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个谁,”她笑着又道,“也想学着小兔哥哥那样梳头发的,偏他没生了小兔哥哥那张脸,结果叫人好一通嘲笑。”

    雷寅双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正这时,只听候在雅间门外的一个中年妇人进来禀告,说是镇远侯世子江苇青“陪着”李健上来给板牙奶奶和板牙娘见礼了。

    这中年妇人姓于,是板牙娘做主替雷家新雇的管家娘子。从刚才起,板牙娘就一直抓着花姐在跟她说着家里新添的这些仆妇。雷寅双一向不爱打理家务,自然也不爱听这些琐事,所以早早就跑到一边跟三姐和小静她们说话去了。

    不一会儿,小兔和李健都进来了。一看到他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式,雷寅双便一把将他拉了过去,不满道:“明儿不许你再学着我这么梳头了!这明明是我专用的发式,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雷寅双性子急,别的发式她一个人打理不来,只这冲天马尾辫最是简单,只要弯下腰,将所有头发抓到头顶心里就成了。所以小兔刚来时,她不仅自己这么打扮了,也给小兔这么打扮着。

    听着她抱怨,小兔笑道:“你扎你的,我扎我的。你是女孩,我是男孩,我俩哪能一样呢。”

    雷寅双一听也对,便不跟他计较了。

    于是江苇青捞着机会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可给你预备了好多……”

    话还没说完,他就叫李健找着借口将他从雷寅双的身边拽了开来。

    三姐和李健交换了个眼色,立时挤过去占住了雷寅双身边的位置。

    三姐和李健,小时候就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便是后来李健知道了三姐的身世,出于同病相怜,二人间渐渐平和下来,她对他多少仍抱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一年来,因雷家还未有人进京,李健一直寄住在姚家,加上京城人的排外,倒意外地叫他俩渐渐生出一种同仇敌忾之心,这才渐渐比以前更亲近了些。

    对于江苇青重归侯府后的变化,其实不仅李健心生忧虑,三姐的想法也跟他差不多的。因此,李健那儿只一个眼神,三姐便极默契地配合着他,将那如今变得危险起来的小兔,隔得离他们家傻老虎远远的。

    见李健拖着江苇青走开,三姐便扭头对雷寅双道:“你别听他的,这发式原就是男孩儿的发式,以前是你年纪小,咱镇子上的人都见惯了你那样才没个什么,如今你都已经十三了,哪能再那样不讲究?回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江苇青在她脑勺后面道:“也不见得她就不能梳这样的发式,规矩原就是人定的,哪有不能改的。”

    这话雷寅双爱听,便隔着三姐冲他弯起眼眸。

    只见江苇青眼眸微闪,看着她又道:“而且,便是我俩扎一样的发式,只怕如今也再没人会说我俩是双胞胎了。”

    雷寅双一听,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立时绕过三姐,挤到他身边,和他比了比肩,然后皱着鼻子抱怨道:“你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只比着肩头,江苇青就已经比她高了约有半寸——就这一点来说,江苇青可再不会抱怨的。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远没有现在这般高呢。

    见她果然如他所料地那般靠了过来,诡计得逞的江苇青忍不住露出个微笑来,又一侧头,凑到雷寅双的耳旁小声道:“我还给你预备了几匣子小首饰……”

    他话还没说完,雷寅双便撇着嘴道:“我可不要,好好的戴那些东西作甚?白坠得头皮生疼。”

    江苇青赶紧道:“你放心,都是些轻巧的小首饰,再不重的……”

    正说着,三姐猛地一拉雷寅双的胳膊,再次隔在二人中间,带着警告斜眼看着江苇青道:“你们咬什么耳朵呢?”

    雷寅双道:“他说……”

    江苇青立时堵着她的话道:“我正跟她说,给她预备的几个丫头,其中有一个手特别巧,会盘梳各种发式。”

    雷寅双一下子就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抱着三姐的胳膊问着江苇青道:“怎么?人竟是你帮着找的?”

