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把头磕得血肉模糊,一遍遍说“对不起”,因果只是坐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他。他双手合一摩挲着手心拜佛似的向她恳求原谅,但字里行间的又是透着“不要告诉我妈是我推的,我真的没有想推你,求你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他的背和腿,也被藤条打得皮开肉绽,手心的伤还没有好,磕一个头就摩挲着双手把血全搓进了掌里,按在地上一个一个血手印。
    因果被包得像个木乃伊,大腿打着石膏,一副早就死了的模样,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敏进来的时候,他满是血的手抓着病床的围栏,陈敏踏着高跟鞋走过来把包直直地甩在他身上,因果回了神,抬头望向陈敏。
    “你这副死样子是想吓死果果吗?”她只瞪了地上额头满是血的儿子一眼就关切地去安抚因果,“诶哟,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果果,我是陈阿姨啊,你告诉我,你当时在干什么?我家阿难当时又在干什么?嗯?”
    他满眼惊慌地坐在地上盯着因果毫无光泽的眼,她的视线瞥了过来,他像个血灌的巫蛊人偶,拼命摇着头向她求饶。
    因果垂下眸子,一副天真的模样同陈敏说:“我看见了乌鸦。”
    “嗯,然后呢?”
    “我想给它吃糖,然后自己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他像是整个神经都软榻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但陈敏还是不依不饶:“那阿难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我都跟他说过了,你去阳台会很危险的,要么不去要么就得跟着。”
    因果踌躇了一会儿,看向他,他悄悄地双手合一恳求着她,因果说:“他去给我拿冰淇淋了。”
    陈敏叹了一口气,转头过去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把包从他身侧又拿了起来,咒骂他一句“没用的东西”,对着因果又是温声细语说“待会儿阿姨给你拿平板来看动画片啊”,踏着高跟鞋便走出了病房。
    陈敏走后,他大喘着气爬过来抓着病床的围栏,情绪激动地看着因果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以后要怎么玩闹我都不会管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是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要看好红绿灯,好不好?小因——”
    因果不似活人的眸子像死了很久似的长久地看着他。
    他怕极了这个眼神,满是血的手抹了把泪,结果血全抹在了脸上,“对不起、对不起,你应该需要安静,我不会再来吵你了,等你伤好了,我给你买糖吃,大包的那种,你是不是很喜欢吃健达的奇趣蛋?你想吃多少我都买给你,我把我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你买零食,你喜欢的娃娃我也买给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对不起...对不起...”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眼中除了她黯淡无光的眼神,别无他物,在这沉默之下,终是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
    ...
    因果像是从深海里拼命地向上游,身体都被气压压碎了,还要往上游,一个劲地伸出手,在触及水面的一刹那,惊叫而醒,她从记忆的深海里一跃而出,五脏六腑全是水,像好久都没有用肺呼吸过一般大口喘气,捂着心脏疯狂地汲取氧气。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而熟悉的场景,不是她的卧室,但很熟悉,她撇过头去看书桌,一把黑色的刻刀插在笔筒里,她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是忠难的卧室,脑海里那四个猩红的“杀死因果”又刺了进来,因果猛地一转头,洁白的墙上只空空挂着两张印着用汇文明朝字体写的名人名言海报,没有“杀死因果”。
    她颤抖着去掀起那平平无奇的海报,下面确实仅有白墙一面,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因果这才平稳了呼吸,想着那不过是梦罢了,他怎么可能把那种东西明目张胆地挂在墙上,还偷拍她、还把她的眼睛涂掉、画叉,他分明是愧疚死了,愧疚得要把整个人拆了以求得她一句原谅。
    忠难似乎是被那句惊叫吸引了来,急忙跑来打开了房门,一下就撞上了她还有些精神不稳定的眸子。
    他激动地要走前一步,却被她尖锐的一声“别过来”给吓定在原地。
    因果四下张望,盯着他问:“你爸妈呢?”
