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老娘跟医痴闭关御膳房跟鳞片捣鼓了近傍晚,这才生出了一盅色泽鲜红的鬼东西,我亲自端去了碧泉房里,被屏风遮蔽的格局里一丝生气也无。
    将那盅汤搁在床边几上,他闻声睁开了眼,一抹生机在眼中绽开,我笑了笑,帮着他坐起来,一头长发遮住了他脸颊半边,为怕不好喝药,起身至梳妆台翻找了一阵,取出一条丝带替他绑上,绑好后将那盅汤药端起,拿过汤匙一口一口慢慢餵他喝着。
    那味道并不好闻,相当然尔一定也不好入口,不过看着他没皱眉头地乖顺喝下,老实说,心底那是一个五味杂陈啊!就像是看着实验室里那些白老鼠被迫注射一些不知名药剂,等着副作用在牠身上展露无遗…
    同情规同情,老娘还是毫无浪费地让盅碗见底,当最后一口喝下后,取过手巾擦拭他嘴角残留的红色汁液,边说:「这盅汤可能是能医治你的关键,慢慢的你会全身盗汗、莫名燥热、四肢会容易不受控制颤动,更甚着无法入眠…但这些都是因为药効发挥的因素,你不用担心。」
    他头轻轻一点,沙哑开口:「你会…陪着…我吗?」
    这小子…唉…怎么可以散发出一种我见猷怜的姿态呢?这是犯规啊!
    我头一抬,拍了拍他无力的右手,做出会让小霸王气死的承诺:「我会陪着你。」将里边的两颗枕头往他后背一塞,让他靠得舒坦些,然后转出屏风到他书柜随手挑了一本薄书,回到床边坐着。
    「你先保持这个姿势,等开始消化了再躺下。」
    他笑了笑,话不着边地问:「雨的家乡…飘渺城…离这儿远吗?」
    「怎么?想去走走?」
    他摇了摇头,语带苦涩:「这一生…我恐怕都只能在…宫里吧…」
    我将书本闔上,问:「难道你没有出去过?」
    「恩…在我十六岁被族里选为下一任的花命官入宫后,就再也没有…踏出去过…」
    这不就跟古时候太监宫女的幽闭生活没啥两样吗?!我的天啊!就这样在这鬼地方待了两百多年…谁受得了啊!老娘脸上忍不住对他露出钦佩的无上敬意,这男人,忍人所不能…实在是可怕到极点。
    我搁下书本,将脑海里描绘的景象说给他听:「我的住所在飘渺城郊外一处幽静院落,我替它取名听雨,主楼前有杏树,后院有一大片遇秋则红的枫树,我搭了一棚,棚下置了两张椅…我常常在那儿一坐就整下午,有时品茶…有时作画,我喜欢细雨翩飞的飘渺…每当灵感俱无时我便坐马车上街,独自漫步在有雨的朦胧街道,感受有别于屋内的凉爽…我生平无大志,只喜于将生活中点滴纪录于纸上…」
    「我喜欢夕阳渐落的晚霞,我爱绿叶转黄的秋意,也欣赏冬去春来的蓬勃生机…你呢?活到这大把岁数,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中光波闪动,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拍了拍他肩,由衷鼓励他:「等你病好了,就出宫四处走走吧!先从认识附近开始,然后一步步往外踏去,你会发现,这地方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着你…当然,你也可以来我家坐坐,听雨随时欢迎你。」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我会的。」
    一个时辰后,他开始出现服药后的症状,我让女官们轮流为他不停擦拭汗湿的身体,有时他身体颤动的频率非常频繁,甚至有胃经挛的情况发生,我叫了医痴替他把脉,他抽回手懊恼回我:「脉象混乱,难以诊断。」
    东方鱼肚渐白,我跟医痴守在床旁一夜无眠,原本发热盗汗、抖动的身体已渐渐平息,医痴作最后一次诊脉,回了一颗定心丸:「心脉稳定,情况大好。」
    替他拽好被子,吩咐女官好好看照后,转出屏风打开门,那小子正站在外头一脸忧鬱。
    「如何?有用吗?」满嘴的酸味儿。
    我头一点,骚了骚他顶上浅发:「看来是奏效了,你何时来的?」他头歪向一边,嘟嘴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主动牵起他手走回房,一边说:「那正好,我们回屋睡吧。」反正这小子八成整晚都守在外头不敢进来,怕被老娘撵出去。
