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堇言伸手将他揽住,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郑重地对他说道:“绝不反悔。”

    听了这话,沈词慢慢闭上双眼,遮住了眼中剧烈翻滚的情绪。

    之后两人好生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沈词告病在家,谢堇言便每天往这边跑,两人或是切磋棋艺,或是读书作画,宛如一对远离尘世的神仙眷侣。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日宫门口发生的事终究传到了谢堇言的母亲程氏耳中。只不过,三人成虎,就算原本只是谢堇言抱了沈词上马车,被流言一传,这件事便变了味道。程氏听着丫鬟向她禀报外面的传言,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她自是不信她的儿子是那等龌龊之人,那沈词她也是见过的,面容俊秀,生的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又年少中举,想必也是个霁月清风的人。可现在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去,把郡王爷给我叫回来!就说我有事问他。”程氏吩咐道。

    “是,王妃。“丫鬟领命而去。

    谢堇言正下朝,要往沈词府中去,就见到母亲派人来寻他,便交代自己的小厮跑一趟沈府,就说今日家中有事,先不去了。

    回到家中,谢堇言直接去了正堂,跟程氏请过安后便问道:“母妃今日寻儿子有何事?”

    程氏反问道:“怎的,无事便不能找你了?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母妃随意,儿子怎么敢有意见。”谢堇言赶忙答道。

    程氏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老实同我说,你与那沈词是何关系?”

    谢堇言想都未想便答道:“儿子倾慕于他。”

    程氏听了顿时大惊失色:“你再给我说一遍?!”

    “儿子说,儿子倾慕于沈词。”谢堇言一字一顿地说。

    程氏勃然大怒,猛然站起来,指着谢堇言说:“家门不幸!你这就去给我跪到祠堂去,对着你父亲的牌位,好好想想你错在哪里!”

    谢堇言跪下对着程氏磕了三个头,说道:“既然母妃要我去跪祠堂,儿子去便是了,只是儿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说罢便毅然起身往祠堂走去。

    程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好容易平静下来,便唤丫鬟过来,吩咐道:“明日带人去程府接表小姐过来,就同大夫人说,时间长未曾见过颖湘了,想让她过来陪我一阵子。”

    “是,王妃。”丫鬟应下。

    第二日,郡王府一大早就去程府把程颖湘接了过来。

    此时,程颖湘正陪着程氏用饭,程氏看着身边娴静的侄女:通身气质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透,眉眼之中又带着北方女子的英气,这是程家这辈中最出众的女孩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姑妈为何叹气?不如您说出来,虽说姑妈您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不过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颖湘还能帮姑妈出出主意呢。”程颖湘看着程氏叹气,不由得问道。

    程氏便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表哥的事,现在外面的传言你也听说过了吧,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我真是怕他将来找不到媳妇儿,这段时间接你过来,为的就是有空帮我多照顾照顾你表哥。”

    程颖湘听着程氏说的这些话,不由得微红了脸,她不是那等蠢笨的女子,自然听得懂程氏话中隐含的意思,便轻声应下了。

    程氏见她答应,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你表哥昨日被我罚跪了祠堂,刚回房不久,想必还没来得及用饭,你便帮我去给他送饭

    过去吧。”

    程颖湘起身称是,对程氏告辞后便交代身后跟着的丫鬟提起食盒,往谢堇言所在的院子中去。

    到了谢堇言的房门前,她先让守在门口的小厮进去通禀,自己则等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小厮出来同她说道:“表小姐,郡王爷让您进去。”

    “好的,劳烦了。”她对着小厮客气地说道。说罢便自己提着食盒进去,让丫鬟等在门口。

    “表妹,母亲让你来当说客的吧?”谢堇言一边吊儿郎当地倚在床头,一边开口道。

    程颖湘把食盒放在屋内的圆桌上,听闻这句话,不由得疑惑地问道:“什么说客?表哥这话,我可有些听不懂。”

    “行了,别装傻了,无论你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我同沈词是真心相爱的,凭什么用那些世俗的眼光来要求我们,你回去也告诉母亲,要我放弃沈词,这是不可能的。”谢堇言嗤笑道。

    程颖湘一听便惊呆了,原来……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表哥他真的同沈大人是……那种关系。

    这个事实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她同谢堇言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说她对他一点情愫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她也是个正常的少女,容易对周围的优秀的少年郎起些朦胧的暗恋之情,而且谢堇言又是个相貌才华都十分出众的人。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她会去以破坏别人感情为代价去换取自己的幸福,她是抚州程氏的嫡女,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去做这样的事,况且在这种情况下,换来的是否会是幸福还真要斟酌一下。

    心中有些酸涩,再怎么清楚,毕竟谢堇言也是她喜欢过数年的人,这样当着她的面听他说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慕,实在是让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纵使……那人是个男子。

    她放下手中正在摆的碗筷,略微有些狼狈地转过身,不想让谢堇言看见她红了的眼眶,即使是这种时候,她也想要从从容容地离开。

    拿起手帕轻拭了下眼角,开口道:“表哥放心,颖湘真的不是来劝说你的,只是来给你送饭而已,至于你同沈大人……颖湘也真心祝福你们能在一起,白头偕老。姑母那边,我会帮你劝劝的,表哥便放心吧,颖湘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谢堇言回复,便快步走了出去。

    ☆、第8章 协议

    程颖湘回到程氏处时,已把情绪整理的差不多了。温声对程氏说道:“姑母,饭已经送到,侄女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看姑妈。”

    程氏不由得觉得奇怪,便问道:“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那臭小子给你气受了?”

