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心中暗叹一声,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她要做的事情一件都还没做完呢。她脸上挂着笑容,微微点头,“也好。”

    于是,公主和驸马双双出了悟云大师的院子,李敬业见状,正想跟上,忽然却被悟云大师喊住了。

    “将军,请留步。”

    李敬业回头,看向那个气质跟佛祖跟前的白莲花一般的悟云和尚。

    悟云笑道:“驸马与公主许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将军何必前去折磨自个儿,不如便在此与和尚下一局棋如何?”

    李敬业:“……”

    这个死和尚,怎么就这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第132章 :翻手为云(五)

    悟云迎着李敬业的视线,微微笑了笑,话中有话:“既然求而不得,何必强求?将军胸有沟壑,倘若走出迷局,定然海阔天空。”

    如果悟云大师这番话是对宋璟说的,那么即使宋璟心有不赞同,也会跟大师客客气气的,将一番拒绝的话也会说得春风化雨。谁都晓得,驸马并非是对谁都是一根棒槌,他对这些出家之人,向来敬重。可惜大师如今对上的是将军不是驸马。

    将军大概是从小便在长安贵族圈中长大,这些方士和贵族女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时有耳闻。尤其是当年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事情人尽皆知,后来辩机和尚被太宗腰斩,而高阳公主因此对父亲怀恨在心,即便是父亲太宗驾崩的时候,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就算李敬业没有生在那个时候,但这也算是在他幼时听得最多的贵族丑闻之一了,因此在将军看来,所谓的感业寺也好,灵隐寺也罢,那金灿灿的招牌不过只是一层遮丑布罢了,因此他对悟云大师也没什么好感。

    于是将军冷瞥了大师一眼,淡声说道:“不劳大师费心。”

    大师好脾气,听了将军的冷言冷语,依旧还是一点火气也没有,“将军此番前去讨伐吐蕃,前途凶险,可有什么话想要交代,和尚虽然不才,但若将军需要我为您奔走,在所不辞。”

    李敬业这回倒是有些诧异了,天子脚下,圣人信奉的是三清,皇后殿下却是对佛祖更加信赖,灵隐寺名声虽不如感业寺,但进来几年也名声鹊起。感业寺因为当年的皇后殿下曾在那里待过,皇后殿下感念师太当年的照顾之恩,而灵隐寺最近几年好似是因为方丈气质太出尘,惹来了不少女香客。

    李将军觉得自己也不能心思龌龊到随便怀疑大师如何,但他好端端的一个灵隐寺方丈,怎么忽然就这么好心要替他奔走?

    别说什么佛祖慈悲,世上多苦多难的人多了去,也没见佛祖去渡他们。

    悟云迎着李敬业探究的视线,十分淡定,双手合十地说道:“阿弥陀佛,和尚早些年在各地游历,也识得一些江湖朋友。”

    李敬业沉吟了半晌,然后想明白了。这个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也是永昌公主的人,她到底是隐藏了多少事情不为外人道?

    而此时悟云又适时说道:“公主说,不论将军如何决定,外出打仗便是为了保家卫国,灵隐寺理当为将军打开方便之门。”

    李敬业有些复杂地笑了笑,说道:“敬业感谢公主赏识,可公主的心很大。”

    悟云微微一笑,将世外高人的范儿端了起来,“男儿志在四方,即便是和尚一个出家之人,也想为这天下苍生奔走,将军有心要做一番事业,何必拘泥于世俗?”

    大师身在佛门,心怀慈悲,开口闭口都是天下苍生。可在李宸这里,她何曾有要将自己摆到这样一个高度的想法,对她来说,扯这些有的没的苍生大义,过于虚无了。可这些话对李敬业这些从小就接受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来说,就特别受用。

    大概是李敬业这些年来的成就都是李宸在背后推波助澜,在他心中,李宸的地位与旁人分外不同。

    生为男儿,他还是一名武将,又怎会没有征战沙场,安邦定国的志向?

