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冲着三姐微挑了挑眉,半含微笑半含恼地道:“我早想问你了,我可有哪里得罪过你?你怎么好像总看我不顺眼似的?”

    李健问着三姐时,雷寅双则扭头看着把半边身子都藏到她身后的小兔。若说三姐总挑剔着李健,是因为她自小充老大充习惯了,如今来了个真正的大哥哥李健,叫她感觉自己在鸭脚巷孩子间那“大姐大”的地位受到了挑衅;那么,她家小兔对李健这隐隐的敌意,就叫她没法子理解了。

    她看着小兔想了想,决定回家后再好好细问他个究竟。

    这时,小静见三姐和李健对上,早已经横着身子插到二人中间。她先是警告地瞥了三姐一眼,回头对着李健笑道:“健哥可别这么说,三姐没有故意针对你的意思。你该知道的,她就生了这么张臭嘴,可容易得罪人了。”

    三姐一梗脖子,才刚要反驳,却是叫小静下狠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她看看小静,再看看四周含笑看着他们的大人——这些人,简直是把他们的斗气当娱乐在观赏了——她只得撇了撇嘴,悻悻地扭过头去。

    李健见状,便也笑了笑,见好就收。他对雷寅双和小兔笑道:“我家的药酒,连姚爷爷都说好的。”

    小老虎看看虽然面上神色不显,却明显很不乐意跟李健亲近的小兔,回头对李健笑道:“不用了,其实我家里也还有些药酒的,我这就带他回家。”

    她拉着小兔刚要往对面鸭脚巷走,却是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冲着街对面的客栈一扬下巴,对李健道:“你跟你姑姑说一声儿,那个陈桥,不是个好东西。对这种人,可一步都不能让,你让了一步,他就要进两步的。”

    李健意外地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眼看向那几个仍在店里胡吃海塞着,一边还拿话明里暗里调戏着花掌柜的陈桥等人。站在街的这一边,他虽然听不到那几个人都在说什么,但那些眉眼间的轻佻,却是一目了然的。

    他看向他姑姑时,花掌柜也向他看了一眼。姑侄二人交换了个眼色。李健的眉头微拧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松开了,回头对雷寅双笑道:“没法子,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不好得罪的。”

    青山嫂子听了,不由叹息一声,感慨道:“是呢,一个女人家独自支撑家业,不容易哟。”

    说话间,陈桥等人已吃饱喝足。陈桥给他带来的那几人使了个眼色,站起身笑道:“时辰不早了,咱赶紧把事儿办了吧。”说着,几人站起身,腆着肚子就要出门。

    花姐见了,那杏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细缝,往瘦猴那里睇了一眼。

    此时瘦猴哪用得着花姐招呼,早上前一步,拦在陈桥等人面前,对几人点头哈腰地笑道:“承蒙惠顾,一共一钱十二文。”

    “啥?”嘴角叼着根牙签的陈桥那眼一翻,抬脚便要去踹瘦猴,却叫他机灵地躲开了。陈桥喝骂道:“老子给你们面子才在你们店里吃东西的,竟还敢冲老子要钱?!要不是今儿老子心情好,又看你家老板娘伺候得殷勤,原该你们给老子打点些跑腿钱的,偏你竟给脸不要脸!”说着,举着巴掌就要往瘦猴脸上扇过去。

    瘦猴的脸色一沉,那身子微往后一撤,便从他掌下滑了开来。

    街对面,除了才刚入门的小兔江苇青没看懂,鸭脚巷的孩子们却是全都看出来了。这浑身没有二两肉的瘦猴,那身手竟似不弱的模样。

    “嘿,你还敢躲?!”陈桥这一脚一掌全都没打到人,竟还不曾警醒,追着瘦猴又要动手。倒是跟着他的那几个有点眼色。于是一个汉子伸手拦住陈桥,凑到他耳旁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陈桥站住,看着瘦猴冷笑一声,道:“怪道敢跟爷要钱,原来是个练过的。来来来,你跟我这兄弟比划比划,你若打赢了他,这钱老子出。你若赢不了,对不住了,酒饭钱没有,往后每隔五日,你们家还得往老子这儿交个份子钱,也算是咱乡里乡亲相互照应了。”

    他说这话时,是故意放大了声音的,且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瞅着那看热闹的街坊四邻。

    站在雷寅双身后的青山嫂子立时倒抽了口气,回头对青山道:“难道这小子回来,是打的这主意?!”

