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
    睡了五分钟就从梦里被赶出来了。
    忠难下意识摸了摸刚才因果用玻璃碎片扎的侧边脖颈,没有梦里那么大的口子,但是用笔扎进去的针孔是扎根在了里面。
    门缝里隐隐透过来些一口播音腔的女声,他回过了神来下床,瞄了一眼背对着他缩成一团还沉在梦里的因果,轻飘飘地挪开了目光。门一开那声音更敞亮了,光也四面八方的,他随即出了卧室关上门,似乎是这关门的动静让楼下坐在沙发上的人回了头。
    忠难从栏杆上往下望,电视机播着新闻联播,主持人穿着红衣服职业微笑,左朝把手搁在沙发背上盯着看不清表情的忠难,一时之间唯有标准的普通话讲述着政治新闻。
    但左朝还是忍不了会先开口,朝他又做出一个滑稽的笑:“你早泄啊?”
    “凌晨十二点看新闻联播,把我家所有灯都给打开,”忠难这属于条件性自动反击了,“你有病啊?”
    说实话忠难一向来喜欢阴阳怪气,他这么直白地说这四个字倒是让左朝挺稀罕的,所以他表情更有意思了,还把整个人转过来趴在沙发背上,手把整个笑都给撑了起来说:“你家太大了,不放点声音不开着灯也太吓人了。”
    上边传来一声嗤笑:“你怕鬼?”
    左朝挑眉:“我感觉你家鬼有点多。”
    一瞬间又只剩下新闻联播的声音了。
    左朝感觉气氛有些奇怪了,笑终于落了下来,托着腮撇开话题说:“她被吵醒了?”
    “那倒没有。”忠难说。
    “我就说我怎么会骗你呢。”左朝松了口气。
    “一点都不剩了吗?”说的是镇静剂。
    左朝耸肩,“就这么点,但你再打就真出事了。”
    静了会儿,电视进广告了。
    “我有点睡不着。”忠难摸上脖子侧边的创口贴。
    “不睡呗,反正你熬个几天几夜也不会死,真想睡吃药不就好了,”左朝突然反应过来,“哦,药没带来。”
    “小西也没带来。”忠难自言自语,左朝没听清这句,不过好像听他出声了,被电视机里的声音盖了过去,他刻意大了点声说“啊?”突然手机在沙发上震动了起来,左朝低头去摸正面朝下的手机,刚翻过来看到屏幕上那大大的一个字差点把手机扔飞出去。
    忠难太清楚这个反应,看戏似的把手搁在栏杆上,看左朝鸡飞狗跳地找遥控器,狂按电视机电源键,一时之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他对着手机吞下一口唾沫,好像生离死别地划下接听键,哆哆嗦嗦地把手机凑到耳边,心惊胆战地吐出一个:“喂……?”
    对面无声。
    左朝又看了一眼备注再放回耳边,声音全然不似先前的肆意妄为,好像说一句话就要碎了那样小心翼翼,再度飘出一个字:“……姐?”
    “14号机再续十块钱。”
    忠难的声音也刻意大声了些,左朝猛地一回头表情跟要杀了他一样,忠难笑得很开心,他真是学了因果有仇当场就报,真恶劣啊。
    左朝急忙想解释:“不是,姐,我……”
    “我知道你不在网吧,”对面终于传来了声,“但你在哪里都无所谓现在立刻把我的车给我开回来。”
    啊,好像语气没有那么生气啊。
    他终于把哆嗦的肩膀放了下来,两只手都把在手机上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一边把手机往口袋里塞一边往外走,忠难说“明天还活着就给我再带点来”,左朝头也没回朝他比了个中指,一把抓起自己的包,走时还不忘关灯。
    刚才还亮得天地辉煌,吵得筛锣擂鼓,现下就剩房间里那点微弱的光了。
    还有她细小的呻吟声。
    忠难发了一会儿愣听到她口齿不清的梦 话传过来,当即转身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他看着门把手下面的锁,又发起了呆,好像意识总会涣散开,又聚拢,他习惯性地扭动,咔哒一声,上了锁。
    台灯发着微弱的暖黄光,照在因果摊开的手心。
    刚才她不睡在这个位置。
    被褥也被夹带着往床下耷拉,他走近,因果仿佛感应到他走来,手指动了一下。
    方才还是背对着他缩成一团,现在大方地躺在他睡的位置,不知道是在床上滚了多少圈把睡衣扣子给滚开了两颗,本来睡衣就大,上衣就跟连衣裙似的,透着狼藉的胸口,还残留着吻痕。
    他又开始发呆了。
    坐在床沿盯着那片皮肤,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这次很快回过神来,可能是大脑虽然没想但身体先一步想了。他视线往下挪,撇了开去,伸手去给她把胸口的扣子给扣上。因果还是眉头紧皱,忠难摸着她的脸,她又发起热来了,身子伏低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左朝走了。
    门上锁了。
    那家伙也睡得很沉,跟死了一样。
    他冰凉的指腹蹭过她滚烫的脸,手指穿插进她的发里,呼吸扑在她的脸上,还没有被传染红就已经铺上了他的耳根。
    “只剩我们了……”他感觉现在比预想中的还要幸福一些,“只剩,你和我——”
    她呜咽了一声。
    仿佛是不满意他的独断。
    但是她被困在梦里,四肢发热,找不到现实的路,连这个即将落下的吻都没办法躲开。就算是像刚才那样在床上滚来滚去想把自己的脑袋砸醒也做不到,因为他的身体就是笼子,把她嵌在床上与他的身下,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是铅,她像一颗石子,轻,永远在原地。
    就在他的吻触及那缺少血色的上唇,因果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字眼:
    “……令吾。”
    窗外先亮起闪电,白了一片,雷声来的时候,他的脸煞白得像闪电烙在了他的脸上。
    最近好像总是下雨,但都那么冷了,还是死活不肯下雪。
    上一次看到雪,好像就是因果说“我们一起去死吧”那天,往后再没见过雪了。
    忠难想,要是那时候答应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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