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但压在他双肩上的手,却是立时就收了力道,且还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被迫抬头的江苇青睁开眼,眼里那未能消散的酸涩顿时化作一阵湿意。他用力眨着眼,抬头看向天启帝。

    此时天启帝站得离他极近。挂在中天的太阳映在他舅舅的背后,使得那位帝王的面目一片模糊。江苇青不知道他舅舅有没有认出他来,可转念一想,便是认出了又如何?天家无父子,何况他们只是甥舅。当年他糊里糊涂陷进杀人案里时,他这舅舅不是也没有管过他是否清白吗?!

    这么想着,他不由自嘲一笑,却于眨眼间,眨下一滴泪来。

    一滴为前世的自己所流的泪。

    他不愿意自己的狼狈落进他舅舅眼里。可既然不能叫他舅舅转开眼,至少他可以做到不去看他。于是他闭上眼,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又道:“我不求您信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叫您相信,我们这些人没有害您之心,我只想请求您……”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叫那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求您不要随意下结论。毕竟,人的性命只一条,没了就是没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前世时,他对他舅舅、对他外婆、对当年那些选择相信外面的传言,相信他已经变得无可救药的亲人们,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怀着一股怨气的。所以每逢着外面又起了什么流言,明明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澄清的事,他却死倔着从不肯开口自辨一句……

    结果便是,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坏的,江承平才是好的……

    苦涩中,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指拂过他的面颊。

    江苇青忍不住睁开眼,却是这才发现,他舅舅不知何时竟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逸哥儿,”天启帝似叹息般轻声叫着江苇青的小名,手指抚过他脸上挂着的泪珠,“你这狠心的孩子,叫你姥姥好生担心……”

    若只听他那平静没有起伏的声调,江苇青定然要以为,这不过是句官面堂皇的话而已。然而……

    那抚着他脸颊的手指,却是明显地在微微颤抖着。

    自以为这世上再没人会关心于他的江苇青,鼻头忽地又是一酸。两世加起来已经二十好几的人,却是忍不住又滴下两滴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天启帝正说着,忽然听得林子里又是一阵骚动。他收住话尾,站起身,往那边看了一眼。便有人来报,说是又抓住了一个疑犯。

    他挥手让人放开江苇青,原想要伸手过去牵住江苇青的手的,却不想那孩子忽地一扭身,竟从他的手下闪了过去,转身跑向刘棕。直惊得原本看守着他的两个卫士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赶紧扑过去护住天启帝。

    江苇青却是没理会身边的呼喝,仗着雷爹教的身法晃过那几只想要来拦截于他的手,只眨眼间便跑到雷寅双的身旁。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刘棕闷哼一声,原被他提在手里的雷寅双就这么落进了江苇青的手臂间。

    “怎、怎么伤了?!要紧吗?”

    他抚着雷寅双脖子上的白色纱布问道。

    江苇青这紧张的神色,不由就叫天启帝一阵诧异。他的印象里,他这外甥待人一向冷淡,便是他和太后给予这孩子再多的关爱,也总被这孩子当作是理所应当一般。甚至有时候他胡闹了,他多说他几句,这孩子都能当着人极不给面子地掉头就走。若不是这张脸还是小时候的那张脸,若不是那眉眼间的熟悉感依旧,天启帝险些就要以为这是有人在冒充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外甥了……

    雷寅双拉开小兔的手,脸上的神情看着仍有些呆滞,“你……想起来了?”她盯着他的眼喃喃问道。

    小兔一怔。二人目光交汇处,叫旁观的天启帝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两个孩子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单独隔在一个只有他俩存在的世界里一样。

    这奇怪的感觉不由就令天启帝动了动眉梢,才刚要开口,林子边上忽然响起一阵呼哨。却原来,是嫌犯被带了过来。

    看着那死狗般被拖过来的嫌犯,以及领队手里提着的制式弓,天启帝眉头一皱,只得先过去处理了这要紧的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迁怒

