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回头睡,再醒来已过了碧泉每日必做的圣誉礼,匆匆赶去他偏殿,门一开,难闻的延灵花香气已淡去不少,水莲屏风后头换然一新,原本苍白一片的摆饰,多了些顏色点缀,白色的床也换成淡绿…他坐在椅上,一袭同床罩的绿装,衬得他眼眸越发光彩夺目,见我进来,嘴角微勾,气色跟昨日一比好上许多。
    「你来了。」
    我头一点,嘖嘖两声,讚许说:「这样不是很好,多了些生气,绿色挺衬你的。」
    他愣了一阵,一抹羞赧之色划过,我装没看到,晃到他对面坐下。
    「怎没让女官把我叫醒?早膳可吃了?」
    他头一摇,「尚未。」
    「你等一下,我去御膳房准备。」起身欲往外走,却被他叫住。
    「我同你去。」
    老娘让小白脸跟着去,叫人准备张椅子供他这大爷坐,扫了料理台一轮,今日的蔬果明显比昨日多上许多,花膳官一见我,便自动让其它人退下,我会心一笑,手口并用教他们,见两人拿着手稿认真作笔记,别是一番趣味。
    四道菜做完后,我脱下围裙,朝花膳官头一抬,「我看我必须每天找段时间过来教授,这样三餐才能均衡。」免得又像今天这样睡过头而延迟了早饭。
    「雨公子所言甚是。」
    「要不从今天开始,每日早膳后一时辰,您说如何?」
    见他一脸大喜,开心抱拳:「谨遵雨公子所言。」
    我边将袖子放下边走向门口,碧泉眉眼带笑起身,吩咐女官将饭菜端走,然后同我漫步向马车走去,直到进内殿后,他那股笑都未收,老娘心底那一个发毛,嫌恶问:「什么事让你乐的嘴巴没停?」
    他举着筷子摇了头,「没事…只是在宫里这么久…头一次见花膳官像个学子般…」
    我捞了块豆腐进他碟里,「这宫里的厨子是从外头选进来的吗?」
    「不是,宫里的大小官皆是从小便在宫里设置的花学阁受教的。」
    「喔…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那些厨子只会宫廷料理,想是连外头长啥鬼样都不晓得,唉…也是可怜,真没想到雨花族的视野是如此的狭隘。
    他欲将豆腐从碟里夹起却一直失败,最后还不小心切成两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取过汤匙捞进他碗里,调侃道:「筷子夹不起来不用会汤匙啊?人要懂得举一反三。」将汤匙放进他左手,抬头见他脸红一片,我哈一声,撇嘴道:「都几岁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快吃吧!」被说一下就这表现了,看来是在宫里养尊处优惯的。
    他嗯一声,低头用汤匙捞起豆腐含进嘴哩,不再看我,老娘见他没怎么夹菜便佛心来地帮忙佈菜,整餐下来耗去不少时间,以致中餐老娘没啥胃口吞下肚。
    日子就在这无聊的琐碎事中渡过。
    自从睡过头那次之后老娘便不再去圣誉礼,寧可多睡些省得去坐在那受罪,每日的早饭过后便去教授食谱作法,不知为何那碧泉总爱当跟屁虫凑热闹,下午就在房里看艰涩的医书,寻找医治碧泉的方法,傍晚则陪他绕着无忧殿外散步,锻鍊锻鍊老娘这双鸟仔脚。
    第十日傍晚,晚霞美得惊人,老娘一时兴起,让碧泉自个儿绕圈去,回房取出包里的炭笔跟画纸,让人找块薄木板垫着,就坐在湖前画了起来。
    落下的水珠让光折射地光彩耀眼,我试着用黑白画出那感觉,微风徐徐吹来,伴着一丝花香非常舒服,一张画完下一张,下张画完再一张,当碧泉绕完五圈之后,草地上画纸已堆了七零八落。
    他坐在一旁距我一步远,取过其中一张仔细端详,「听大公主说过,你的书写得极好…想不到画也独树一格。」
    勾上最后一笔,转头看他,夕阳馀暉落在他身上,绿衣连着草地,透着金黄,束于后的长发让微风摇摆着,颇是动人,那瞬间彷彿他是健康的,没有病痛,就如同一个正常人享受着片刻寧静…
    我决定将剩馀的一张画纸浪费在他身上,面向他画了起来,他一时愣忡,「你…在画我?」
    我右手一举,让他别动,「别起身,刚才那样很好。」
    他坐了回去乖乖没动,天快黑时才将画完成,我起身递给了他,「喏!看你气色不错,画了张。」
    他手指头腾空抚摸着画,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是…我吗?」
    我收拾着地上东西,闻言笑道:「怎么?没见过这么俊的自己是不?瞧你惊的!」
    他愣忡看着,「雨…你手…真巧,能将我画成这般…」
    「听你这口气,莫不是你请来的画师都把你画成四不像了?!」
    他闻言轻笑,绿眸波光闪动,「不…宫里画师笔风细腻、却线条浑圆华丽,不似你画的真。」
    我眉一挑,「这是称讚?」
    他头一点,「难道是贬?」
    我俩相视而笑,头一回,老娘觉得这傢伙没想像中单调,风趣多了!