    他一直以来不愿意娶妻,一则是自己会错意,二则是他长年累月在边关,长安城中只有一个阿妹,他总担心未出嫁的阿妹在英国公府会受委屈,因此也没有成家的念头。

    等到明白自己真正心意的时候,倒也是在李宸出降之后。若是他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意,倒是还有可能争取的。

    事到如今一场空,只能说天意弄人,半天也怨不得旁人。

    和尚一句何必拘泥于世俗,说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用,其实半点没有。

    只是此时的李敬业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而悟云的话很适时地给了他一个台阶。

    可惜大师的台阶虽然递上了,而且挂着天下苍生这样的大义之名也十分恰当,可无法说服将军。因为若是挂着天下苍生的名号,当今皇后殿下干政也并未对天下苍生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可将军依然是从心底里不赞同皇后殿下干政。

    公主在将军心中的地位是分外不同,将军向来都是将公主视为一个需要他保护的人,因此一直以来力争上游,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强大到可以将她纳入身后,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至于公主想要取代她兄长这样的事情,将军初始得知时是十分震惊的,如今虽然震惊过了,但还是不能接受。

    李敬业想:从公主这些年来不声不响的部署来看,她比在长安的太子和相王都有出息多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是个公主?

    山间落叶簌簌。

    就在李将军继续纠结的时候,李宸和宋璟正并肩走在林中的小道上。

    驸马说要去还愿,公主就陪着他一起去佛堂上了几柱香,大概驸马一路风尘仆仆,身上也没带什么钱,然而悟云大师可是还指望着驸马给灵隐寺贡献点香火钱什么的,驸马摸了摸干瘪瘪的钱袋,索性将挂在腰间的玉佩放进了佛祖跟前的功德箱。

    李宸见状,忍不住抿嘴笑:“悟云大师这回可高兴了。”

    宋璟回过头来,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灵隐寺烟火旺盛,又岂会缺了宋璟的一份香火钱。”

    李宸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神情。

    宋璟望着她,分开几个月,她过得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好些。他双手背负在后,走至李宸身边,说道:“该回家了。”

    李宸转身,与他一起步出佛堂,“我以为你没这么快回来。”

    宋璟颀长的身影走在道上,头也没回,只是语气相当微妙:“唔,不快,回来得刚刚好。”

    李宸:“……”

    早想到这家伙回来后会摆一摆脸色的,谁知竟是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但她自认理亏在先,觉得自己应该大人有大量,多让让她的驸马,于是也没跟他红脸。

    她十分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你一路奔波,怎么不先回公主府?”

    宋璟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依旧没有回头,他的语气淡淡,“既然公主不在公主府,我回去做什么?”

    话题又兜回来了……他打算要揪着这个事不放吗?李宸眉头一皱,干脆恶人先告状:“广平这话便说得不是了,我又不知你归期何时,如何能怪我不在公主府。再说了,即便你在长安,我想要去哪儿,谁又管得着?”

    宋璟闻言,眉头微蹙了下,什么都没说,径自往前走。

    李宸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快:“宋璟,你给我站住!”

    宋璟停下,回头看向她,脸上神情十分冷静:“公主有个吩咐?”

    其实在洛阳的宋璟,炸开的毛已经被李宸的家书顺得差不多了,他回到长安,连御史台都还没回去,反正事情已经在折子里交代得清清楚楚,不急在一时。于是没有回御史台的驸马归心似箭回到公主府,想给公主一个惊喜,却被告知公主去了灵隐寺,随行的人除了舒晔舒芷,竟然还有一个李敬业。

    宋璟觉得自己被一盆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冰水泼了一脸,心都凉透了。

    宋璟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冷清得很,如今心中不畅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宸看着那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算了,跟他较什么劲,不论怎样也是她理亏在先。宋璟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这么个清风朗月般的人,若是按照他先前的人生轨迹,虽有起有落,但总不会像如今这般憋屈。

