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烦乱,一夜未眠,天未亮,老娘将外衣套上晃到厨房去弄早餐,顺便熬了盅鸡汤,弄好后,步出厅,东方鱼肚渐白。
    难得早起见到冬阳,一时兴起,拿出快发霉的画板及炭笔到一片雪白的后院准备来上一张冬日后院早晨图,没想到已有一隻早起的鸟儿霸占了老娘棚里常坐的位子,我走到他身旁的躺椅坐下,见他原本闭起的双眼微睁,嘴角处上扬,「早安,小雨。」
    我摆弄了一下歪掉的纸张,随口问:「怎起得这么早?不好睡吗?」
    他摇了摇头,「不,很好睡…只是,我怕睡得熟了…就少了些时间跟你相处。」
    闻言,老娘一时语塞,转回头瞪着眼前那张空白的纸张,欲下笔,却不知从何处画起…为啥这鬼亲王总爱搅乱老娘平静的心湖?老娘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脾气也不好,又没有家世背景…到底是爱我哪一点?我还真不懂!
    我问他:「你怎知…是我救了你?」这是我一直不解的地方。
    他将身子转向我,眼眸一抹光彩掠过,轻轻回:「你的声音。」
    我眉一闕,不懂,疑惑问:「我的声音?」
    他笑露六齿,一隻手探了过来将我飘过脸颊的发拨到一边,「应该说…是你的口气…让人一听就忘不了。」
    三年前的事老娘还真忘了当初对他说过什么鸟话…这话匣子一开,我就欲罢不能了,遂口再问:「那你怎找到我的?我不信单凭一个人的声音就能轻易地寻到人,更何况…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长得是圆是扁。」
    他眼神不减笑意,深邃地似有种引力让我直直掉进去,再也爬不上来…
    好听的嗓子轻轻飘了过来,敲上耳膜,回响心底…「我整整在飘渺城找了你一年…而能认出你来…除了你那不同于一般人的语气,还有你爱撑的伞…你可还记得有日下午飘着细雨…你撑伞进了西街纸伞摊,向老闆订作了把杏花伞,当时虽然你脸遮伞下,但那说话的语气却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我尾随着你回府,跟了几天…而当师傅将做好的杏花伞交与你时,伞上绘的杏花与你留下的那把一模一样…自那次之后,我便确定了你的身分。」
    杏花伞的图是老娘亲手绘製再请师傅腾上去的,第一把刚拿到手没多久就白送给了他,当时身上也没什么零花钱,只好先暂时撑府里小桃去要来的破纸伞,没想到再去请师傅做的那次竟被他遇到了…而后每次只要伞快坏了,我就会到西街请师傅再做一把,图案每回都照旧,现在这杏花标志却成了被人找到的关键之一,早知道那次就给它换图啊!竟因为一把伞跟声音就被找到,还真算老娘运气背!
    大大吐了一口气,不再看他,提起笔,可手却怎么都无法画下,突然心底一阵烦躁,我搁下画版,起身回屋,身后传来他匆促的叫唤。
    「小雨,怎突然不画了?」
    我边走边回:「没劲儿了,跟我回厅里吃早点吧。」
    只一眨眼功夫,他便跟到了我身旁,老娘吃惊地望着他,见他眉开眼笑地好不自在,「好久没吃小雨亲自烧的菜了。」
    「嗯哼,那你今天就多吃些吧。」要不是陈嫂回老家,这里又没有现代的便利外送服务,老娘也不用亲自洗手做羹汤。
    两个人漫步渡到饭厅,如梦跟阿东都还未到,我让他先坐下,「等会儿,我去端菜出来。」,他一听屁股都还未坐稳就又用一种极致优雅却难以形容的快速移步到跟前,随我进了厨房将温在炭火炉上的菜一一端上桌,我将鸡汤移到稍早时生好的炭火盆上,盛了一碗清粥给他,「听好,你今早的任务除了清粥外,还有你面前的这盅鸡汤,没喝个三碗可不准离开饭厅半步。」
    他愣愣地盯着圆桌中央的鸡汤,接着一抹温暖自他嘴角溢开,他撇头转向我,眼底的笑意有着让老娘想拔腿狂奔的衝动,他还未开口,老娘手一伸,制止了,「行了…不用开口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想道谢,多喝些就是了。」
    他眼底笑意更深,「就算撑破肚皮,我也会把小雨的心意喝光的。」
    「你喝光了留别人鸡骨啊?」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遭煮鸡汤给家人以外的人喝,第一次有人为了我煮的东西欢喜高兴…说真格的,不感动是骗人的,可老娘什么都好,就是脸上面皮薄,禁不起这肉麻连篇的鬼话,我佯装镇定地为自己盛粥,扒了一口进嘴里,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吃饭。
    他举起筷子,沉默半响,我粥都吃了半,他还愣着看。
    狐疑问他:「是不是没胃口?」
