗允,你喝太多酒了。”
    “我来带你回家。”
    他说得轻声细语极尽温柔,臂弯揽住她肩头转身准备上车,但齐诗允却站在原地与男人对抗,纹丝不动表示拒绝。
    “坐车好晕…会很想吐,我不坐车。”
    “…不坐车”
    “我要…要…走路回家…”
    雷耀扬侧过脸看齐诗允醉醺醺模样不由得笑,酒精沁透她半睁半阖的眼,双颊红晕和略微凌乱的发都让她有种别样风情,可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外套,又衬得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细路仔。
    这里离半山豪宅还有大概三公里,男人无奈叹气,也只好锁了车门紧跟她摇摇晃晃步伐走去,生怕她下一秒就跌倒。
    微湿的柏油路面将沿途路灯都变幻成印象派画作,静谧树丛内时不时传来清脆悦耳的虫鸣声,齐诗允闭着眼,整个人俯趴在男人宽阔后背,嘴里嘟嘟囔囔唱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歌谣:
    “…???????  ????  ?????????  ,????  ???  ?????  ?????  ???  ??????  ???????”
    (…宝贝快快睡觉吧,长大了就学骑马)
    “???????  ??????  ?????  ????????…”
    (能开弓了就去打猎…)
    “????  ???  ????  ?????  ???????  ?????……”
    (果真是一个强悍的猎手啊……)
    雷耀扬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归家路上,他用心听她反复哼唱这首歌,好像是游牧民族特有曲风,他实在很好奇,她到底还有多少没被他发现的秘密。
    这样彼此都放松的时刻让他觉得出奇美好,他将已经醉到走路都分不清方向的女人又往上背紧了些,真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
    “这是哪里的歌?我还是第一次听。”
    “歌词唱的什么?”
    男人嘴角上扬轻声问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正经回答自己,但话音刚落,就感觉齐诗允搂在他脖颈处的双臂加大了围紧力度。
    “这世上…居然也有雷生没听过的歌?”
    齐诗允突然笑出声像是嘲讽,她侧着脸贴在雷耀扬后颈,鼻息若有似无吹在他耳边,麻痒感透过皮肤传达到神经,男人顿了一秒调整呼吸,又继续迈开长腿顺着最后一个弯道往上走。
    “是满语的摇篮曲…”
    “我小时候…只要睡不着…”
    “爸爸就会唱给我听,哄我睡觉…”
    雷耀扬忽然记起之前她醉酒发烧那次,嘴里稀里糊涂说着国语,当他后来半开玩笑亦假亦真提起她说过的话时,这小女人脸色变得极为怪异…
    她嘴里念叨的「爸爸」,她说已经早逝的「爸爸」,到底是何方神圣?
    “诗允,能不能同我讲讲你爸爸?”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但过了快一分钟,靠在他肩膀上的女人都没有回应。
    “不想说也没关…”
    “雷生…”
    话尚未讲完,齐诗允打断他话头,就像是恶作剧一样夹紧了在他腰际的双腿继续开口:
    “我猜你小时候…睡不着,听的摇篮曲…”
    “…大概都是……舒伯特或者勃拉姆斯吧?啊…不对,肯定是莫扎特…”
    这下,轮到雷耀扬沉默。
    在他记忆中,自他记事起,从没有人为他做过这样的事。
    他只记得宋曼宁从未抱过他,雷义除了在物质上不亏待他,说得最多也只是叫他认真念书和好好练习钢琴。
    一家三口感情淡薄,就像是在被迫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说得无奈至极:
    “…你没猜对。”
    “我没你这么幸福,没有人给我唱过,我也没有听过。”
    雷耀扬语调里是罕有的落寞,齐诗允大脑迟钝后知后觉,才突然想起他双亲早逝,自己好像无意中戳到了他的伤心处。
    “雷耀扬…”
    “…你真的好可怜喔。”
    说这话时,齐诗允不由自主抚摸了几下他浓密黑发,手法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大型犬,雷耀扬却被她的举动逗笑,又将她背稳贴紧自己。
    眼见就快到灯火明亮的家宅大门,他将柔软无骨的女人从肩背上慢慢放低到地面。
    雷耀扬温柔伸手,拨开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凝视她如水般澄澈透亮双眸,说得动容:
    “刚才我已经听你给我唱过了。”
    “所以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可怜。”
    听他说完,齐诗允愣了片刻,望着他如神像般悲悯的面容,差点又陷入他的迷魂阵。
    女人撇了撇嘴角,突然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她就着他扶住自己身体的力度,双手不断用力捶打他坚韧胸膛,发泄委屈般的朝他大喊:
    “雷耀扬!”