    进房,我脱掉外衣,一头栽进床里,把小霸王当成抱枕,眼一盖梦周公去。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吃完饭后去了趟碧泉那儿,他刚睡下,情况稳定,我放下悬空的心,请女官替我通报花帝准以晋见。
    再一次前来,情况已有所不同,一样的我和她,一样的上与下,不一样的是老娘说话可以大声了。
    「啟稟圣上,花命官之病情已趋于稳定,请准与草民择日离宫。」
    她手上拿着宫廷扇掀阿掀,「听说…你为了治无忧的病,让平心亲王替我国求了三条珍稀寒麟…这点,朕倒是要好好答谢你了。」
    我手一拱,恭敬回:「草民谨遵圣上之约定,将花命官之病根去除,万不敢奢望一丝一毫…但有一事,请圣上望以准许。」
    她声音透了丝兴趣:「何事直说无妨。」
    我头一抬,正眼与之对望,「等花命官身子稳健后,请圣上恩准花命官出宫。」
    她眉一挑,扇子收拢置于几上,「歷代花命官遵循祖训,与我族圣命花相辅相承,不曾离开圣地…朕亦从未想过有此可能…骤雨何以有此看法?」
    「宫中花草景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终是如此,在如此狭隘的地方以管窥天,充作井底之蛙,草民认为实为憾事一件…天下之大,风情之多,而花命官只知一种风貌…虽心病已治,但难保今后不会再犯心疾,再如此下去,往后堪忧。」
    她无语良久,一双眼睛盯着我目不暇给…老娘就像一根木头插在那,一动不动任她观赏。
    最后,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
    「朕答应你。」
    我身子一弯,诚心回:「谢圣上成全。」
    离开前,她下了阶,一脸的慎重。
    「骤雨,这应是朕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下一次见面,恐怕就是邻国的上宾了…你,可有想过恢復萧家的身分?」
    呿…这隻老狐狸,还妄想老娘恢復身分好攀个皇亲吗?老娘就偏不!
    「稟圣上,萧府屏雀中选的萧遥已入土归安,万不会起死回生。」
    她眼一扫,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不深不浅。
    「好吧,朕不逼你…只是你要记得,雾花本是你的根。」
    「草民清楚。」
    她走了回去,再次执起扇子优雅挥着:「过几天则个日子同邻国的上宾一道离宫吧。」
    我头一低,掩饰满脸的高兴,「谢圣上。」
    碧泉恢復得相当好,一星期后本人像脱胎换骨般神清气爽,我去看了他几次,无大碍后,选了临走前一晚向他告别。
    我将这几天画下的在房里也可以简单运动的几个动作图纸说明递给了他,让他每天都做一刻鐘,可强化心脏及肺功能。
    他接过,满脸的不捨,「要走了?」
    「恩,明天一早便走。」
    他撇过头,不再正眼看我,我知道,那是为了掩饰眼眶里的不堪。
    他闷声道别:「雨,是你让我知道生命…可以有别种可能,谢谢你…往后东方太阳升起,我将为你祷告,我将以你之命长为我之命长…我会去飘渺城…你在的地方…见你…」
    头一点,离别的感伤在我心底划过,我不着痕跡地放轻了声音,就怕喉咙的哽咽一涌而上。
    「恩,我等你来。」不说再见,缘分这种东西如果有,那无需多说。
    出了殿,水汪公主杵在门前,我朝她一礼,正待转身离开却被她叫住。
    她说:「谢谢你。」
    再说:「也谢谢你…替无忧哥哥做的一切。」
    心中一阵感慨,我不语,朝她客气笑了笑。
    她知我不愿多说,遂打了个圆:「那日是怜君失态了,请你不要介意…雨公子,一路保重。」
    「公主亦保重,骤雨告辞了。」
    隔日选了个大早,我进了小霸王的舒适马车,没有高调的欢送,低调出了宫,就像彷彿没有进去过一样,从没见过这些人…只除了身边这小子的高兴嘴脸透露出曾经在场的蛛丝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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