    他转向我,竟眼眶微红,「没什么…只是如今能这样…同桌共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我好高兴,真的。」
    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舒坦呢?虽然气他的隐瞒,但肝火一消回头想,也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让他牵着鼻子走的,除了他那混帐老爸外,他本身并没有欠我什么。
    我夹了道菜进他碗里,「吃吧,我已经不气你了。」
    他眉一挑,尾音上扬:「真的?」
    我朝他头一点,将碗里清粥喝光,盛了半碗鸡汤慢慢喝,他举筷吃着,在阿东与如梦来之前的短暂静謐里,我感受到了另一种温馨…另一种不同于以往饭桌上的和谐,我想,这是我疯了的病徵,而我竟希望可以疯上一辈子。
    他在我这里足足待了一星期才走,而每天老娘按三餐替他进补,就算中途陈嫂回来也不假她手,还记得初三那日,我在厨房炒菜,那超美男在一旁碍事,突然砰咚一声,我回头,见陈嫂一双手垂于胸前,地上滚了各式各样的新鲜食材,本就不算大的细眼突地撑大,惊叹说:「我的天啊…小姐…这儿那里来的俊小哥儿?」
    我快手翻了下炒铲,头也不回,对杵在那儿什么忙也帮不上又硬要待的说:「小子,自个儿解释去。」
    起程这天一早,风雪飘摇,他杵立在房门口,手心躺着那把华木簪,语气轻柔带着试探,「小雨,替我挽上可好?」
    我轻点了头,让他进房坐上梳妆台前,用木梳将细柔的及腰褐色长发仔细梳顺,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了,我无奈看着铜镜中的他,「我可不太会这种事…弄得丑了也别怨我。」老娘连自个儿的头发都懒得整理,更何况还是眼前这头长到爆的…我的妈啊…你答应地这么顺畅作啥?等着灭自己威风吧!
    他在镜中朝我浅浅一笑,「我怎么可能怨你…」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成品…
    老娘使出浑身解数,一股作气将长发转了几圈绕了上去,学习着用木簪固定,前前后后试了不下几十回,就在老娘以为他的头发快被我扯断,才成功挽起来,我吐了一大口气,揉了揉痠麻的手臂,看着自己那烂翻的作品,气虚说:「我看你还是放下来自个儿弄好了…」
    他站了起来,替我揉了揉肩,「不,我觉得挺好看的,谢谢你。」
    看着那随着走动而倾斜一边摇摇欲坠的一包…老娘忍不住替他的主人叫屈…这么可怕的审美观是会让上帝哭泣的。
    走前,他依依不捨地紧抓我手臂,最后竟还没脸没皮地在额头偷了一吻,「小雨,我会再来看你的。」
    老娘摀着头,瞪了溜进车厢里的他,喊着:「不准再来了!」
    真是…竟当着大家的面搞这一招,还要不要脸啊!
    日子这一过又一月飞去,这期间第一书楼推出了我新的作品,想当然尔,瞧陆光知那乐翻数银票的嘴脸,就可以知道书有多大卖特卖。
    除了一封写了几句肉麻话交代要去行将城重新与炙国谈条件外,他没有再来过,虽然老娘日子还是这般过,但心中总有什么牵掛着…很不是滋味。
    出了第一书楼,我撑起伞走向阿东惯等的地方,一边想着稍早前陆光知看着我手上那块玉珮说的话:「小雨啊!你还真是命中带贵…遇到的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你手上这块玉…那持有者可是炙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炙帝第三子,而他最出名的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贵…而是他虽为炙后所出,却无意政事,打十岁就离宫自立营生,仅短短十年,他成立的各家商行便成为炙国的经济命脉…这人说有多传奇就有多传奇,他的名气可不输你那无缘的夫君唷!」
    一个传奇人物,为何在过年时跑来雾花凑热闹…实是令人匪夷所思…我漫步在铺了薄薄雪白的街道上,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老娘都还来不及抬头让路,突然后颈一痛,腿顺间软下…晕过去的那一刻,朦胧地只依稀看见马的轮廓…
    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被人劈后颈的滋味…好样的,就别让老娘逮到机会暗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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