    江苇青微笑道:“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地头蛇的。”

    “哎呦,那可多谢了。”雷寅双弯着眼道。

    三姐不禁一阵恨铁不成钢。她看看雷寅双,忽地回头冲着江苇青冷笑道:“这方面自然是没人比江大世子更有经验了,我可听说,你那屋里光丫环就足有十几个之多,且个个都是国色天香。“

    “真的?”雷寅双抱着三姐的胳膊一阵好奇。可转眼间,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转起了什么“脑洞”,却是眼眸一沉,问着江苇青,“那些人都是谁给你的?”

    江苇青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是我外祖母给的人。”又道,“放心。”

    雷寅双这才松了口气,不禁跟江苇青玩笑着说,她打小就是自己打理自己,只怕不习惯人伺候。

    江苇青听了,忍不住带着股幽怨看她一眼。

    “怎么了?”雷寅双不解地一歪头。

    “没……什么。”

    江苇青一阵郁闷。想他堂堂世子爷,打小连衣裳都没自己穿过的,偏那三年里替她洗衣裳做饭,每天早晨还要负责把这爱赖床的懒丫头拽起床,有时候甚至还要亲手给她梳头洗脸……如今她居然还好意思说,她这一辈子从来没被人伺候过……

    想想小兔都忍不住要心疼一下自己。

    ☆、第76章 ·新家(上)

    第六十九章·新家

    雷家的新居位于一处叫作细柳胡同的巷子里。

    这里是天启帝给他们安排的宅院。

    一开始时,雷爹还想清高一下,拒了这宅院的,亏得姚爷实际,知道“京城居,大不易”,可他却狡猾地没跟雷爹说实话,只暗示着雷爹去回忆一下皇帝要他们三家搬来京城的理由。于是,雷爹立马就联想到,天启帝这一安排背后,难免没有那监视之意,便只得歇了念头——就这一点来看,其实雷家父女两个都挺好骗的。

    不过,后来雷寅双从小兔的信中得知,其实雷爹和姚爷都想多了。这宅子既不是像雷爹疑心的那样,是天启帝为了便于监视他们才分给他们的,也不是像姚爷猜测的那样,是皇家要拉拢他们给予的恩惠。原来,本朝立国至今,前后不过才十来年的功夫,从旧都迁至这座六朝古都后,天启帝总不能叫那满朝文武全都睡大街去,便将没收的前朝大官们的宅院作为一种福利,分给了底下的官员们——所以说,其实这是职工宿舍!

    那细柳胡同和鸭脚巷颇有些类似,胡同口外的甘泉街,就和江河镇上的老街一样,并不是京城的主干道,因此,这里住家极是僻静。但,沿着甘泉街往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是京城最为繁华的丹凤大街了。

    细柳胡同之所以名为细柳胡同,是因着它地形狭长。胡同里一共住了十来家住户,几乎都是在朝的五六七品小官儿。算起来,这条胡同里竟是姚爷的官位最高。

    虽说雷爹的任命还没下来,王朗和姚爷则早已经在朝廷当差一年多了。因王朗之前曾在衙门里当过差,且为人圆滑,便被天启帝分到鸿胪寺任了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专负责跟那些外番扯皮拉闲篇;姚爷则较为轻松,在翰林院挂了个侍讲学士的衔儿。虽然他平常不怎么去上朝,只在皇帝议事时才会应召而去,却是个实实的正四品。

    马车停在雷家新宅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路长途跋涉,加上好友重逢时的一番激动,已经习惯了随着太阳作息的雷寅双,还在马车上时,就已经是两眼饧涩了。下了马车,她迷迷糊糊抬眼,就只见满眼都是灯笼在晃动。她爹隐约在那里跟谁说着“时候不早了,别犯了宵禁”,似乎是在赶着谁回家;又有谁嘲了她一声“瞌睡虫”;便有人上来扶着她的胳膊,将她送进了一个什么甚是安静的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坐在什么东西上面,任由人给她解着衣裳,散着头发。直到一块热帕子擦在她的脸上时,她才略退了一些睡意,挣扎着道:“小兔别闹,我困死了,让我先睡会儿。”说完,推开那只手,也不管后面是不是床,就这么倒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雷寅双看着头顶那一水碧青的轻纱帐顶眨了半天的眼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她既不是在北上进京的船上,也不是在沿途的驿馆里,更不是在鸭脚巷她那间东厢的卧室里——她家可没这么好的幔帐。

