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温,放轻松,不要怕,专心刺青便是。”他循循善诱,却像个狡诈的狐狸,这般给人擦汗,如何能让人专心。
    林温温有些恼火,干脆又扎他一针,顾诚因闷哼吸气,“温温,你……”
    林温温抬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明明告诉你了,你偏不信,这下被刺伤,也怪不得我。
    顾诚因闭了嘴,但那平静的神情,反而更令人害怕,林温温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正要出声制止,却被他抢先一步,一开口,便瞬间变得语调,“不要……”
    “不要分心。”顾诚因抬手揽住几乎要倒下去的林温温,语气还是那般低沉淡然,“就快好了温温,坚持刺完吧。”
    林温温强撑着软骨一样的身子,被他揽着继续刺青,她炙热的呼吸落在他身前,那所谓的疼痛已经浑然不觉……
    在最后时刻,林温温手指中的银针忽然不受控制,随着她一声轻呼,朝心口的位置偏去了一道印子。
    “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林温温气喘连连,滚烫的小脸上写满歉意。
    顾诚因收起那被水浸湿的帕子,丢去铜盘中,朝心口看去一眼,夸道:“无妨,你刺得很好看。”
    “怎、怎么会无妨,你就知道安慰我,这么长的一道印子,这可怎么办啊?”林温温虽然觉得这也是顾诚因活该,可这是她亲手刺出来的牡丹,因这最后一笔而坏了模样,到底也觉得可惜。
    若是针线活,拆了重绣便是,这可是在顾诚因的肌肤上,如何能重新来过。
    林温温越想越懊恼,朝后退开,嗔怪地瞪着顾诚因。
    顾诚因见状,也不再说话,他擦了擦手,一手拿圆镜,一手拿针沾了红墨,自己动起手来。
    圆镜遮挡着他的动作,林温温不知他在刺什么,待片刻之后,他带着几分笑意,搁下了铜镜和银针。
    林温温望着他身前,半晌说不出话。
    他方才延着歪出去的那道红印,直接刻出了一个温字,就在那牡丹花一旁,靠近他心口的地方。
    林温温道:“你、你这样……日后若是想再换成旁的,会很麻烦的……温字的比划那么多……”
    “不会换。”顾诚因说得肯定。
    林温温道:“那你日后成亲,妻子看到了肯定生气啊……”
    顾诚因冲她弯唇,“你会吗?”
    “我?”林温温抬眼看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她微垂眉眼,“你……你何故这样问,我的处境如何与妻一般?”
    顾诚因心口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哀伤,还是因为刺青的缘故,他眉心紧蹙,抬手想要去拉她,“温温,相信我,我会……”
    “会将我明媒正娶么?”
    林温温太知道顾诚因要说什么了,这样的话他说了不止一遍,可林温温不论如何想,都想不到事已至此,他要如何将她明媒正娶,她直接止住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认真对他道:“顾子回,我向你保证,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你放我回家,我绝不会将你说出,你大可直接下聘,我一定会同意的。”
    “你的婚事,你做得了主么?”
    顾诚因竟没有同之前一样,一口回绝,而是忽然反问起她来。
    林温温有些怔住,她顿了顿,才连忙应道:“我做得了主!我爹爹最疼我了,只要我好好与他说,他不会为难咱们的,更何况你如今已是状元郎,连皇上都御赐了你府邸,待你顺利入仕,与我便是门好亲事,为何会不行呢?”
    “最疼你么?”顾诚因的声音许久没有这样低沉了,方才还温润的眉眼,顷刻间染了寒意。
    林温温再度愣住,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诚因压住心头冷然,垂眸去收拾榻边东西,也不和她解释,许久后,才低低开口:“林府那些所谓的亲人,他们不配。”
    林温温蹭地一下从床榻下来,袖中的小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臂都因力道而开始发颤,她死死盯着顾诚因,咬着唇不让自己斥责出声,待他起身朝桌案那边走去,她才将那口气憋了下去,跟上前,冷着声道:“配与不配,也不是你说得算啊,得由我来说才是。”
    “旁人诋毁你时,他们可曾为你辩驳过?”顾城因问。
    林温温又是一窒,可还是企图替他们辩解,“旁人的传言,为何要理会?若是理会了,才是、才是……”
    “才是什么?”顾城因继续追问。
    林温温半晌无语,许久后,低了语调,“也许他们该是帮我出头的,可就算他们没有帮我,他们……也依旧是我的家人……我与你说不清这些……你又没有……”
    “不说这个了。”顾诚因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漠声将她打断,林温温也倏地一愣,才发觉方才险些脱口而出,说他没有父母。
    林温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想要道歉,可恍然间又反应过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是可怜,可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且她的这份可怜,不是由他而起吗?