    “姑母别担心,表哥并未对侄女怎么样,是侄女听表哥说他与沈大人……”

    程氏听后不由大怒:“他还敢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看来昨天的祠堂是白跪了!”程颖湘急忙说道:“姑母您听我说,表哥的性子您也清楚,从小他便是这样的人,您要是强压着他做什么事,他势必不会去做那件事,但是如果您稍微温和些,稍微随了他的意,他也会有所退让,所以姑母,这件事……您还是莫要把表哥逼得这么紧了,以免生出了反效果,这样反而不美了。”

    程氏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便拉着程颖湘的手对她说:“是我想岔了,还得你来提醒我,今日之事,你回去后也莫要声张。”

    程颖湘点头应下,说道:“姑母放心吧,侄女晓得的。”

    “好孩子,麻烦你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程氏感慨道。

    “不麻烦的,那就谢谢姑母了,颖湘告辞。”她对着程氏福了福身,起身告退。

    送走程颖湘后,程氏思索了一阵,提步去了谢堇言的院子,也不用小厮通报。进到房中后,见他正在榻上休息,摆在桌上的饭菜未动一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不忍叫他起来,便让丫鬟去拿了一件她刚给谢堇言做了一半的衣服过来,坐到床边一边缝制一边等他醒来。

    谢堇言昨日在祠堂跪了一夜,躺下后便不由得沉沉地睡了过去。待他醒来时,已是晌午时分了,他睁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穿针引线的程氏,正要说话,程氏却先一步开了口,对他说道:“你同那沈词的事,我不想再管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罢。不过你须得把外头的流言处理一下,别打量着我不知道,那流言能传到我耳中,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吧,不然以你的身份地位,哪个不长眼的敢把这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听了程氏的话,谢堇言还未来得及高兴,便有些尴尬地说道:“母妃英明,儿子……儿子也不是想着不破不立么,与其遮遮掩掩到时候被您发现,倒不如在一开始便让您知道。况且沈词是我心仪之人,儿子也不想那般委屈了他。”

    程氏一听这话便又感觉气不顺了,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行了行了,看着你这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已经起来了,就拾

    掇一下用了晚膳再睡吧。”

    “儿子知道了,母妃”谢堇言飞快地答道。

    容筝回想着最后的结局:沈词的病愈发严重,谢堇言像发了疯一样到处找大夫来给沈词诊病,却收效甚微。

    一日,程氏要谢堇言陪她去相国寺进香,谢堇言推拒不了,只得陪她去了。一回来便快马赶去沈词府上,入目的,却是满府的白幡,与身着麻孝的家仆……

    沈词的贴身小厮拿着一封信走到谢堇言身前,带着哭腔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愤恨:“郡王爷,少爷他一直在等你,可惜你始终都没来!写封信,是少爷硬撑着下床写给你的,你好生收着吧!”说罢便转身而去。

    谢堇言颤抖着双手,慢慢地拆开信,上面沈词端正清隽的字迹映入眼帘:

    堇言,见字如唔。

    还记得那天我同你说过的话吗?那日我曾说过,若我去了,定要拉着你一同入地狱。可如今当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有些犹豫了。忘了我说过的那句话罢,也忘了你所做的那个承诺,我放过你了。

    这一世,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若是还有来生,莫要如此了。

    望君珍重。

    沈词

    沈词死后不久,顾行舟也遭暗害而亡,容筝憔悴了好些时日,决心查清顾行舟被暗害的真相,她始终不相信他是意外死亡,而自己的实力却不够去触碰到某些地方。

    而当时,程氏突发疾病,药石无医,看着自从沈词死后日渐消沉的儿子,心中不忍,怕他一直这样下去,自己走后也没有个贴心的人照顾他。便逼迫他娶妻,说道若是谢堇言不成亲,她就算去了也不安心,使谢堇言十分为难,他心中只有沈词一人,实在无心娶妻,可母妃眼看着时日无多了,除非奇迹,这便是母妃的临终遗愿了。

    正巧虞容筝找上他,同他说明情况后提出想与他做个协议,他们二人可以成亲,成亲后分院居住,各过各的,互不干扰。她帮谢堇言让程氏放心,谢堇言助她查明顾行舟被害的真相,谢堇言同意了。

    再后来,她替顾行舟报了仇,谢堇言则披挂上阵,主动向皇上请旨,率朝廷大军前往南疆平乱,最终同他父王一样,埋骨边疆。容筝明白,谢堇言在沈词走后就存了死志,为着不让程氏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才一直独活着。而此时,程氏已经病故,他便无后顾之忧地追随沈词而去了,这也算是一种求仁得仁吧。