    一种异样的感觉,令她躺在那里没动,只转着眼珠小心瞅瞅四周。

    果然,隔着帐幔,她看到有个人影坐在离床不远处的一只绣墩上,正头靠着一张高几在打着盹。

    雷寅双的眉不由微微一挑,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一低头,只见床前摆着一双鞋。虽是她的尺寸,却并不是她那双穿旧了的布鞋,而是一双桃红锦锻面,绣着松绿缠枝花样的新鞋。

    雷寅双歪头欣赏了一会儿那鞋,便将脚套了进去,然后抬头打量着那个仍靠着高几打着盹的丫头。

    她猜,这十有八-九就是昨儿小兔跟她说起过的,替她预备的丫鬟了。

    这丫鬟看着比她要年长几岁,大约在十五六岁左右,生着一张粉白的鹅蛋脸,鼻子略有点长,鼻间几点俏皮的雀斑。

    雷寅双凑过去看着那女孩时,许是些微的气息扰动,惊得那女孩忽地一抖,就这么蓦地睁开了眼。

    于是,雷寅双和那女孩双双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哎呦!”雷寅双抚着胸口后退一步。

    那女孩虽然也吃了一吓,却是生生吞下了一声惊呼,连忙从那张绣墩上站起身,垂手立在雷寅双的面前,不安地说了声:“奴婢该死,竟睡着了。”

    ——却是不讨饶,不多话,连一个多余的声响都没有。

    可见这是个训练有素的。

    不知为什么,出身小门小户,应该从没见过大家规矩的雷寅双,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女孩的规矩之处。

    她冲着自己疑惑地一眨眼,却是没去细究根源,只继续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女孩,嘴里笑道:“你一夜没睡,就在这里陪着我了?”

    女孩规规矩矩地垂着眼,道:“冯嬷嬷怕姑娘半夜有什么需要,便命奴婢在这里守着姑娘。”说着,到底没忍住,飞快地从睫毛下方看了雷寅双一眼,问着她:“姑娘可是这就要起了?”又道:“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卯正时分。”

    仿佛印证着女孩的说法一般,外面忽然响起“当当”的报时声,唬得全无防备的雷寅双蓦地一眨眼。

    注意到她的眨眼,那女孩赶紧道:“这是……”

    “西洋自鸣钟吗?”雷寅双惊奇道。

    丫鬟一愣,忍不住再一次违了规矩,从眉下飞快看了雷寅双一眼。这自鸣钟是近几年才出现在大兴的,原是西洋番国的贡品,便是富贵人家都极少得见,偏自家姑娘明明出身小地方,应该不认得此物的,竟就这么一口就报出了这东西的名字……

    那丫鬟打着愣神时,雷寅双已经转身跑到了卧室门口。她才刚想要伸手去撩那卧室门上挂着的锦帘,帘子竟像无风自开般,忽地被人挑开了。

    却原来,她的卧室门外正一左一右静立着两个小丫鬟。听见她过来的声音,一个小丫鬟立时无声无息地替她打起了帘子,另一个则仍敛手屏息立在门边上一动不动。

    这些年,雷寅双一直不曾放下武功,便是还没到她爹那种于寂静中能分辨出有几人在呼吸的程度,却也是要比一般人耳聪目明得许多。但她刚刚在卧室里时,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就是说,要不,这两个看着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是高手;要不,就是她们一直不曾发出一点儿动静,所以她才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便是挑着那门帘的小丫鬟,也和那没有挑着门帘的小丫鬟一样,规矩地低垂着眼,视线只凝在自己的鞋尖前,轻易绝不肯往旁边挪上一寸。若不是这会儿站得近,叫雷寅双听到这二人略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她差点就要以为这二人是两尊画在门边上的假人儿了。

