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公主之名,公荐考生十四人,这十四人,全部考中进士,其中一人更是荣得榜眼之位。
    御史台将证据一一呈于殿前。
    白银去向,宅院与园林位置,姬妾姓名,还有那公荐的十四人,姓甚名谁,出身何处。
    看到这所谓考中进士的十四人中,有一人来自平康坊的章台街时,皇上再也忍受不住,勃然大怒。
    当场从龙椅上冲到那吏部尚书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证据确凿,不容狡辩,皇上对常宁公主也彻底失望,直接下令贬为庶民,从此不得踏足京城半步,而那吏部尚书,所杖一百,全族发配烟瘴之地。
    至于那十四人,为表公允,今年春闱作废,推至关试日,交由礼部主持重考,皇上亲自监考。
    方才青才去还那箱子时,路过大房院后的一处小路,他原本只是靠着墙想在那里歇口气,却听墙那边,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青才怕是自己听错了,他将东西还给珍珠时,又问了珍珠,珍珠也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不放心,又亲自跑出府去。
    “郎君,是真的,是真的啊,那皇榜就贴在路口,我亲眼看到的!”
    如今上京街头,人人都在议论此事,这事已成定局,做不得假。
    “我听珍珠说,宁家三郎的探花之名也跟着作废了,方才宁家派人过来,要将婚期推至重考放榜之后,那宁家三郎想要专心备考,等这一次再考中三鼎甲,以三鼎甲的身份来迎娶三娘子。”
    珍珠原本不想和青才说那么多,可青才当时那般激动的询问重考之事,她一个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一直沉默无声的顾诚因,慢慢松开已经僵硬的手,将那刺入掌心的竹刺一根根拔出,随后拿起帕子,缓缓擦拭着手中的混合着鲜血的墨迹。
    “的确,她不能受委屈。”顾诚因眼眸微眯,眸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青才蓦地打了个冷颤,这才看到顾诚因手心鲜血直流,而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只静静地说着:“状元的身份才够资格。”
    青才有些发懵,支支吾吾道:“三娘子那样好,的确该配状元郎的,不过……不过这次是今上亲自监考,不知道宁三郎能不能考得状元……”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唇角浮出一丝带着寒意的笑。
    青才默默又在心里将顾诚因的话琢磨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郎君没有在说宁家三郎,他是在说他自己!
    青才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诚因,“郎君,三娘子已经和……”
    “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变数。”顾诚因声音沉冷,语气决绝。
    只要她一日未成亲,便一日可生变,便是她成了亲,又何妨?
    第29章
    往届春闱前, 总会有人以增长名气为目的,游走于各种诗会,而不是安心备考, 这次科举重考, 一时间上京城中的大小诗会,却都不见了应考学子们的身影, 那卢萧从前出诗集时何等风光,如今也只能闷头在家背书。
    这一次的春闱可是皇上亲自监考,不管这学子来自氏族公荐,还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子弟,又或是诗集传遍盛安文豪,只要能通过礼部审核, 德行无差,在皇上眼中, 一视同仁, 只论科举,不论其他。
    只剩三月时间备考,学子们的压力也是空前绝后,林温温倒是不介意婚事推后,只忧心宁轩能否再考中三鼎甲。
    如今正是暑气逼人的时候, 林温温坐在窗边绣香懿驊囊, 翡翠在一旁帮她摇扇子。
    这香囊是给林二爷绣的, 青色的锦布,上面用银线绣出祥云,仕途之人尤其喜爱这种样式, 有平步青云的寓意。
    林温温收好线脚, 检查一番后, 放在一旁,对翡翠道:“我给宁轩阿兄也绣一个吧?”
    翡翠应道:“好啊,娘子的女红做得最好,宁三郎一定喜欢。”
    可顿了一下,翡翠又道:“那绣好后如何送到宁三郎手中呢?”