    李宸这么一想,心中就什么气都没有了,她脸色稍霁,放轻了声音:“我好久没仔细看过你,过来我看看。”

    宋璟现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李宸觉得自己心里苦,这根棒槌的毛明明已经顺得服服帖帖的,家书也带了几分平时难得的浪漫风流,谁知他这么会挑日子,挑中今日到长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要命。

    李宸心中暗探了一口气,山不来就她,就只好她去就山。

    她走过去,仰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宋璟,“你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问我,我对你并无任何不能明言之事。”

    宋璟大概是觉得多看公主一眼,心里纠结就多一分,干脆别开了眼,说道:“我没什么话想问你的。”

    李宸眉头微蹙,随即十分娇蛮地命令:“你看着我。”

    宋璟的目光又拉了回来。

    李宸:“你适才为什么不看着我?难道是你在外头看上了旁的女子?”

    宋璟被公主的恶人先告状气笑了。

    公主又说:“我在长安忘穿秋水等你回来,你竟敢见异思迁?”

    宋璟冷哼了一声,话语十分尖酸刻薄:“见异思迁?公主可真敢说,是谁一边去不羡园又一边与我定下中秋之约?是谁趁我在洛阳奔走之时,与你所谓有青梅竹马之谊的英国公,不是去不羡园便是到灵隐寺?”

    李宸瞪大了眼睛看向宋璟。

    宋璟五官也是绷得紧紧的,“公主当璟是死人么?”

    ☆、第133章 :翻手为云(六)

    宋璟一句公主当璟是死的么,让李宸愣了半晌。她先是惊讶,后来便是十分愧疚,再后来,便觉得莞尔。

    她歪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几分笑意瞅着宋璟。

    宋璟被她瞅得有些不自在,但五官还是绷得紧紧的,冷清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跟她对上。

    看着看着,李宸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宋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李宸笑得十分俏皮,整个人凑近了宋璟,伸出手指刮了刮他好看的下颚。

    宋璟皱眉,正想将她作乱的手打下来,谁知她又更快一步将手收了回去。

    只见公主双手背负在后,身体微微向前倾,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尽是调皮的笑意,只听到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在道上响起,然后她的声音几分温柔几分调戏——

    “怎么这么酸?原来是吃醋了呀?”

    驸马:“……”

    公主好似就是不知道体贴人一般,逮着人家的痛处就不放了,她笑得更欢,说道:“吃醋你早说啊,驸马。”

    摆谱不成反被调戏的驸马心里十分生气,转身就走。

    李宸:“哎,你慢点,我还没跟大师道别呢!”

    宋璟一路奔波,脸色本就不太好,但他向来善于自持,即便此时被公主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就是眼角微微抽动了下,十分自制。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天,驸马虽然没有疾风骤雨式的掀桌摔椅子,可是始终绕着公主走,显然是不想更生气。

    宋璟站在悟云大师院子门外看着里面正与大师辞别的李宸,拉回目光,不经意就瞥见了一旁站姿挺拔的李敬业,恰好此时李敬业的目光也扫过他,两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随即两看相厌地别开了目光。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就无谓寒暄了。

    虽然两人话不投机,两看相厌,但这毫不妨碍他们心里的共同纠结:为什么李宸要是公主?

    李敬业想如果李宸不是公主是个皇子,管她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愿意追随,大丈夫生而为人,自然是要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拼个青史留名的。

    宋璟想如果李宸不是公主,什么将军英国公,我都一脚踹开了。既然拜堂成亲,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什么青梅竹马的将军全部都滚一边去。

    可惜李宸是公主。

    于是将军纠结,驸马也纠结。

    大师在院子里跟公主说道:“将军之事,不宜操之过急。和尚该说的都已和他说了,若将军在边疆有任何需要的地方,灵隐寺都会尽力而为。”

    李宸微微一笑,“大师辛苦。”

    大师闻言,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目光落在院子外的两个十分出色的男子身上。

    “一文一武,确实十分难得,公主身在局中,当心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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