    “你是不可怜!”
    “可遇上你之后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雷耀扬自然知道她说的「倒霉」是什么,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甘当人肉沙包,承受她各种对自己不痛不痒的「暴力对待」,齐诗允断断续续抽泣,捶打对方的力度也在渐渐变弱。
    胸腔里的憋闷持续啃噬她神经,齐诗允用双手指节揪紧他灰色衬衫,纵横褶皱纹路就像是她不能被抚平的心脉,在晚风拂起衣角那刻,对方听到她低声喃喃:
    “我明明最憎黑社会…”
    “为什么你偏偏是个黑社会…”
    两句话似埋冤,似惋惜,似懊悔,雷耀扬将她紧拥在怀,唇贴在她耳畔,只能一遍一遍卑微道歉:
    “诗允…”
    “对不起。”
    “对不起…”
    泪珠接连滚落地面晕成小小一点,只想要将所有累积的负面情绪跟他释放。
    齐诗允用手背拭干泪水,隔开一点距离,抬起头正视面前想要尽力哄好她的男人,或许现在趁着未散的酒劲,她才能说出令她疲惫不堪的秘密。
    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比今天更糟糕的对话了。
    “雷生,你在我车里装监听器…无非是想知道…我到底在对你隐瞒什么,对吧?”
    被道破真相的心情瞬间释然,雷耀扬望着她突然镇定清醒的面容,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齐诗允倒退几步的陌生举动制止住。
    “…不久前你说过,让我考虑好就告诉你,我想…现在是个合适的机会。”
    女人哽咽了数秒,像是束缚在夜里的幽怨灵魂般低吟:
    “十八年前…程泰,就是你叫的泰叔…”
    “他杀了我爸爸。”
    “他不仅杀了我爸爸,还反咬我们一口…夺走我们全部家产…销毁所有罪证让我们求告无门,逼得我们母女走投无路…”
    逐字逐句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雷耀扬满眼不可思议地凝视面前眼神坚毅的女人,最后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不断在他思海中轰鸣震荡。
    还未等他完全接收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秘闻,齐诗允深吸一口气,继续将一切娓娓道来:
    “雷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隧道口见面的那个雨天吗?”
    “…当时我见到你从东华医院走出来,从那时起…就对你同他的关系好奇不已。”
    “…天后诞那天我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其实我一早就知是他,我从没忘记过他的样子,他应该也认得我。”
    “我承认我同你在一起…不仅仅只是因为我钟意你,因为我一直打算利用你,想要找机会「借刀杀人」…”
    “程啸坤被你打…被赛马踩到残…都是我的计划…”
    “让那种恶人逍遥自在…我做不到。”
    “这个想法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变改。”
    雷耀扬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很陌生,也突然有些明白她让自己无法捉摸的因由,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惊天秘密…
    原来她一直讨厌黑社会的原因、想要隐瞒的秘密、让她除了喝醉时才会提起的父亲…这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近在咫尺?而她背着自己谋划的事,自己竟然一点都未察觉!?
    此时,就像是隔着一道不可弥补的无形裂缝,空气凝结起一股冷意,两人隔着半米多距离互相对望,他那双眼太过锋利,齐诗允垂眸沉默,而雷耀扬一直没有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过。
    天边时不时响起几声闷雷,闪电划过夜空瞬间照亮彼此轮廓,齐诗允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完全不敢抬头面对只剩下呼吸的男人。
    “这些…就是我一直不愿说的理由。”
    “…我承认我的做法很卑鄙,所以我说过…我同你不会有结果。”
    “现在我已经酒醒了,可以自己回家。”
    “…再见,雷生。”
    齐诗允脱下雷耀扬的西装外套递给对方,整个过程都不敢与他有眼神交流,举着西装的手悬在半空,但面前男人却迟迟未有动作。
    一分一秒的流逝从未如此清晰,三十秒也从未让人觉得如此漫长,而在她垂下的视线里,正看到男人在一步一步走向她。
    雷耀扬将西装接过后,再次打开披在她肩头,齐诗允正诧异地抬头,他又顺势将她拉向自己,整个人跌进他的怀抱。
    “那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
    “不管什么事都不要选择独自承受,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而且你怎么就笃定…我知道真相后不会帮你?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真的是傻女一个。”
    齐诗允微凉的身躯被对方紧紧包裹,此时,和她眼尾热泪一起落下的,还有天穹黑灰云层里开始不断下坠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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