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听寒只觉身子发软,喉咙也发不出声,看着曾与她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她竟有些不敢靠近。
    边上的人自觉开始收拾现场,将尸体拖走,将抓到的人统一带离。太子妃见了她,终于哭出来,抱着皇太孙朝她喊,“若是知道太子跑到哪里,请一定要告诉我……”
    祝听寒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太子妃董氏或是最无辜的人,曾经的她也赋充沛活力,却只能困在宫里,任由自己一日比一日沉默,任凭才情无双,也敌不过日复一日的深宫寂寥,不知她是否有过挣扎。
    如今痴痴傻傻,太子早就弃她而去,她倒成了那个放不下的人,这会儿在想姨母说的那句“守护与庇佑”,更觉得可笑了。
    晏祁静静看着她,不喜欢她此刻看着他的目光,叹口气:
    “怎么不与我近一些。”
    祝听寒在他的注视下,艰难道:“皇后要我来的。”
    晏祁没说话,她继续说:“她已经预测到结果,希望  希望你能为他们留几分颜面。”
    晏祁又凝视她许久:
    “好。”
    她点了点头,依旧站在那,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半晌,她才有勇气走近一步。
    晏祁也兀自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地走向她。
    还有许多事情要他收尾处理,或许下一秒就有禁卫军将他扣住,送他一个逆反叛国之罪,祝听寒将他拉上马车,小声试探,“可以回家吗。”
    晏祁点了点头,让她放下一点心,看他如今镇定的模样,好似带兵围攻东宫,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晏祁见她脸色发白,笑着安慰:“是在担心我?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祝听寒低头凝视着角落沉默,风吹起轿帘,雨水打进来,晏祁欲要将她拉近一点,一伸手,被她看见袖口上还未擦净的血迹,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的手便尴尬地停滞在半空。
    少顷,他正要落寞地收回手,祝听寒又拉住他,拿出手帕,仔仔细细为他擦拭干净———
    “你总提醒我夫妻之间是彼此最亲近的人,要同德同心,坦诚相待,你自己却总是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你的计划,你的谋算,你的想法,统统都刻意隐瞒着我,无端限制我的出行,好似我才是你最需要提防的人……”
    她扯出一抹苦笑,“就像现在,我为你担惊受怕,生怕你被压上重罪,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知道你到底因为什么能这样游刃有余。”
    晏祁下意识反手抓住她的手,低声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卷入朝中内争,不想你掺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攥紧手中沾上血渍的丝帕:“夫妻本是一体,有彼有我,你身至其中,我又如何能完全置身事外。你做事这样霸道,好似所有事都该按着你的意思来,我一时间真有些分不清,你是真的为我着想,还是说只是习惯将人拿捏在手中,其实从未将我的想法考虑在内。”
    晏祁沉默许久,马车不知什么时停了,停在竹林里,竹叶被雨滴冲刷得簌簌作响,为这对夫妻的第一次坦诚布公配上奏乐。
    晏祁垂眼看着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那只手:“太子昏庸无能,配不上储君之位。可惜皇帝太看中一个“嫡”字,始终不肯易储,我只能用非常手段。此举莫过于赌博,我没对你坦诚,也没对祝家坦诚,届时我若是出事,祝家还能救你一次……”
    他抓起她那只手,依恋地将脸埋进她手里,吻过她手心:“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被你拿捏在手中。”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手心,让她心软简直轻而易举———
    “你可以跟我说的。”她凑近,两手捧着他的脸,眼睫上挂了雨蝶,水珠压得翅膀沉甸甸,很快就支撑不住坠下来。
    雨水将空气压得稀薄厚重,湿冷的触感黏在人裸露的皮肤上,等靠近,闻见淡淡的血腥,夹杂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男子气息。
    额头抵着额头,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我愿与你共同进退,哪怕生死相随。”
    “我此前也这样想过,要与你生死相随……”他盯着她小巧的鼻尖,“想过自己是不甘让你独活的,也舍不得你就此殒命……”
    祝听寒背肌隐隐发凉:“那你得到结果没有。”
    “没有。”他笑着说,“左右想都是舍不得的,好在我有些把握。”
    “不管如何,我都会在你身侧。”
    晏祁欲言又止,话已经落到嘴边又憋回去,随后苦涩开口: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都是骗你的呢?”
    未等她回答,他便紧紧抱住她,双手用力环住她的身子,唇贴着她颈侧的皮肤———
    “你是不能不要我的。”
    祝听寒原本心里有些敞亮了,又被他最后几句话引得困惑。
    只是此时好像不适合再多说什么了。
    晏祁将她送回家,皇城的禁卫军已将王府团团围住。他要她先回府,要交代的话方才在马车都已说清。
    他的底气在于,太子一派都已经被他除干净,朝中上下都是支持易储的人,圣上必然要龙颜大怒,但到底要如何处置,他心里或早有打算,除了在储君一事上圣上犯了糊涂,其他时候还是个有决策的明君。
    晏祁走后,她在王府同样被关守了五天,看着门口银盔利剑的士兵,她是一刻也放不下心来的,好在熬了五天,宫里终于有消息了。
    传太子病恙,由三皇子暂替辅政,废储之事似在一步一步进行中。
    晏祁围攻东宫的事被压了下来,对外只说他为得传召私自带兵入宫,其心难辨,勒令他搬至蜀地之后,终身不得进京。
    祝听寒总算松了一口气,等看守在王府的兵卫都撤了,她第一时间去了趟康泉寺,在佛像前跪了许久。想起之前老王妃有过交代,让她多抄经念佛,一直以来她也没有照做,这还是婚后第一次为家人祈福。
    康泉寺独隐于空山云深处,人迹罕至,只有梵香萦绕。  这是她曾经生活过两年的地方,今日或是最后一次来这礼佛了。
    午后她向庙里的住持求了个平安符,还问人要了针线,打算在符的背后绣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寺庙的庭院里,墙头一片红梅正开得灿烂,风一吹,那探出头的红梅便落了几片花瓣,垂垂荡荡落在她身前的石桌上。
    她不善针线,绣得歪歪扭扭,琢磨半天,只好请教锦秋。
    锦秋笑着打趣:“王妃这平安符是给谁求的?”
    祝听寒嗔她一眼:“还能为谁。”
    “我还以为这次又是为祝哥儿,毕竟过两日祝哥就要去江南防疫了。”
    她想了想:“这倒是提醒我了,是得给哥哥准备一个。”
    锦秋演示给她看:“下了针之后,得一点一点慢慢来,王妃就是针脚太大,看上去才觉得粗糙。”
    “这样?”她又试了一次,没听见身后有脚步走近,踩在落败的枯叶上。
    “阿姮———”直到他站到她身后,记忆里清润的少年音想起,让她一瞬间背脊僵硬,针尖一瞬间刺进指腹,洇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你还记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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