    思绪回到现实,此时的谢堇言还未曾见过沈词,这时便是陪程氏过来这家店买点心的。见容筝行礼,程氏出声让她起身:“你便是虞学士的小女儿吧,我曾经见过你姐姐,你们姐妹两个生得很像。后面的顾家小子,陪未婚妻过来的?见了我还不过来见礼,小心我下次在你母亲那里告你一状。”

    顾行舟这才从后面走出,弯腰对程氏行了个颇规范的礼。然后挑眉说道:“程姨,您就放我一马吧,我今日是陪阿筝出来看铺子的,可不想被母亲念叨得下次出不了门。”

    程氏摆了摆手,忍俊不禁地说道:“你啊,我不过与你开了个玩笑罢了,快进去吧。”

    “程姨走好。”顾行舟对程氏说道。

    待到程氏走后,才同容筝进去。

    进去后顾行舟便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看着容筝询问这儿的掌柜一些事宜,思绪不由得飘远。他想到他上一世做鬼魂时,看着容筝为了查明他被暗害的真相同谢堇言合作,协议成亲。那时他心中复杂得很,又害怕容筝同谢堇言假戏真做,将他忘了,他不甘心,又希望他们假戏真做,不希望容筝真的孤苦一辈子,若与谢堇言……好歹也算是有个伴儿。

    他们成亲那日,他看得心中酸涩又嫉妒,这一切,本该是他与容筝的。

    他知道此时容筝身上穿的并不是她亲手绣的那件嫁衣,那件嫁衣,早就在她听闻他死在南疆之后被她封在了箱底,再也未曾拿出来过,这时穿的,不过是件临时让锦绣坊赶制出来罢了。

    他也知道,容筝此时头上戴的那支金丝八宝攒丝钗,正是他去南疆之前翻了阁老府的墙提前送给容筝的及笄礼。容筝曾无数次拿着这只钗默默垂泪,独坐窗前到天明。

    他亦知道,容筝此时的表情定是沉静的,不曾有半分波澜,这是容筝情绪低沉的标志,每当她心中不快的时候,就是这副娴静并且循规蹈矩的样子,他还是喜欢看容筝表情鲜活的样子,哪怕是对着他瞪眼也好,也好过现在这样,让他瞧着心疼。

    就连谢堇言,也是面无表情,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完成着喜娘所说的动作。

    这是一场,除了顾行舟与两位主角以外所有人都满意了的婚礼。

    程氏满意,就算等到日后她走了,谢堇言也有人照顾了,虞家小女儿还是个在京中颇有贤名的女子;虞家人满意,这下容筝总能放下顾行舟的事,好好过日子了;周围围观的人满意,这郡王府娶亲就是排场大,今日的喜钱可少不了。

    之后的日子,顾行舟看着容筝为他报了仇,看着谢堇言去了边疆,看着容筝独自一人度过漫长的岁月……

    “顾行舟?想什么呢,快回神,帮我看看在这儿造个隔间怎么样?”容筝看他在出神,顿时不满道。

    “挺好的,阿筝想的还能有不好的吗?”顾行舟立马回道。

    容筝听罢微红了下脸,扭过头去继续计划铺子的改造了。

    顾行舟看着容筝,身姿绰约,顾盼生辉,微红的面颊更显得她面若桃花。他便豁然一笑,总归如今他回来了,阿筝还在这里,那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上一世的事,那终究是上一世的事了,倒不如好好珍惜现在。

    至于谢堇言嘛,反正沈词也快上京了,这一回,他便帮帮这一对儿,让他们少走些弯路,白白浪费了那些能相处的时间,就当做他答谢了谢堇言上一世助容筝查明真相的报酬好了。想起那个真相,顾行舟便不由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经过他这一世的调查,发现了些上辈子容筝与谢堇言没发现的事,那些事,可有趣多了。

    ☆、第9章 摊牌(捉虫)

    顾行舟陪容筝看完铺子时,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飘下雨来。

    走出去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气,顾行舟回到屋内,话中便带了些心焦,对容筝道:“我看这会儿这天气,多半是要下大雨的预兆,我们这便走罢,要不然等到雨下大了,便不容易回去了。”

    容筝此时心中一突,猛然想到上一世这段时间,记忆中好像是下过一场暴雨,具体的时间并不记得十分清楚,可是这场暴雨最终导致的后果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场雨昼夜不停地连着下了三天三夜,湖州府内的堰河一夜之间水位大涨,四周的堤坝被冲毁,大水淹没了周围的村庄,致使数以千计的百姓在这场水灾中丧命,多少的孩子失去父母,多少的妇人失去丈夫,多少的老人失去子女……更有不知多少的百姓丧失家园,颠沛流离。

    当孟御史的折子递到御前时,字里行间都充斥着百姓的悲泣,那悲愤的民情剧烈得似要从奏折上透出来似的,今上震怒,当即便遣了北郡王谢堇言并当时的羽林卫指挥使白成同去湖州赈灾,一并调查堤坝毁塌一事。

    二人自是领命,次日便整顿同去的赈灾人员下了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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