    我步向他伸出手,「走吧。」
    他迟疑一下,随后伸出漂亮右手覆了上来,我使力一提拉了起来,想不到这骨瘦如柴的身子也是有些份量的,欲松手,却发现他握得紧紧地,老娘眉一皱,狐疑问:「怎么了?」
    他两颗眼珠子愣愣盯着交握处,听到后霍地一猛放,急忙将头撇开,轻声说:「没…没什么,走吧。」
    呿…搞什么鬼…真搞不懂这些古人脑袋在转些什么东东。
    晚餐过后我让花帝召见,一样的殿堂一样的陈设,不一样的是殿内只馀我及她再无别人,四周的橙黄夜灯伴着她大红金衣更显吊诡。
    我立于殿下,她坐于高堂,葱白玉指一划,指向我隔壁的玉桌,上面摆了幅长形捲画,宫廷式的画风,虽不真意不远矣,老娘心底大大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躲不过。
    她眉目一扫,语态慵懒,话却不着边际:「雨公子,听女官回覆,近日无忧病情稍有起色,朕先谢过你了。」
    我头一低,「不敢。」
    「坐吧。」
    「谢圣上。」我往玉桌旁坐下,再瞄了一眼画像后便不再看。
    她支起手来捧着腮边,「雨公子可知今日朕找你过来意谓何事?」
    老娘语调平平回:「请圣上明示。」
    「此画中人…你可识得?」
    「可说识得亦可说不识得。」
    她停顿不语一会儿,老娘头低低任时间从指缝间流过。
    然后,细细带点压抑的嗓音飘来:「头抬起来。」
    我头抬起来面对她,她竟下了台阶离我三步远,赶紧起身供手一礼,「草民惶恐!」
    「此画为去年飘渺城萧府小女在下嫁不落国平心亲王前,朕请宫中画师到府上替她画下的,你说,她可像谁?」
    头又一低,「草民不敢。」
    「放肆!朕问你话!」
    我身子一震,赶紧抬头,洋装镇定,「回圣上,正是在下。」
    她双手往后腰一摆,距一步远停,美丽雍容的脸蛋上看不出一丝岁月摧残的痕跡。
    「萧府小女在出关前便身染重疾,死于非命,为此我国上下差点与强盛的不落结下不可挽回的局面,而你,骤雨,却在她重病的期间于飘渺纺间行走,你倒说说,这事…巧不巧?!」好样的!看来这几天倒是派人查我了。
    我不语看她,木已成舟,否定只有死路一条,只好闭上嘴巴默认了。
    「你可认了?萧遥。」她脸色微怒,泛着些微金光的眼眸映着我的身影。
    我不语与之对视许久,而后恭敬道:「回圣上,草民是也不是。」
    「此话怎说?」
    老娘语带玄机,「这其中环节攸关不落国国君,请恕草民不可奉告。」
    她一脸好奇,「竟是如此…难怪不落那老头没发兵…」
    「如圣上想知其中,请圣上去信不落国君问个究竟。」
    她坐回高堂,喝了口茶,不免叹气:「好吧,朕不逼你,但萧遥已死…今后你却必须以骤雨之名活着,这是何苦…」
    我躬身一揖,回道:「草民心甘情愿,还请圣上成全。」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叹了口气,「好吧,此事到此为止,今后朕亦不再追究。」
    老娘心那一个揣揣,正欲放下,却听她说:「但是,无忧的病你得负责到底,否则下一步,萧府便是满门抄斩。」
    果然薑是老的辣!前一秒还好好地后一秒就语出惊人,好你个老太婆,竟敢用萧家老小威胁老娘,老娘要是怕你,便从你姓!
    心里骂是骂,表面还得作作功夫,我佯装慌恐,身子抖了抖,语调微颤:「草民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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