    忠难回答说:“旅游去了...可能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她松了口气,要是被陈敏看到她这副模样,又得和她妈妈闲聊说了,到时候白宵又嫌她丢脸,在亲家面前发神经病。
    忠难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的脚就这么在门口站着,一脸担忧又心疼地看着床上满是冷汗的因果。
    她抹着脖子上的汗,瞪着忠难说:“你听到了吧?”
    “什...”
    “你没听到我就跟你复述一遍,我妈是因为你才打我的,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你听懂了吗?”
    忠难一时语塞,但听她喘气声越来越大,什么都不顾地就说:“我知道了,你先好好呼吸,稳定一下情绪,好吗?”
    因果捂着心脏不去看他,呼吸逐渐地平稳下来,忠难见她稳定了些,脚步又想向前,因果听到他的脚步声,忽地疯了般地爬下床,针扎似的脚踩在地上,她撞上了书桌,把笔筒里的黑色刻刀拔了出来,推出刀片就要往没受伤的一条手臂上割。
    忠难吓得从后面一下抱紧了她,两手都钳着她的手腕,阻止她伤害自己,因果在她怀里大喊大叫,说“你们都想杀了我”“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这样活着也是你们想看到的吗”,他拼命地想夺过她手里的刀,她撕心裂肺地挣扎,他平静地流泪,摇着头一直说“对不起”。
    那把刻刀终究是在挣扎之中划上了他的手臂,跌落在地。
    因果低头看着他手臂上一条和她万千伤痕中相似的血痕,突然笑出了声。
    “你真要对不起我,就该亲手杀了我。”
    忠难见她不再挣扎了,便松了手,但还是怕她突然发疯还是抓着她的一只手腕,她娇小的身子转了过来,他便连手腕也放开了。
    一模一样,和小时候那双在病床上死了很久的眼睛一样看着他。
    她还是发疯了,眼疾手快地又转过去把笔筒里的剪刀握在手里,忠难见状立刻又要抱住她,却被她先手踹了一脚膝盖,又被她狠狠地往后一推,被掉在地上的书绊倒在地。他本想立刻站起身来阻止她要伤害自己的行为,却见因果手拿着剪刀扑上来坐在他身上,娇小的影子在这一刻把他给覆盖,忠难以为她要刺下来,认命地闭紧了双眼,疼痛却迟迟未来,取而代之的是她抓着他的头发,用剪刀愤恨地剪下一把头发。
    忠难缓缓地睁开眼,只有她抓着他头发,头皮有些许被扯得疼,她并没有再剪下第二把,只是咧着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我剪你头发有什么用...你是男的,剃光了也没人说,可是我的头发是我的命啊...”
    剪刀跌落在一旁,她终于捂着脸哭了出来,忠难用手臂支起上身,想抱她又不敢抱,怕她害怕,怕她又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只能心疼地看着她哭。她至少哭出来了,她起码意识到自己难过了该哭,而不是人不人鬼不鬼地笑。
    “你什么样都很好看的。”他只能这样说。
    因果捂着脸摇头,“妈妈说我小时候生出来很丑,是她的努力把我变漂亮的。我就算真的漂亮,那也是因为我妈漂亮,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努力地想伸手去触碰她,但手悬在她腰两侧,又终究没能忍下心来。
    “你是你,你成为你的那一刻就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管我?!”
    因果松开手突然愤恨地盯上他,他下意识把手收了回来按在地上。
    “你那时候小,不懂事,被你妈逼着保护我所以想杀了我,我原谅你了啊,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你觉得那天没把我杀死,所以想换种方法来杀我?”
    她坐在忠难身上,可怜又可悲地垂着手。
    忠难摇着头,极力地否认,但他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这些年来对她的过度保护,悉心照顾,全然是对那一天冲动的愧疚,但这似乎对她造成了更大的、难以挽回的伤害。
    他无法看着她走向灭亡,却也救不了她。
    因为伤害她的最锋利的那把刀就是他自己。
    因果、因果——要怎么救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不、你不要原谅我,全是我的错,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给你,你要什么,你管我要,你想要什么?
    在长久的无言对视后,他下定了一个决心,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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