    要说这江河镇,正如青山嫂子之前所说的,前后不过两条街,人口也不过几百户,且多数还都是同族的。镇上两大姓,陈姓和王姓间还相互通婚,除了少数如雷家和姚家这样的外来户,竟是几乎人人都沾亲带故,所以,便是开门做生意,也不曾像县城里那样,遭遇到流氓地痞来收什么份子钱。

    不过,虽然没经历过,一个个却也是听说过的。如今见陈桥拿龙川客栈开刀,众人立时“听弦音而知雅意”,哪能不明白这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忽然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笑道:“原来这位爷是做这种生意的。早说嘛。您早说,我们小二也不敢跟您硬顶了不是?偏您什么都不说,这可不就引起误会了?”

    众人抬眼往龙川客栈里看去,就只见那老板娘花掌柜不知打哪里摸出一把檀香小扇来,正靠着柜台风情万种地扇着那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折扇。

    “要交个什么份子钱,倒也不难。”花掌柜笑眯眯地道,“做生意的嘛,讲究个和气生财。可又有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老爱这份财,我们也得看看您老有没有这个道行不是?”

    雷寅双回头,和小兔对了个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这么个解释吗?

    ☆、第三十二章·叠罗汉

    要说这花掌柜,虽然爱在头上簪个翠钿首饰,却并不爱穿女装。搬到镇子上这两个月来,乡邻竟是一次都没见过女装的她,倒是大家渐渐都已经习惯了她整天一副男人婆的嘴脸。如今手里突然摇起这么一柄可笑的小折扇,众人对视一眼后,全都默默打了个寒战,脑子里闪过两个字:妖孽了……

    连镇上没什么见识的老百姓都觉得她“妖孽”了,在县城见过“大场面”的陈桥岂能感觉不出其中的怪异?可他当初把心思动到这江河镇时,就跟县城里的龙老大拍了胸脯做了保证,要拿下这江河镇的。

    且这客栈老板娘虽然嘴上厉害,到底是个女人家,他才不信她有什么能力跟他和他带来的这伙人作对。便是这店里的小二有点身手,都说猛虎难对群狼,他就不信压不服这妇人……且,不定压服了这妇人后,他还能捞点别的想头……

    这般想着,陈桥的眼不禁往花掌柜的胸前瞄了瞄,走过去,凑到花掌柜的鼻尖前,冲她猥琐笑道:“哥哥有什么道行,妹子你可要亲身试试?”

    花掌柜的脸色一阵微变。之前在眉山上面开“人肉包子铺”时,她也不是没遭人调戏过。只是,那时候她走的是黑道,便是遭遇这种恶心事,当即就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今他们却是已经下了山,倒不好再叫手上沾了血腥。

    看着鼻尖前那张满是疙瘩痘的脸,花掌柜一阵默默咬牙。顿了顿,她才敛了眼里的杀气,重新改换上笑靥,又合上手里的檀香扇,顶着陈桥的小鸡胸,将他隔在一臂距离之外,对他飞着媚眼儿笑道:

    “老娘还正有此意呢。看来兄弟你应该是你们这伙人里领头的了,我呢,是这客栈的当家人。叫小的们动手,打来打去,最后还是得咱俩上阵。这多麻烦啊,我看倒不如直接咱俩比划比划。兄弟你赢了我呢,老娘我认栽,要银子给银子,要人,”她冲着陈桥又飞了个媚眼儿,“也未必不能得了个人去。可若是兄弟你输了呢,银子你得给,你这人,老娘我也不嫌弃。我正打算在后院里种点花,还缺点肥,兄弟你这肥瘦正正好,太肥了,我倒怕把我的花给烧死。”

    直到花掌柜那最后一个字落地,街上看着热闹的众人才总算听明白了她这话里的意思——这意思,是要剁了人沤花肥呢!

