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恩看着她。

    “我出京前,皇上是对我下了死令的。倘若我不能召回七殿下,我舅父和表兄会如何,我实在不敢断定。七殿下原本与我有一个月的赌约。如今我还在,他却自己走了。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她的声音不高,但语气非常坚决。

    荣恩想了下,最后点头。

    “也好。我让人带你去吧!”

    ……

    当天,双鱼和六福辞了个别,让他留下安心养伤,自己便去往鸿兴镇。三天后终于到达,找到镇将询问,镇将却说七殿下一早就离开了,去了另一个定远镇查看布防情况。

    双鱼的失望可想而知,立刻马不停蹄地再次往定远镇赶去。

    定远镇位于戈壁深处,是个驻兵不过数百的小镇,平时起着哨防、传信以及中途补给的作用。

    餐风露宿了数日,这天入夜,终于再次抵达了定远镇,听镇将说七殿下确实还在这里,路上一直绷着精神的双鱼终于松了口气,问了段元琛的住处,立刻就找了过去。

    段元琛住在镇尾的一间简陋营房里。门闭着,但一扇窗里透出了灯光。

    双鱼连门都没敲,上去就一把推开了门,看见段元琛正坐在灯下,手里执着一册书卷。听到开门动静,抬眼见双鱼闯了进来,表情似乎微微一愣。

    “你怎么又来了?”

    片刻后,他的神情恢复了淡漠,道了一声,视线随即落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

    双鱼盯着依旧稳稳坐着若无其事的段元琛,多日来的疲惫、担忧、惶恐以及那么一点委屈和不满之情,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愤懑。

    “殿下!你我之间的一月之约是你亲口立下的!时间未到,我自问也无半分懈怠,你却为何爽约自己悄悄就离开了?”

    双鱼径直来到段元琛的面前,质问道。

    段元琛淡淡道:“安姑姑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怒不定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吗?我既可以立,也可以废,何须向你交待?”

    双鱼盯着他,脸庞渐渐涨红。忽然点头,冷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我明白了!”

    段元琛不再睬她,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半晌,见双鱼一直立在那里宛如木头桩子一样,双目也一直盯着自己,抬头瞥她一眼,皱了皱眉。

    “还站在我跟前干什么?”

    “殿下,我知你巴不得我立刻消失在你面前。只是对不住了,我皇命在身,不敢就这么回去。既然是你不守信用中途先废了赌约,那我也无需顾忌了,此刻开始,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我跟定你了,你休想再甩开我一步路!”

    段元琛注视她片刻,摇了摇头。

    “沈双鱼,你是女,我是男,莫非连我就寝沐浴,你也要在边上跟着不成?荒唐!”

    他把手里的书卷丢下,站了起来。

    “我要就寝了。你随意。”说完来到靠墙的一张简易行军床前和衣躺了下去,以臂为枕,闭上了眼睛。

    双鱼走到门口,抱膝靠坐在了门槛边。

    油灯渐渐变暗,最后熄灭了。

    ……

    双鱼迷迷糊糊,打着半睡半醒的盹,耳畔忽然仿佛传来动静,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而昨晚自己靠坐着的那扇门也开了。

    段元琛不在房间里了。

    双鱼扭头,看见晨曦中一个背影正大步朝外走去,一骨碌爬起来就追了上去。

    段元琛来到马厩,翻身上了一匹马。

    双鱼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马缰,拦住了他的去路。

    “殿下,你要去哪里?”

    段元琛一扯缰绳,双鱼便脱了手。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报备?”

    “你别想甩掉我!”

    “那就看你本事了。”

    他说完,纵马头也不回出了镇,朝着戈壁方向疾驰而去。

    双鱼呼喊了两声,见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影越来越小,情急之下,冲进马厩里也牵了匹马出来。

    她原本不会骑马。这段时间在路上往返奔波,也早就学会了。抓着马鞍爬了上去,坐稳后就追了上去。

    段元琛速度很快,没片刻,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双鱼咬牙,沿着沙碱地上留下的蹄印,一直朝前追去。

    第18章

    地上原本一直留有段元琛骑行过后马匹留下的蹄印,双鱼就是循着蹄印一直朝前追去的,但是渐渐的,路面布满了石子,变得坚硬,蹄印越来越浅,最后彻底消失,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个方向,双鱼最后只能停了下来。

    这时距离她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高,光线亮的刺目,双鱼四顾,发现四面只剩茫茫一片的戈壁滩,不见半点人烟,至于段元琛,更不知道去了哪个方向。

    双鱼心知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他了,压住心里涌出的极度沮丧之情,决定找路先回去。