    第六十二章·迁怒

    这件刺驾案,其实说复杂也不复杂,甚至那行凶之人也早在朝廷的暗卫机构里挂了号的。

    而此人之所会引起朝廷暗卫们的注意,却还要从那年花姐受伤的事儿说起。

    当初令花姐受伤的那支箭,和刺杀天启帝的箭一样,都是前朝鞑子军里所用的制式箭。这种箭自大兴立国起,便为朝廷所禁。虽说县令大人将此事作为一件大事上报了朝廷,可朝廷却认为,这不过是战争时期散落在民间的一点零星武器,并未引起朝廷的注意。

    所以说,这县令是个能臣,虽然朝廷不曾在意,徐县县令却依旧还是坚持不懈地追查了下去。于是,县令吃惊地发现,自己境内这样的弓箭竟不在少数,再留心一追查,却是叫县令大人又吓了一大跳。他再没想到,这些年忽然闹得凶起来的混混们后面,竟有人在有心指使,目的便是想要让徐县乱起来。

    县令大人不敢怠慢,赶紧再次上报朝廷。朝廷这才重视起此事,立时派了干练暗卫下来。所谓专业人士便是专业人士,县令大人那里花费了一年半才抽丝剥茧得到的一点点表皮消息,暗卫们只用了小半年就查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而事实真相,却是叫朝廷一阵哭笑不得。

    朝廷原以为,这件事的背后应该是当年大龙军或应天军的“余孽”所为,可查到最后才知道,那罪魁祸首竟只是个不起眼的混混。

    原来那混混于无意中挖开一处地窖,见里面藏着许多前朝的长弓短箭,便想着当初各路义军推翻前朝统治的经过似乎也不是那么艰难——确实,当年自应天军头一个举起反旗后,直到鞑子的国都沦陷,前后也不过才四五年的时间。之后那四五年,不过是各地义军相互争斗,以及残余鞑子的垂死挣扎罢了——想着大兴夺得前朝的天下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这位不禁异想天开起来,觉得自己应该也可以学一学应天军,靠着这一批武器和如今手下的一批混混小弟们,为自己也创出一片“基业”来……

    那混混最初想要起事时,曾派人四处联络过当年大龙军和应天军的“余孽”。只是,响应之人却是极少。

    出于对胜利者的不信任,当年的幸存者多数都跟花姐和姚爷他们一样,要不隐姓埋名于市井,要不占山为王做起无本买卖。而这些年虽然朝廷不曾明言要赦免他们,却也不曾公开追捕过他们。且那一年朝廷还出了一道招安旨,声明只要愿意下山“从良”的便既往不咎。小兔刚来江河镇时,花姐一家子便是借着这个机会下山洗白了自己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虽然那些幸存者因着谨慎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至少大家都已经渐渐安定了下来,甚至许多人都和瘦猴一样,在当地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经历过战乱的人,才更懂得和平的可贵。因此,便是那混混再怎么蛊惑人心,竟是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再看到天下大乱的——接到暗卫呈上的密报后,得知这一情况的天启帝不禁一阵感慨,所以才有了年前的那道大赦令。

    而有那想过太平日子的,便有那和混混一样想着要“建功立业”的。便是响应混混的人不多,到底还是有那么几个野心勃勃之人的。那刺客,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原是大龙军的“余孽”——真正的余孽。除了占山为王外,此人心心念念想的便是成就一番霸业。偏他所占的地盘狭小,加上他性情暴戾无能,竟叫手下逃逸了大半。那混混派人找上门来时,他原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此人见那混混出手阔绰,且还有精良的武器,只当是找到了一个靠山,于是带着他那些养得精瘦的剩余人马,跟混混的人马并作了一处。等他拉着人马来到徐县才知道,这看着是个富家翁的混混竟只是个纸糊的架子,手里不仅没有正规的人马,连那些军火都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多。他正想着干脆灭了那混混自己当家做主时,朝廷的暗卫已经摸到了门口。虽说那混混不堪一击,他却是实实在在经历过那十年战乱的人。虽然折了近十年来才好不容易积下的一点老本,到底叫他带着几十残余逃进了深山。

