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一年了。言蕙萱看着化妆枱上的镜,如此想着。
    这一年以来,谢哲宇一直都很细心地照顾她,扮演着一个好男人、一个好情人、一个好丈夫,只要是她要的,他无一不送到她手上。
    唯有一件事,让她始终无法释怀。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服父母,让他们搬出谢家独自生活。
    也许在他为她所做的眾多的事情中,这件办不到的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牵绊了她这一年在谢家的生活。
    谢哲宇结婚后仍要打理家族生意,理所当然地早出晚归,所以他从不知道,已辞掉工作、整日呆在家中的言蕙萱,白天究竟是怎么过的。
    正如她所预料的,谢家父母对她的态度比当初冷淡了许多,虽然不至于唾弃,却也没有热络。而且隐约间,她似乎感觉到他们对她的排斥。
    比如说,要是在花园遇到谢母,谢母会朝她点头打招呼,但永远不会邀她一起逛花园,反而总是在遇见她后很快就回到了主屋里,一副没有了兴致的样子。
    受到这样的待遇,她并不意外──依莎贝拉是那样疯狂地爱着哲宇,为了拆散他俩,想必在谢家父母前说了不少「好话」吧。
    在之前,依莎贝拉的胡言乱语至少还有谢哲宇阻挡一下,但在他俩蜜月旅行时,依莎贝拉似乎趁机对谢家父母下了不少迷魂药,尤其谢母,言蕙萱的第六感告诉她,在依莎贝拉的「努力」下,谢母对她的印象已经一落千丈,再无挽回的馀地了。
    但若只是忍受谢家人的冷淡,她绝不至于如此难受。可惜的是,除了应付因退休而赋间在家的两位老人,她还得接待一位非常难缠的贵客──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三不五时就跑来谢家,而且每次都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因而很得谢母的疼惜。从谢母待她及依莎贝拉的态度之差别就可看出,她在谢母心中的地位实在很低。
    依莎贝拉总是趁着她们二人独处的时候对她百般奚落,她就算听着生气,却也不能反驳。依莎贝拉着实是个很适合当演员的女生,只要她一反驳,她的表情就可以马上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成泪眼汪汪,然后招来谢母及一屋子的下人,听她诉说言蕙萱是如何的欺负她……
    关于依莎贝拉常跑来谢家的事,谢哲宇是知道的。但他一直以为,有谢母在,再加上言蕙萱的不屈,依莎贝拉也不能做些什么。对于言蕙萱处处受委屈的情况,他竟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她不能怪他,他有很多事要忙,每天回家都一副快要睁不开眼的样子,但总是强撑着朝她微笑。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疼她,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对他诉苦,只能默默地把苦往心里吞。
    往往只有依靠着他的肩膀时,她才能感受到安心。那是多么宽厚稳健的肩膀,只要依靠着他,她就好像得到了无限力量,可以继续面对残酷的生活。
    然而此时此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她好像已不再是最初的自己了。
    可不是吗?当初的她,独立自主,就算没有父母的经济援助,还是靠着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可是现在,她竟唯有依附着他,才能找到面对的勇气。
    她轻轻叹息,拿起化妆棉开始扑粉。
    今天是谢氏企业的周年晚会,所有高层都必须携眷出席,这高层自然也包括谢哲宇。谢母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要让谢家丢脸。
    也许,这就是她的存在价值吧。她苦笑。
    在各方面做到最好,为谢家争光。
    ***
    一手挽着谢哲宇的手臂,一手捧着红酒,听着各人对她的讚美,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点头回应。
    别人说她大方得体,她点头;别人说她美丽高贵,她点头;别人说她很幸福,她点头……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她不想大方也不想得体,她只是不得不这样表现;她根本不美丽也不高贵,她明明只是那样的平凡的女孩;她拥有了眾多女孩梦寐以求的生活,却感觉离幸福愈来愈远……
    然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点头微笑。
    无他的,因为她是谢家媳妇,她不能有一点点逾矩的举动。
    然后在眾多的讚美声中,她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那是她这一年中,听了无数次的声音。
    「谢太太,平日穿着便服还不觉得,现在看起来,你保养得不错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飞上枝头便以为变了凤凰的麻雀,应该很快就会因为适应不了名门生活而长皱纹呢。」穿着一袭银白色的无肩袖晚礼服的依莎贝拉巧笑情兮地走过来,说出了以上一番话。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谢哲宇皱了皱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言蕙萱稍用力地在他的手臂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看了看她,只见她的笑容已恢復自然,之后对着依莎贝拉微微点头──贯彻对其他人的回应。
    她在洗手间补妆完毕,正要沿楼梯回去会场,却在楼梯边上遇见了依莎贝拉。
    「哼,原来是谢太太啊。」依莎贝拉站在楼梯口,截住她的脚步,显然不愿意让她就此回到会场。「刚才不是装得很大方吗?现在怎么连跟我说两句话的胸襟都没有呢?」她嘲讽地笑着。
    言蕙萱深吸口气,这才半转过身,正面看着依莎贝拉,「你到底想怎样?」
    「没想怎样呀。」她笑得单纯美好,「只是……看不惯你过得这么好而已。」
    她翻了翻白眼,觉得自己的容忍已到了极限,再也没法忍受眼前这个虚偽的女人了。想着,她一个旋身,左手微用力推开依莎贝拉,让楼梯重现眼前。
    她举步正要下楼,却闻得依莎贝拉一声惊叫,让她不由得回头探看。而她发现,探看的人,远不止她一个。
    于是依莎贝拉一脸惊恐的样子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情景,就这样呈现在眾人眼里。
    而她,这个一直站在依莎贝拉身旁的她,只能无助地承受所有人的指责目光。
    就算这跟她一点关係也没有。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不在意那些目光、不在意那些指责、不在意那些误解。但前提是……他在她身边,在她那一方。
    但是,她只看到那个紧张地从人群里衝出来,抱起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的依莎贝拉,向她投来反感目光的他。
    接收到那样的视线,她的脚步不由得浮动了一下,差点也紧随依莎贝拉之后滚下楼梯。
    那是哲宇吗?
    那个总是微笑着说很爱她的哲宇吗?
    那个总是可以带给她力量的哲宇吗?
    谢哲宇是她在谢家里的唯一依靠,唯有他才能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可是现在,连那样的依靠,她都要失去了吗?
    ***
    处理完这事引起的混乱,再回到谢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彷彿还嫌她不够累似的,谢家父母还抓着他们审问了一小时,才肯放他们去休息。虽然谢哲宇每字每句都在维护她,但她听得出来,这不过是为了息事寧人罢了。
    她比谁都明白,等回到了房间,那才是真正的审判。
    「喀。」谢哲宇关上了房门。
    他看着她,她也回看他。他们就这样对望着,谁也不说话。
    让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萱萱。」他叹息,终于打破寂静,坐到她身旁,「我知道依莎贝拉很过份,但你这样的报復方式……实在很不明智,你知道吗?」
    她看着他充满溺爱,但又满是无奈的眼神,忽然觉得鼻子很酸很酸。
    他爱她、疼她、谅解她,但却不相信她。
    「这件事我会处理。」他续道,全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但以后不要那么衝动了,知道吗?」
    她眨眨眼,没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还能说些什么。
    「我先去洗澡,你自己看要到楼下的浴室洗,还是等我出来,或是就这样睡吧。」他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笑容,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谢哲宇离开了她的身边,往房里的浴室走去。直至听见了水声,她才悄然流下泪水。
    小晴,我想我懂了。
    相爱,并不一定相等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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