    她在原地绕了几个圈,最后凭着记忆朝来时方向走了段后,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方向不对,通往的并不是她来时的那条路。

    她迷路了,一个人迷在了茫茫的戈壁滩上。

    头顶太阳升的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干燥。白花花的烈日毫无阻挡地晒下来,双鱼额头沁出密密的热汗,很快就变得口干舌燥。

    但是她的身边,除了一匹马,什么也没有。

    双鱼再次搜寻来时的路,希冀能找到留有自己来时蹄印的那条路,但无论她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半点痕迹。

    她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段元琛离开前说的那句“看你本事了”的话的意思。

    她确实不自量力了。凭着一时的血气和冲动就这样贸然独自追着他出来。

    现在落到这地步,也怪不了谁。

    她感到越来越口渴,嘴唇开始干燥起皮,身下的马也变得烦躁不安,不停地打着响鼻。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傍晚时分,双鱼依旧迷失在茫茫戈壁上。

    远处残阳似血地笼罩下来,为大漠深处的戈壁平添了一份壮阔苍凉之美。

    但这和双鱼没半点关系。

    几个时辰之前,她就已经从找路变成了找水。

    但附近没有半点可以能够为她提供水源的地方。

    她只找到了一大片顽强匍匐在盐碱地上生长着的骆驼刺。

    骆驼刺的叶又苦又涩,完全嚼不出任何水分。

    最后她放弃了。忍住嘴巴里那种难受无比的干涩黏滞感,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过夜。

    戈壁地里有狼,尤其天黑之后,随时可能就会出现。

    倘若真遇到了野狼,不必等到她渴死,她先就成为狼腹之餐了。

    双鱼拖着疲乏而沉重的步伐,在彻底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一处丘坡,在两块早已被风化的大石之间的一个凹槽里躺了下去。

    石头表面还散发着白天没有散尽的余温,双鱼就这样躺在上面,对着头顶星河灿烂的深蓝夜空,不去想着饥饿和干渴,也尽量忽略不时传来的或远或近的几声狼嚎,就这样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的日头依旧猛烈,昨夜原本被拴在一块石头上的马可能是受了狼嚎惊吓,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开,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了口渴,还是口渴。

    双鱼被这如影随形的强烈而痛苦的生理需要折磨着,离开庇护了自己一夜的这个丘坡,回到昨天曾找到骆驼刺的那个地方,最后靠在了一堆很早以前不知道怎么倒毙在这里已经化为白骨的马匹骨架旁,再也走不动路了。

    她的身体已经严重脱水,嘴唇干裂的出了血。之所以还咬牙靠着最后一点体力回到这里,是因为心里明白,只有留在这个地方,她才有可能获救。

    昨天意识到自己迷路后,她在找路以及后来找水源时,用脱下的外衣在戈壁地上装了许多石子驼在马背上。一边找路,一边沿路隔端距离就放置两颗并排的石子。

    这片长了骆驼刺的地方,就是她留下记号的终点。

    倘若段元琛还愿意回来找她,也正好看到她沿路做的明显记号的话,循着石子找到了这里,说不定她还有获救的希望。

    ……

    头顶日头越来越烈。

    昨天双鱼还能出汗,到了现在,她甚至已经出不了半滴汗了,整个人都变得滚烫,就像一个火筒。

    她一直熬着,机械地嚼着从地上拔过来的骆驼刺叶,努力把它们咽下腹去。就是靠着这点刺激,不让自己就这么睡过去。

    一旦睡过去了,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

    又一个戈壁黄昏到来。

    双鱼早已经没力气再坐了,她躺在了地上,也感觉不到那种口渴的煎熬了。闭上眼睛,意识渐渐变得飘忽了起来的时候,忽然,她仿佛隐隐听到远处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飘忽而不定。

    一开始,她的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幻想。但是那个声音仿佛一直在头顶飘荡,仿佛要把她渐渐开始飘远的思绪强行给拽回来似的。

    终于,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紧紧黏在一起,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沈双鱼!”

    突然,那个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仿佛就到了她的耳畔。

    她听的清清楚楚,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的后背也被不知道什么的给托了起来。接着,嘴唇一阵清凉,她感觉到了水意。

    甘甜、清凉的水流入了她干渴无比的嘴,润湿了她的唇舌和喉咙。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了清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靠在段元琛的怀里,他的手上握了一只水袋,正在喂自己喝水。

    双鱼一把抓过水袋,自己对着口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喝的太急了,以致于突然呛了起来,痛苦地咳嗽个不停。

    “慢些!”

    她听到段元琛说了一声,接着抬手拍她的后背。

    他的声音很轻柔,还带了点小心翼翼般的感觉。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用这样轻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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