    众人不禁一阵面面相觑。

    虽说抓人贩子时,镇上百姓就见识过这花掌柜的彪悍了,可当时一个个自个儿正激动着,难免就忽略了别人,加上又隔了一月有余,当时那点事,早淡出了人们的脑海,如今见那见人一脸笑的花姐忽然跟个混混杠上……老实巴交的邻居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只有好战的雷寅双,那两只猫眼陡然间亮了百倍。她有心想要留下看个热闹,可小兔的手还伤着呢。于是她一脸纠结地低头看看小兔爪子上的伤,又抬头看看那剑拔弩张的客栈,心里一时衡量不定。

    小兔哪能不知道雷寅双这爱看热闹的性情,且他到底是个成人的芯子小孩儿的壳,别人看的是热闹,他却是一眼就从那“份子钱”三个字中,想到了后面可能暗藏着的危机。

    他抬头冲小老虎笑了笑,主动拉着她重又回到青山家的酱菜店里。于是他们二人,加上三姐小静这几个熊孩子,竟全都不忙着回家了,挤在那酱菜店的屋檐下,一边吹着那穿堂风,一边兴致勃勃地伸着个脖子往街对面瞅着。

    李健竟也没回去,只和他们站在一处,伸着脖子往他家的客栈里瞅着热闹。

    雷寅双一阵好奇,拿手指戳着李健的胳膊道:“你不过去帮忙?”

    李健摇摇头,笑道:“我若过去,我姑姑定然要嫌我碍事的。”

    板牙回头问着李健,“你会武吗?”

    李健点了点头,“打小跟姑姑学着呢。”又低头对雷寅双道,“姑姑说,她练的路子不合适我,正想请雷爹爹有空教我一教呢。”

    他这般说着,雷寅双才刚要张嘴答应一声“好啊”,却是忽然就被小兔拉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小兔自己挤了过去,横在她和李健的中间,只装作他是想要看清前面的热闹才跟雷寅双换了个位置的模样。

    李健却多少有些明白小兔对小老虎的占有欲的,但他只当他是个霸道的孩子,便看着雷寅双笑了笑,伸手在小兔的头上摸了一把。

    而这一把,却是叫雷寅双有些不高兴了,拂开他的手道:“别摸他的头。大人说,小孩儿的头不能随便摸的,会变笨的。”

    小静扭头看看她,笑道:“我看你就没少摸他的头。”

    “那不一样,”雷寅双振振有词道,“我是他姐姐,我们是一家人。”

    这会儿小静也没那心思跟她争辩这些有的没的,只看着街对面,问着众人道:“要不要把姚爷和雷爹爹叫回来?总不好看着花姨吃亏的。”又道,“我看那陈桥倒也没什么,可你们看他后面的那几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几人中,除了小兔注意到那“份子钱”三个字外,三姐也注意到了。但她受阅历所限,并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天性谨慎,看着那几人来路不善,便点了点头,推着板牙道:“你跑一趟。”

    板牙还没吱声,雷寅双便已经答道:“放心吧,这些人,还不是花姨的对手。”何况,她可记得,他们家胖厨子也舞得一手好菜刀的。

    和几个发小不同,也和镇上这些不识货的乡邻们不同,雷寅双打小就有练武的天赋,便是这会儿她才十岁不到,那眼力界已经不比她爹雷铁差多少了。当初抓人贩子时,虽然她只偷空瞅了一眼花掌柜和胖叔跟人动手,却已经对这二人的武力值有了个足够的认识。就她看来,这几个人就算是一起上,都不是花姨一个人的对手……唔,如果换作是她的话……大概对付起来也不会太困难吧……

    她捏着下巴,正在那里想像着要如何对阵那几个大汉的联手进攻时,三姐已经推着板牙,硬是逼着他去给姚爷报信了。

    板牙心里哪肯依,他还想看热闹呢。可鸭脚巷诸人中,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是就只怕他老子和三姐。三姐冲他一瞪眼,立时便把他那想把差事推给他姐姐的念头给掐灭在肚子里了。他一咬牙,只好撒开脚丫,拼了命地往庙前街上跑,只巴望着他报完信回来后,还能看到一点热闹的尾巴。

    可惜的是,他这美好的愿望终究还是没能达成。

    当他先姚爷和雷爹爹一步跑回鸭脚巷口时,就只见那几个吃霸王餐的大汉,正叠罗汉似的,在街心里叠起一座高高的肉山来。那穿着身男人衣裳的花姐,则大咧咧地坐在肉山的最高处,一只脚踩在下面一个人的脑袋上,另一只脚横踏着上面一个人的屁股。搁在膝头的手上,仍捏着那把小巧的檀香扇子在挥着。见姚爷和雷铁赶过来,花姐抬着那扇子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冲着他二人咧嘴笑了笑。

    板牙好奇地往那人塔上看了看,却是没看到那陈桥,便扯着雷寅双的衣袖问她,“陈桥跑了?”