    却再想不到,竟是连老天都不帮他,才刚逢大难,转眼又遭遇一场罕见的大雪。想着下山抢单“生意”来勉强维持生计,偏又遇到个机敏能干的县令大人组织起乡民们一阵拼死抵抗,再想回头躲进深山,深山里又追来一批饿狼……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那天他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只是,逃得性命后,此人却忽然就坚信,他才是“天之骄子”,所以便是经历了这种种危机,身边的人全都死绝了,他竟是毫发无损地逃得一条小命。

    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躲在这片山林子里,靠着打猎和偷附近山民家里的出产为生。他原是藏在树上的一个树洞里睡觉的,却是再没想到,竟机缘巧合,遇到天启帝御驾亲临。而那些御林军清理山林时,只注意了地面和树梢,竟是谁也没注意到,某一株大树早蚀空了树干,中间有个可藏人的树洞……

    要说此人原没想过要刺杀天启帝的,东躲西藏好不容易逃得一条性命的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被御林军给包围了,他早吓得魂不附体了。许是受惊过度,或者是因此引发了什么癔症,总之,当天启帝命令御林军们拔营起寨时,他看着那位帝王离他正好是弓箭能及的距离,此人立时便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明启,只要他一箭射死了天启皇帝,天下肯定会大乱。而天下一乱,岂能说他就没个机会成为第二个天启皇帝?!

    年前围剿混混时,此人的模样就早已经被暗卫们画图留影了。因此,只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天启帝那里就得到了一个初步的汇报。

    当侍卫们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人拖到天启帝面前时,自知难逃一死的他硬是撑着一腔“豪气”,很是将天启帝指责了一通,又说他“乃是天之子,是被上天派来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还把自己比作了当年头一个站出来反抗鞑子的应天军。

    他的胡说八道,天启帝还不曾发落,雷寅双则已经被气炸了肺腑。一则,是因为此人居然胆敢将自己和应天军相提并论;二则,则是因为她的好朋友光头和花丫的父亲,就是死在苗家顶子村的那一场袭击中的。

    也亏得小兔江苇青一直握着她的手,才没叫她那么贸然扑到那人身上。但她依旧是不甘心地踢起地上的石子土块袭击着那人,一边挣扎喝骂道:“我呸!你哪一根指头能比得上人家应天军?!应天军杀的是鞑子,你杀的又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为了自己要过一过那做皇帝的瘾头才到处杀人放火的,偏还有脸说你这是‘救万民于水火’!你也不怕苗家顶子村的冤魂来找你索命!”

    雷寅双骂人的本事,也就是学着镇上的婆婆媳妇们的那一套“呸”来“呸”去而已。可便是她不擅长骂人,到底还是把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给表达了出来。

    听着这孩子的话,再想着她的身世,天启帝心头不由就是一阵古怪。

    当初三家义军确实如这孩子所说,都是为了反抗鞑子的□□才起兵造反的。只是,随着三家势力的各自发展,渐渐的,那野心也跟着起来了。只是当初好歹大家表面上还都维持着平和,直到这孩子的父亲头一个站出来称帝……若说当年天下义军结盟因他而起,那么后来联盟的破裂,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正眯缝着眼看着那孩子,脑子里回忆着旧日往事时,这孩子忽地一扭头,拿眼瞪着他道:“既然已经查清此事与我们无关,总可以放了我叔叔和我弟弟了吧!”