    只剩两月时间便至科举,宁府大门紧闭,宁轩几乎不在出门,林温温便是绣好了,也得等科举结束之后再送。
    林温温转着手腕,小嘴里吐出一口气,“也不知这次重考,宁轩阿兄还能不能中三鼎甲……”
    屋中再无旁人,翡翠也必不顾忌,笑着安抚她道:“三娘就别担心了,咱们二爷不是都说了么,宁三郎学识才气俱佳,不会比上一次差。”
    说着,她朝林温温身旁探了探,将声音低下几分,“也许还能更好呢。”
    这话是林二爷在床头和冯氏说的,让冯氏不要向外传,冯氏却见林温温成日里忧心忡忡,便没忍住与她说了。
    想来也是,上次春闱的榜眼就是常宁公主公荐之人,若他本事不高,只因暗箱操作才中的榜眼,那这次定是要落榜的,可宁轩不同,连宋先生和爹爹都夸赞的人,定是凭借自己真凭实干才考中的探花。
    这次公允,兴许宁轩阿兄也能考中榜眼,甚至状元也不是不可以。
    若当真中了状元,她岂不就是状元夫人了?
    林温温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珍珠拿着配好的药草走进屋,林温温用小镊子将药草装进绣好的香囊里。
    还剩些草药,林温温无事可做,便想着再绣一个好了。
    她又裁下一块青色布料,珍珠在旁边多嘴问了一句,“娘子是要给谁绣?”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被这样一问,自己也愣了一下,恍然间便想起了顾诚因,其实自打她不去流景院后,很多次都会想起顾诚因,吃到好吃的,用到好用的,都忍不住想拿去流景院。
    这是今日刚配的草药,效果正是最好的时候,想到前两年他们同乘马车那次,顾诚因手臂上骇人的红包,她便觉得头皮发麻,又一次忍不住想送香囊给她。
    她之前总往流景院跑的时候,给他送过香囊,但香囊是有时效的,顶多一个月味道就会散掉,如今早就不管用了。
    他如今该是努力读书的时候,要是没有香囊护着,被蚊虫叮一身包,怎么能安心备考?
    林温温细眉轻拧,看了珍珠一眼,“要不然,绣一个送去流景院?”
    珍珠面露难色道:“上次娘子让送那两箱东西,将奴婢的腰都要闪了,结果搬过去,顾郎君根本不收啊……”
    是了,顾诚因可能已经知道,他被掳走的事与她有关,所以一气之下,便不愿意再收她的东西,那这香囊他肯定也不愿意要。
    林温温又开始愧疚,只现在不那么怕了,毕竟那种事情,顾诚因肯定不会和旁人说,便是他再生气,碍于她的身份,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吧?
    叹口气,林温温将裁好的布又丢回盒中。
    珍珠知她喜欢听八卦,见她此刻心烦,便将方才听到的事说予她听。
    “三娘可知,那张合之同县主和离了。”
    果然,林温温黯淡的眸光倏地一下亮起来了,“啊?为什么,他们不是圣旨赐婚的吗?”
    珍珠神秘兮兮道:“我听人说,县主也被牵扯进了科举舞弊一事中,张合之与她和离,也是皇上点的头。”
    皇上欣赏张合之的文采,御书房里还摆着几本张合之的诗集,所以当初才给张合之和县主赐婚。
    如今皇上得知县主也牵扯进科举舞弊一案中,到底还是惜才,在下令责罚前,先问了张合之,可否要和离。
    张合之没有半分思量,当即就点头应下。
    在之后,安平县主封号被夺,永昌坊那气派的县主府也被收回,并责令她立即返回巴蜀,今生不得回京,且还书信一封,要荣亲王好好管教自己女儿。
    珍珠说完,三人都不由咋舌,可由忍不住想,皇族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安平便是犯了这般严重的罪过,不是回到巴蜀后,照样锦衣玉食,还有那王爷父亲护着。
    “离了京城,没准儿还更加自在了呢。”林温温看向窗外,那流景院的方向,喃喃道,“这算个什么惩罚……”
    安平的事并没有结束,半个月后,她在回巴蜀的路上,忽然没了踪影。
    这消息还是珍珠带回来的,她和林温温讲完,偏着头奇怪道:“一个女子,连婢女都不带,自己能跑到哪里去,该不是被什么恶人掳走了吧?”
    恶人?