    “哪儿啊,”雷寅双一指被压在最下面,只露出一抹绿色的陈桥,“呶,那儿压着呢。”

    想着陈桥那纸片似的小身子骨,板牙就跟之前想起小兔手上挨的那一下一样,呲牙咧嘴地做了个怪相。然后又求着雷寅双,问着刚才打架的经过。

    小老虎立时就在那里无比兴奋地比手划脚起来。

    却原来,花掌柜放了狠话后,并没有主动动手,倒是陈桥欺负她一个女人家,伸手就往她脸上摸了过来。花姐冷哼一声,只一抬腿,就把陈桥踢到街心里去了。被龙爷派来协助陈桥开拓场地的几个大汉看了,岂有无动于衷的道理,立时全都围了上来。便如小老虎推测的那样,他们加在一起都不是花掌柜的对手。花掌柜都不曾动手,只抬着她那两条大长腿,左一脚右一脚的,就把那些人全都踹到了街心里,且还叠罗汉似的,将他们叠成了一摞肉山。

    “这准头,这脚劲儿,没得说了!”雷寅双佩服地弯着两眼,“我早说他们打不过花姨的。”

    一向崇尚个武力值的小老虎,这会儿哪还记得去纠结花姨跟她爹之间配对的问题,只一心回忆着花姨那看上去十分洒脱的脚法,且还脚痒痒地原地蹦了两蹦。若不是这会儿周围全是人,她就该踢着腿学一学花姐刚才使的那两招了。

    她正蹦哒着,姚爷和她爹已经挤进了人堆里。

    而另一边,陈桥的哥哥嫂子和五爷老两口也都接到消息赶了过来。等他们挤进人堆里一看,五爷两口子差点没吓死。自家儿子什么体质他们岂有不知道的,这会儿见他上面摞着一摞肉山,当即心疼地哭着喊着就扑了过来。陈梁两口子则交换了个苦涩的眼,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忽然有人把他俩往旁边拨了拨。两口子一回头,这才发现,原来是里正吴老爹过来了。

    见里正也来了,花姐这才从那摞人身上跳下来,冲着满脸惊愕状的吴老爹一抱拳,道:“店里来了几个吃白食的,倒惊动老爹了。”

    当初抓人贩子时,吴老爹并不在场。便是知道客栈的人是抓人贩子的主力,他也一直误以为那是客栈里的伙计们动的手,这爱穿男人衣裳的花掌柜最多不过是在后面动动嘴而已……直到他亲眼看到她跟个男人似地,叉着两条腿,坐在一摞男人身上……

    此时陈梁夫妇已经相帮着五爷老两口把陈桥从肉山下面挖了出来。见自家的掌上明珠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一向泼辣的五奶奶立时便怒了,喊了一嗓子“我跟你拼了”,低着头就往花姐身上撞去。

    雷寅双见了,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坏念头,猛地扑过去一把把花姐拽到了一边,另一只手则拉着吴老爹转了半个圈。于是,五奶奶就这么一头撞在了吴老爹的屁股上。

    “哎呦!”吴老爹没个防备,捂着屁股就喊了一嗓子。

    五奶奶却因惯性,往后坐了个屁股墩儿。抬头看去,见自己撞到的竟是个男人的屁股,五奶奶的老脸顿时羞臊得一片通红。她坐在地上,看看周围众人想笑不敢笑的模样,脸上一时挂不住,便踢腾着双腿,两只手“啪啪”地拍着那被太阳晒得发着白光的青石板地面,放声哭嚎了起来:

    “要人命了哦,我儿子不过上个街,这是得罪了谁了,竟叫人打个半死。偏家里这么多老少爷们竟都只看着个外姓人欺负本家人,真是没个天理了哦……”

    她这话一嚷出口,街上看热闹的人顿时都对了个眼儿。围观的人中,至少有一半是姓陈的——包括青山两口子。而自古以来,大兴这地面上就讲究个姓氏宗族。所谓天大地大皇帝大,再下面就是宗族最大了。陈五奶奶说花掌柜打人什么的,怕是街上诸人都当个热闹在看着,偏她把这件事归咎于外姓人欺负本家人,那性质顿时就不同了。