    天启帝这才想起来,那王朗和板牙还被捆着。于是他抬了抬手指,便有人过去给王朗和板牙松绑。

    雷寅双紧抿着双唇甩开江苇青的手,亲自过去替王朗解了身上的绳子。

    接到天启帝暗示的卫士们见了,便都没有阻止于她。

    江苇青见状,便也过去帮忙,却叫雷寅双带着怒气拨开了他的手。

    天启帝倒是没看到这一幕,他正站在那里,依着惯例等着雷寅双他们上前来谢恩,却不想那孩子解了王朗身上的绳索后,便一手扶着王朗,一手扶起板牙,竟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林子外面走去。

    高公公见了,立时“哎”了一声,跑过去拦住他们的去路,提醒着雷寅双道:“快去谢恩呢!”

    雷寅双一听就火了,猛地一扭头,瞪着天启帝道:“没叫你向我们道歉就算客气的了,还谢个屁恩!”又松开板牙,一指自己脖子上的伤,“谢这个恩吗?!”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

    王朗才刚苏醒过来,这会儿耳畔仍是一阵的嗡鸣,因此根本就没听到雷寅双在说什么。板牙一来是被捆得太结实,这会儿手脚还没能恢复灵便,二来因他爹被人打昏的事,他也确实是受了惊吓,正含着一泡眼泪看着他那眼神仍未恢复清明的爹,他也根本没去注意雷寅双说了什么。只有再次被雷寅双拨到一边的江苇青听清楚了,他的脸色立时一变。

    雷寅双这般三番五次地推开他,这还是他认识她后的头一次。这会儿见雷寅双的眼里泛着红丝,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立时便知道,这孩子是真生气了,而且还将怒气迁怒到了他舅舅身上。

    至于她为什么生气……

    刚才雷寅双问着他是不是想起来时,两人对视的眼,就已经叫雷寅双明白了一切。所以……

    她知道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骗着她的。

    要说雷寅双此人总有些大咧咧的,看着一副并不会把别人的欺骗放在心上的模样,这一点,曾叫三姐恨断了牙根。

    “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人防备心最重的三姐总这么教训着她。

    她却总是笑嘻嘻地道:“我娘说了,我们应该学会信任别人。”

    “哪怕别人骗了你?!”三姐冷笑。

    “别人说谎是别人的不对,可若是我们先不信别人,那就是我们的不对了。”雷寅双皱着鼻子,露出她那特有的、猫一般的笑容,又道:“我娘还说,说谎的人是要被佛祖收去的。当然,万一佛祖事多忙不过来,我也不介意亲自代表佛祖灭了他。”

    想着当日她竖起的拳头,江苇青默默打了个寒战。

    虽然雷寅双很少跟人生气,可江苇青却是知道,一旦她真生了气,则会变得格外地不讲理,甚至常常会做出一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比如,如今这般不理智地挑衅着他舅舅……

    压抑的氛围中,江苇青赶紧扭头看向天启帝。

    这会儿别说是他,就连一向对雷寅双没什么好感的刘棕都忍不住替这小……丫头捏了把汗。

    天启帝眉目沉静,却是叫人看不出他此时的所思所想。江苇青生怕雷寅双已经惹怒了他,赶紧跑过去,冲着他舅舅施礼叫了声:“舅……陛……”

    他还没拿定主意该如何称呼几年不曾见过的舅舅,天启帝已经拉过他,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噤声,然后看着雷寅双道:“你胆子不小。”

    江苇青跟在她身后时,雷寅双恼火,这会儿见他竟转身跑回到天启帝的身边,雷寅双心里不禁更加恼火了。火冒三丈中,她不管不顾地冲着天启帝一抬下巴,瞪着眼怒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年你们为什么反鞑子?不就是鞑子逼得百姓活不下去了吗?!百姓是天下最胆小最怯懦的人了,但凡有一点活路,就没人愿意去冒险。你若能做个明事理的好皇帝,像他这种人,”她拿下巴一指那刺客,“再出一百个天下也乱不起来,可你若还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喊打喊杀……”

