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没亮,上京九门紧闭,静街封城,御林军严阵以待,仪仗从宫城门口直摆到码头。

    皇帝车马先行,之后是太后与随驾嫔妃,再次是皇子宗室,最后才是官员与官眷。

    君恕不到三更就离家到皇宫外的广场上等候,杨氏母女三个也是天不亮就上了马车。

    无双因为人小,还能抱在手上,所以没被叫醒,幸福地窝在奶娘怀里,一路香甜地睡到码头。

    下了车,冷风一吹,她才醒来。

    睁眼便看见码头上停着好几艘宝船。庞大的身躯逆着光,就像沉睡的远古巨兽那般威风凛凛。

    宝船结构底尖上阔,船头昂船尾高,除御船船艏用龙头,其余皆浮雕虎头,两舷侧彩绘飞龙凤凰,船尾板绘有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无双仰头仰得快要折过去也只看得到船帮,以及高耸入云的桅杆上端,至于甲板上究竟是怎样一种景象,实在令人期待。

    登梯上船,甲板往上一共四层,唯有二三两层住人,房间有限,跟来的仆役都要住到甲板下的船舱去。

    君家在二层占了两间套间,屋里摆设精致,大床方桌一水儿红木雕花,屏风帷幔皆是宫制,比侯府中半点不差。船行平稳时,不看窗外景色,并不觉得与在陆地上有何不同。

    无双头一回坐这么大的船,兴奋好奇,自然不肯老实待在舱里,吧嗒着小短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宝船探了个遍。

    君恕护女心切,生怕在水上有什么意外,不要奶娘丫鬟,亲自跟着无双出出入入。

    宝船起锚,白帆扬起。

    无双被爹爹抱着在船头,眼看御船当先驶出,自己所在的这艘随后跟上。

    大船南下,顺风顺水,速度快得惊人,两岸风光来不及看清便已远远落在身后。

    船头迎风,站得久了,无双忍不住打起小喷嚏。

    君恕摸摸女儿被河风吹得冰凉的小脸,柔声哄劝:“乖乖,咱们回屋去吧,别冻病了,吃药多苦,对不对?”

    出门在外,无双格外乖巧,软软地说声好,便趴在爹爹肩头,任由他抱回舱房去。

    不想君恕一语成谶,回到舱房后,无双当真病了,头晕呕吐,天旋地转。

    随行的太医过来把了脉,说无关风寒,应是晕船:“水路看似平稳,实际许多人都不惯。太医院备足了晕船药,喝上一副就能缓解。”

    无双每天晕起来就喝一副,喝完当天果然有好转,可到第二天又犯,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天也不见断尾。

    其间楚曜得了信儿,从御船上过来探病,还带来太后、皇上、静妃分别赐下的药材。

    无双躺在被窝里,小脸煞白,有气无力道:“我晕船晕得连太后和皇上都知道了?”她觉得有点没脸见人,“连太医不是说好些人都晕吗?”

    为什么就她出名?

    “婠婠天天惦着找你过去御船上陪她玩,等不到人,就反复念叨。船上地方小,大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宗室里几乎没人不知道你是她最要好的小姐妹了。”

    御船上除了德庆帝,还住着随行嫔妃皇子,以及与皇帝亲厚的数家宗室。楚曜怕麻烦,本不想带年幼的楚婠同行。可是静妃被钦点伴驾,楚婠留在上京没长辈看顾,最后还是跟了来。

    楚曜捏捏无双嘟嘟的小脸,嗯,还真是病得不轻,肉都薄了,手感不好:“明天我再带点肉来给你。”

    话题拐得有些奇怪,无双没心思细想,只委屈哒哒抱怨道:“吃了东西就犯恶心……”

    “那也得吃,小姑娘圆润些才美。”楚曜道。

    原来楚曜喜欢胖子。

    无双把上京城的姑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上辈子还真没有哪家的贵女是胖美人。

    难怪他老大年纪也不娶妻!

    她被指婚给他时,楚曜应该非常不满意吧?