    且,对于爱穿男人衣裳的花掌柜,镇子上本来就有两种说法。一种,如陈大奶奶等受板牙奶奶影响的妇人们,都甚是同情地说,“她是寡妇人家,家里没个顶梁柱,便只好自己穿了男人衣裳来顶了家业,怪可怜的”;而另一种,则颇不以为然。认为花掌柜这是行为放荡,不守妇德。只是,小百姓有小百姓的狡黠,绝不会无缘无故去为难得罪一个人。便是看谁不顺眼,只要那人没碍着自己,或者更准确的说,没有头一个人跳出来当了出头鸟,便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跳出来当先锋的。

    如今有个五奶奶当了出头鸟,立时,那些原本只在暗处递小话看花姐不顺眼的,那眼神就开始不一样了。

    ☆、第三十三章·份子钱

    而虽说大兴讲究个姓氏宗族,可同时也讲究个礼仪廉耻。何况整件事的是非曲直,围观的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见陈五奶奶当街撒泼,陈氏族人多少都觉得有些丢脸。于是陈大奶奶、青山嫂子等人全都围了过去,纷纷劝着她从地上起来。

    五奶奶哪里肯依,人越是拉她,她就越是往地上躺,竟是闹得更凶了。且那话里话外都在挤兑着陈氏族人认怂,竟由着一个外姓人欺负本家人什么什么……

    虽说谁都知道那陈桥是因为什么被打的,可五奶奶这么说了,便是一向待人公正的青山嫂子都不好贸然开口替花掌柜说话了——一个不好,不定她就得被五奶奶缠上,说她“吃里爬外”什么的……

    所以,众人谁都没接五奶奶的茬,只在那里苦劝着五奶奶起来。

    这世间有那明理之人,自然就有那糊涂之人。陈大奶奶和青山嫂子她们不肯做那糊涂之人,自是有人愿意跳出来显示一下自己是更懂得“宗族亲情”的。于是人群中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便跳了出来,帮腔着五奶奶指责着花姐道:“花掌柜也真是,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把人打成这样。人家陈桥兄弟不定就只是忘带钱了,哪就能说他是存心要吃白食呢。”

    妇人的话音刚落,就只见那一高一矮并肩站着的花姐和小老虎雷寅双,忽地全都扭头向她看了过来……不,正确说来,应该是向她瞪了过来。

    而叫人惊奇的是,这二人不仅神情一致,竟是连动作都是出奇的一致。

    听到那妇人的话后,花姐和雷寅双扭头看向那妇人的同时,都下意识地微微抬起的双臂,捏紧双拳,摆出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起式……这二人的眼睛虽然生得不像,却都是瞪得溜圆,且眼里露着同样凶悍的光芒。

    两双凶光毕露的眼,以及四只捏紧的拳,立时就叫那妇人想起之前花姐只一脚就把个壮汉踢飞到街心的事来。顿时,那妇人一缩脖子,将自己藏于人后不吱声儿了。

    她这里虽然躲得快,却还是叫雷寅双认出了她。花姐那里张着嘴还没出声儿,雷寅双已经冲着那妇人嚷嚷开了:“青松嫂子,又是你!我问你,你哪只耳朵听到陈桥说他忘带钱了?他说的明明可是不付钱……”

    “还说,以后每隔五日就要来收一回份子钱呢。”小兔忽然接着她的话道。

    刚才雷寅双扑过去“做坏事”时,一时放开了小兔的手,所以小兔这会儿正和姚爷、雷爹爹站在一处。他抬起头,问着姚爷道:“什么是份子钱啊?”

    姚爷一怔。他们是花姐处理完陈桥等人之后才到的现场,自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且他们也还没来得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陈五奶奶就已经当街闹了起来。

    要说姚雷王这三家搬来江河镇 ,怎么也有六七年的时间了。所以姚爷对镇上百姓的脾气禀性可谓是知之甚深。镇上人家,若说一个个有多恶,倒也未必,甚至可以说,大多数人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挺纯朴、挺善良的。便如大家对小兔的态度。镇上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被拐的孩子,因此不管他走到哪里,那些婶婶大娘们都爱多照顾他一些。但与此同时,若是小兔跟他们家的孩子起了冲突,他们眼里就再没个什么公正同情了,他们只会凭着亲疏远近的关系来确定各自的立场——就是说,便是满大街的人都知道花姐是无辜的,只冲着五奶奶嚎出“外姓人欺负本家人”这一句话,就能叫整条街、甚至整个镇子的人都闭了嘴。便是大家心里其实都不齿着五奶奶和陈桥,当众却是再不敢有一个人站出来替花姐说一句公道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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