    雷寅双看看这两个小丫鬟,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那个大丫鬟。

    那个大丫鬟仍是低垂着脖颈站在原处,虽看似不动如山,却早已经根据雷寅双站立的位置,悄悄挪动着脚尖,让自己的头顶心始终正对着雷寅双所在的方向。

    看着三个丫鬟那统一梳成“丫”字型的发顶心,雷寅双又默默眨了一下眼。她原不该有这样的认知的,可奇怪的是,她就是知道,这几个女孩,十有八-九是宫里出来的……至少,也是受过宫规调-教的,所以才有着如此高规格的行事规矩。

    大丫鬟再次从睫毛下飞快地看了雷寅双一眼,便回身从衣架上抱了袭斗篷过来,小声道:“早起凉,姑娘可别冻着了。”

    雷寅双这才从沉思中回神,低头看看身上穿着的白色中衣,却是忽然就想起昨晚。

    昨晚虽然她困得要死,倒也不至于全无意识,因此,于睡意朦胧中,她还是知道有人在帮她换衣裳的。只是,迷迷糊糊中,她以为她还在鸭脚巷,帮她换衣裳的,还是她的小兔弟弟……如今清醒过来细一思量,她不禁一阵摇头。便是小兔没有认祖归宗回家去,以他俩如今这渐大了的年纪,也不好再这么不分彼此地厮混了。何况,小兔怎么说都是个男孩子,她居然以为是他在帮她脱衣裳!

    这么想着,昨儿那白马红衣的少年模样,却是忽地就跃入了她的脑海。

    时隔一夜,雷寅双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她家小兔,不知不觉中竟已经长成个倾国倾城的美少年了……

    推开大丫鬟试图给她披上斗篷的手,雷寅双弯着眼,冲着脑海里的美少年颇为自豪地微笑起来——她家小兔呢!

    见雷寅双推开那斗篷,丫鬟尽职地又道了声:“姑娘当心冻着。”

    “我不冷。”雷寅双再次拒绝了那斗篷,这才从脑海里的美少年脸上收回神思,看着那丫鬟眨了一下眼,问着她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丫鬟垂手道:“冯嬷嬷说,等姑娘来了,再由姑娘赐名。”

    “啊……”雷寅双不禁为难地以小拇指挠了挠鼻梁,她最讨厌这种动脑筋的活儿了。“那,你原先叫什么?”

    丫鬟道:“在家时原没名字的,后来嬷嬷给临时起了个名儿,叫-春歌。春天的春,歌声的歌。”

    “好名字!”雷寅双立时打了个响指,“就还叫这个吧。”又问着春歌,“昨晚我困得不行,竟就这么睡下了,这会儿浑身难受……”

    她话还没说完,春歌就极机灵地接道:“姑娘可是想要沐浴?”

    雷寅双立时又打了个响指,“对!”

    春歌松了口气,却是看着雷寅双仍捻在一处的手指微微一翘唇角,向雷寅双屈膝行了一礼,道了声:“姑娘稍候。”又问着她,“姑娘可要先用点什么?姑娘昨晚都没用晚膳就睡下了。”

    “啊,好。”雷寅双应着。

    她原以为,春歌肯定要出去安排一番的,却不想春歌没动,而是转身摸了摸一个套在暖罩里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对雷寅双微笑道:“姑娘略等一等,先喝口水润一润嗓子吧。”

    雷寅双接过水杯,正想问着她:你不用去吩咐人备洗澡水吗?就听得外面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着帘子被人轻轻挑起的声音,屋外响起一阵低语。然后她便听到两种不同的脚步声:一个极轻微的脚步声,又回到卧室帘外;另一个略沉重的脚步,则是“噼哩叭啦”地往远处奔去。

    显然,是外间那两个背景画似的小丫头一直在注意听着卧室里的动静,所以不用春歌特意出去吩咐,外间的小丫头便自动往屋外传了消息,屋外又有其他人跑去办差了——这一下,雷寅双总算知道为什么江苇青的屋里要用着十几个丫鬟了。

    嗯,缓慢抿着那正适宜入口温度的茶水,雷寅双心想,这人果然要比那“机器人”管用多了。

    这般想着时,雷寅双不禁又是一阵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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