    无双摸着自己饿了两顿还圆鼓鼓的小肚子,格外怀念二八年华时堪堪一尺七的小蛮腰。

    第七天上,无双终于不再晕船。

    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后,她便不愿闷在船舱,牵着爹爹又去甲板放风。

    前面的御船渐渐慢下来,船尾与无双这艘船船头相叠约有一丈长短时,一块船板架起,将两船连通。

    无双鼓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看新鲜。

    就见楚曜抱着楚婠翩翩而来,水上风大,呼啸着卷起他长袍下摆,仿佛随时要将人掀翻落水似的。

    无双瞪大眼睛,举着小手扑过去要接人,不想人小腿短,跑得慢不算,还在半途被帆绳绊了个跟头。

    楚曜如履平地般几大步便跨至甲板。

    楚婠下地来,蹦蹦跳跳地凑近无双:“双双,你终于好啦,我好想好想你啊!”说罢矮下身子送上一个热烈拥抱。

    “婠婠,我也好想好想你。”楚婠热情如斯,无双可不好意思伤一个小孩子的心,顺着她的话道。

    不过,身上压着一颗圆润的小姑娘,她更爬不起来了……

    两个小娃娃跪坐在甲板上便聊起天来,楚婠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晕船吗?”

    无双摇头。

    楚婠立刻笑得双眼弯成月牙:“因为我学了游水!双双,你想不想学?”

    这真的有关联吗?

    不过,游水学起来倒是不赖。

    重生回来才半年,她都落水两次了,要是会游水,下次就能自救。

    呸呸呸,谁下次还要落水,没有下次了!

    楚婠年纪太小,说话没头没尾,楚曜在一旁帮忙补充解释:“婠婠平时多在宫中陪伴静妃,娘娘有次无意听七殿下提起无双曾在将军府落水的事情,便着婠婠学起游水来。”

    “姨母说,学会了,将来长大不吃亏!”楚婠插嘴道。

    无双“噗嗤”一声笑出来,未雨绸缪虽然很必要,但静妃娘娘担心得是不是也太早了?

    君恕倒是深以为然,他的宝贝女儿,当然不能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臭小子占便宜。自救自助必须从小抓起,静妃娘娘不亏是一代宠妃,果然有先见之明!

    于是乎,楚婠和楚曜在甲板上打了个转,很快又回去御船,离开时,楚曜另一个臂弯里还多挂了一只无双。

    学游水的地点在静妃舱房的浴池里。

    据说,整个御船上总共只有三个浴池,分别在太后、德庆帝与静妃舱里。太后与皇上的,当然不可能让两个小不点折腾,唯有静妃宠爱楚婠,连带无双也跟着沾光。

    静妃听说两个小姑娘要练游水,立刻吩咐下去:“把水烧热些,炭盆在浴室四角各放一个,河上风大寒凉,窗户都关严了,再用布条将窗缝封起,别让小孩子着了凉。”

    她是个非常温柔漂亮的女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唇角带笑。。

    无双觉得她与母亲杨氏神情有些相似,那是与丈夫感情好的女子才会有的满足与幸福之态。

    宫女们忙碌准备时,静妃招无双到身边说话。

    “我常听婠婠说起你,今日见了,果然是个乖巧又可爱的小姑娘,难怪他们兄妹两个都喜欢你。”她和善地开口,“我看着你也合眼缘,往后可要多到我这儿来玩。”

    静妃命人取来送给无双的见面礼,那是一对黄金红宝石步摇。宝石细碎地镶嵌成兔子形状,流苏尾端挂着只有半个尾甲大小的金铃,插在发鬓上,走动时铃铃作响。既名贵别致,又有童趣,可见是事先专门准备的,并非临时找来充数。

    无双道了谢才接过,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娘娘慈爱又美丽,就像画里的观音一样,我也好喜欢娘娘。”收了人家的礼,适当恭维几句才有礼貌。

    好话人人都爱听,静妃笑着把无双抱到膝上,在她圆圆的脸上亲了一口,道:“瞧这小嘴儿抹了蜜似的,对了,听说你姐姐美貌又勇敢,十分与众不同。汝南侯可真是会教女儿。”

    咦,怎么连姐姐也在静妃这里挂了名?