    林温温撇撇嘴,那安平自己就是恶人,只能说,这是恶有恶报,或者恶人还需恶人磨。
    这般想着,林温温忽然思绪一顿。
    那她自己呢,也算恶人吗?
    不不不,她忙摇摇脑袋,她才不是恶人,她那是无心之过,又不是她让安平去抓顾诚因的,是那安平自己见色起意,所以佛祖惩罚了安平,却没有罚她,反而还给了她这么好的亲事。
    林温温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这段时间,顾诚因身体已经彻底好了,他又开始外出,如从前那样,去西市采买,有时候天色擦黑才回来。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重考机会,青才实在担心,怕顾诚因再出事,好几次都说着要陪他一起,顾诚因却摆摆手,到底也没让他跟着去。
    今日,顾诚因从外面回来,青才倒水给他,闷了一下午,他见到顾诚因就打开话匣子,说的便是安平的事。
    “坊间传闻,县主以前太过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太多,这次是失踪,是被仇家掳了。”
    刚至初秋,暑热未散,顾诚因跑了一下午,回来后身上尽是汗,他在里面擦身,青才就在外间絮叨,平时这种情况,只是青才自言自语,顾诚因很少发表看法。
    今日却听,顾诚因冰冷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有可能。”
    青才愣了一下,遂也跟着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有本事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给掳了?”
    里间只有水流的哗哗声,顾诚因没再说话。
    八月份底,林温温及笄。
    她的及笄礼办的热闹极了,来的人比林清清当时还要多,主要是宁家也来了人,宁轩备考,没有过来,宁轩那两位嫂子,却是过来凑了热闹。
    冯氏给林温温梳髻,张老夫人给林温温插笄。
    老夫人插笄前,与她细细说了许多话,语气和蔼,神情慈祥,林温温很开心,她头一次真的觉得,祖母对她如阿姊一样好。
    那日她回到房中,望着镜中,她竟也愈发觉得自己生得艳丽,若是勾唇笑笑,当真还挺魅惑,不过现如今,好像没人再那样说她了。
    九月,科举这日,林府门前,林郁亲自出来将林海和顾诚因送上马车。
    在林郁眼中,顾诚因不必忧心,他定能高中,只他自己的亲孙子林海,却让他操不尽的心,林郁怕上次林海中进士,是吏部看在了国公府和氏族的面上,并不是他真的有能力,这次今上亲自监考,林海便有落榜的可能。
    等至黄昏,皇城门开,学子们纷纷外出,看状态便知这次考题的难易程度。
    马车停在林府门前,林海一现身,大房的人将他团团围住,林温温也来了,和林清清都在前院候着。
    林海被人群簇拥进府,没有人去管他身后的顾诚因,只前院的林温温,伸着脖子,朝人群张望。
    两道目光穿越各种身影,最终交汇时,都一瞬的怔神,在这怔神之后,林温温也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许是那久埋心中的愧疚,随着呼出的这口气,散了些许。
    这一次,他平安顺利的参加了科举。
    十月初六,林府门前再度响起炮仗声,这次响了许久。
    林府上下都聚在正堂,那迎着炮声跑进屋的小厮,正是林海身边的那个,他一面朝里跑,一面高喊:“中了中了!郎君中了!”
    卢氏听见,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摸起泪来。
    林郁与林修互看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张老夫人也没忍住,那眼泪顺着眼角的褶皱就朝外冒。
    林海依旧中了进士,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进士更加能够证明他的能力,没有人会再去质疑他进士的身份,是来自恩国公府林氏的助力,因为这是皇上与礼部一齐挑选出的进士。
    林海进来时,眼眶红着,到底还是忍住没有掉泪,他上前朝上首跪拜,感恩的话说了许多,林郁上前将他扶起,与他各方嘱咐,最后还是要提醒他,不可松懈,年后还有关试要考,通过关试,才能顺利入仕。
    正堂热闹,却与二房关系不大,林温温凑了凑,便带着翡翠退出来在廊道坐。
    片刻后,珍珠跑着走上廊,这一路她也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眼睛还有些湿,一看便知,这丫头方才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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