    她话还没说完,却是叫人一把捂住了嘴。原来,恰在此时,王朗的神智终于恢复了过来,恰正好听到她的这番话。王朗那才刚恢复清明的神智,险些又被惊飞到九天云外,所以他赶紧一把捂住雷寅双的嘴,仗着身高力健,生生拖着她给天启帝跪了下来。

    “陛下……”

    他才刚说了这两个字,求情的话还尚未出口,就见天启帝冲他一挥手,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自嘲的笑意。他摇了摇头,指着雷寅双,回头对此时已经在他身后站得满满当当的文武大臣们道:“看看,这才是朕要南巡的本意。关在宫闱之中,哪能听到这样的大实话。如今细细想来,这些年,不仅是朕,还有你们,一个个都忘了打天下时的辛苦,竟都放纵起自己来了。如今天下还远没有到太平无事的时候,偏朕看你们当中许多人都已经开始躺在往日的功劳上吃起了老本。朕听闻,甚至有人学着前朝鞑子,干出什么跑马圈地的事来。可有此事?!”

    天启帝的声音忽地一厉。

    立时,在场的众人全都跪了下去。只那在王朗胳膊下挣扎的雷寅双,因着王朗也跟着伏下身去而忽地挣脱了出来。

    她蓦地往起一站,偏众人此时全都跪了下去。于是,一片低矮的脊背中,就只有收势不住的她,还有天启帝,以及被天启帝拉着手的江苇青三人还站着。

    雷寅双再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景,不由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她这茫然无措的模样,以及……好吧,天启帝终于如愿以偿地在这孩子眼里看到了一丝压抑着的害怕,于是,便是刚才说了那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因着她的忤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恼怒的天启帝,那心情忽然就因这孩子的尴尬模样而开朗了起来。

    他也乐得在人前装个大度,便冲着雷寅双招招手,道了句:“过来。”

    雷寅双眨了眨眼,真心不想过去。可如今怒气散去后……好吧,她是真知道害怕了……

    不是为自己害怕,而是……怎么说她也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鸭脚巷的一群人呢……

    她看看天启帝,正犹豫着,江苇青已经挣脱天启帝的手,过来拉她了。

    于是以为已经平复下去的怒气竟又这么升了起来。雷寅双毫不客气地在他伸过来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扬着下巴直直走到天启帝的面前,抬头直视着天启帝的眼。

    江苇青的眼则是黯了黯,悄悄摸了摸被打得一阵发木的手背。不知为什么,雷寅双总觉得他跟只小兔子般的柔弱,便是跟他打闹时,也刻意收着劲道的,生怕她真弄痛了他。因此,这还是他认识虎爷后,头一次真正领教到那虎爪之威……

    天启帝看看忽然间变得垂头丧气的外甥,心里一阵暗暗摇头,招手叫回他后,又和颜悦色地冲着小老虎也伸出一只手去。

    小老虎犹豫地看看他的手,再看看王朗和板牙,到底还是把自己的一只小虎爪子塞进了他的掌心里。

    这孩子明明一张小脸晒得黑黑的,偏那只小虎爪子倒是挺白,且还出人意料地软乎。那肉乎乎的手背上,还嵌着几点嫩嫩的小梅花坑。

    天启帝不禁意外地扬了扬眉。这孩子,不仅一张脸长得像她父亲,这手居然也跟她父亲生得一模一样。

    当年,便是这样一双看起来绵软无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在鞑子的马蹄踩下前,将他救出了险境……

    天启帝此人不愧是一代枭雄,便是当年跟应天皇帝争天下时,他依旧能将自己的理智和情感一分为二——争天下归争天下,朋友却仍是朋友……虽然应天皇帝那边未必是这样想的。

    这么想着,他对着自己笑了笑,仿佛怕捏疼了那孩子一般,轻轻握了握那小虎爪子,对她道:“你说得对,朕做错了事,哪怕朕是皇帝,也该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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