    无双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虽然她不觉得楚晔是最好的姐夫人选,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帮姐姐说几句好话当然非常必要。

    她大力点头道:“嗯,姐姐是双双见过的,最好的姐姐。”

    “怎么个好法?”静妃果然很感兴趣,追问道。

    无双不清楚静妃的喜恶,只能拣着世人评判女子的大标准来:“姐姐温柔,从来不大声说话,就是无双犯错了,她也耐心的教导,不会责骂。”

    她说一句,便停一停,见静妃神情似乎满意的样子,才继续往下说,“不过,若是无双有危险,姐姐就会奋不顾身的保护我。”

    倒是与儿子提过的一样。

    静妃点点头,把话题带开,毕竟从个四岁的小娃娃嘴里套话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应该适可而止。

    浴室很快打点妥当,静妃亲手给楚婠和无双褪下外衫,换过半袖亵衣。

    教她们游水的是静妃身边的楚嬷嬷,楚婠学了好几次,已经能自己扑腾得不沉底,今日重点训练的是无双。

    楚曜拿了本书,闲闲坐在浴室一角的交椅里看着她们。

    光是一个手臂划水的动作,无双就被嬷嬷抱着反复练习几十次,手臂酸软得都抬不起来了。

    “楚曜楚曜!”她甜甜喊他,“你怎么不学?一起学嘛!”

    他练习动作,她应该可以歇一歇吧?

    楚曜放下书册,坐到池畔,手掌伸在水里再一抬,泼了无双一脸水:“好好练习,别把心思用在偷懒上。”

    竟然被识破了心思,无双又羞又窘,不自觉地用力大起来,动作不够标准,扑腾起一片水花,溅得几人一头一脸。

    楚婠咯咯娇笑,楚曜拧眉瞪视,楚嬷嬷一脸无奈,抱住犯了错一劲儿往她怀里钻的无双。

    正式尬尴时刻,却听浴室外有太监尖着嗓子唱道:“陛下驾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德庆帝迈着四方步进门时笑容满面,静妃与今上相处多年,便是他眉梢眼角神情稍变也能立刻猜出因由,何况是如此毫不遮掩的开心。

    做嫔妃和做臣子其实有一样绝对相同,那就是必须忧君之忧、喜君之喜。退一步讲,哪怕不能发自肺腑地做到这点,面上也一定要表达出来,让帝王知道你贴心。

    静妃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请安。

    “陛下,今天有什么喜事?快告诉我听听,让我陪您一块儿高兴高兴。”

    德庆帝拉着静妃一起坐到紫檀木雕牡丹纹罗汉榻上,道:“京城里有书信来,太子将政事处理得头头是道,朕心里着实安慰。”

    皇帝出巡,各项政务却不等人,是以太子留京监国,暂代父亲理事。

    太子今年二十有二,换在一般人家,男儿十七八岁已能独挑大梁、顶立门户,但储君不分年纪,只要上头皇帝还在,就得有所收敛,可若太无能,不能独当一面又难免遭受非议,甚至连皇帝都会质疑他是否有足够能力继承大统。保持两端平衡之难,比打理政务还要难上百倍。

    还好太子心思细密,又有分寸。此次监国,他做决断前大多先将想法写在信上请示德庆帝,但偶有紧急事情,等不及书信往返的时间,太子便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他本就是聪敏之人,七分实力再加三分运气,不但没出过岔子,还很是做了几件得朝臣称道的事情。

    既懂得请教皇帝不自作主张,又在情况紧急时应对有方,知进退、有决断,不管是从一位父亲看儿子的角度,还是从一位皇帝看未来继承人的角度,太子都非常令德庆帝满意。

    静妃是做母亲的人,当然明白子女表现出色时,为人父母骄傲自豪的心情,便凑趣跟着夸道:“殿下自幼得陛下您亲自教诲,言谈行事都以您为榜样,尽得您真传,做起事来自然不会有不妥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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