    林温温越想越心烦,冷着一张脸不想理他。
    顾城因已经换了神色,他从桌上拿起一条帕子,正是林温温醒来时看到的那条,“这是鸳鸯帕,昨日我从灯会上买回来的,那老妪同我说,两条鸳鸯帕,一条绣上你的名字,一条绣上我的名字,交换到对方手中,便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林温温也知道,与他再去纠结那些,也无济于事,只心头还冒着火气,便不冷不淡道:“那鸳鸯绣得不好看,你的林字更是绣歪了。”
    顾诚因将她拉到桌旁,两人一并坐下,耐心道:“这是节日的寓意,好不好看不重要,就是图个念头。”
    林温温敷衍地“嗯”了一声。
    顾诚因又从针线筐里拿出另一条鸳鸯帕给她,“你绣我的名字,可好?”
    林温温都不知道这帕子他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做工看起来一点也不精致,可顾诚因就这样看着她,见她不动,便叹气道:“温温,你方才在我怀中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林温温小脸登时一红,斜眼看他,“你、你别说了,我绣便是了。”
    林温温拿起针线,开始绣顾诚因的名字,顾诚因也开始继续在另一条帕子上绣她的名字。
    片刻后,林温温绣着绣着,脸上浮出笑意。
    顾诚因朝她看去,目光落在帕子上那三个字时,眉心蹙起,“顾沉阴?”
    林温温笑着点头,“有问题吗?”
    顾诚因深吸一口气,将帕子从她手中抽出,将后面那两个字的线拆掉,又放回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忍着笑意,又开始绣。
    片刻后,顾成瘾三个字出现在鸳鸯帕上。
    顾诚因沉了脸色,抬眼望她,“温温,你不知我名字如何写么?”
    林温温扁扁嘴,“我没文化,我识字少,不然你叫我二姊来,她字又漂亮,又认得多,没准还能用你名字直接写首诗出来呢!”
    “不识字?很好。”
    顾诚因匀了几个呼吸,将桌上的针线全部收进筐中,起身取来纸笔,搁在林温温身前,“从今日开始,我教你如何写我名讳。”
    林温温点头应好。
    顾诚因坐在她身后,将她彻底环在身前,直接将她小手包进掌心,手把手来教他写字。
    “顾子回,你时间这么闲么,你不备考关试了?”林温温一边被他拉着写字,一边无聊地问他。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认真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写了几遍后,他才出声,“会了么?”
    “现在是会了,但保不齐一会儿我就忘了。”林温温俨然一副不打算好好配合的态度。
    顾诚因没有说话,继续带着她写。
    然写着写着,林温温脸颊便又升了温度,“你你你,你放开我,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忘了怎么办?”顾诚因道。
    “不会忘了,真的。”林温温赶忙保证,可顾诚因似是不信,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耳旁后顾诚因炙热的鼻息让她头皮再次发麻,她朝前挪了挪,可面前就是桌案,如何能彻底避开,她不由重了语调,“方才不是擦过汗了么,你怎么又、又……”
    顾诚因沉哑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温温,是你擦过汗了,我还没有。”
    第57章
    ◎去见爹娘◎
    林温温想起许久前那次, 顾诚因帮她抹发油,就在妆台前面,他也像现在这样, 温热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包裹着, 可那一次她的心境与现在截然不同,那一次的她还带着回家的希望, 这一次的她,却深知希望渺茫。
    顾诚因不会放她走的,而她也没能力自己跑。
    爹娘认不出她的绣活,兄长看起来也不聪明的样子,估计留了夜明珠给他,他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林温温看了眼窗外, 又垂眸看向面前纸笔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心中万分复杂的情绪, 都化作一口浊气, 从她小嘴里长长呼出。
    不似上次那样,她全程战战兢兢,都是由顾诚因来主导,这一次,她按照书册所教的那般去做。
    顾诚因没有想到她会主动, 只愣了一瞬便好似被融化般, 将她揽得更紧, 甚至直接把手松开,用下巴抵在她颈窝上,将鼻尖埋入她清凉的发丝中。
    片刻后, 林温温忽然出声对他道:“子回, 我不走了。”
    顾诚因眼睛眯起, 那凌乱的呼吸也不由一滞,他微微抬头,朝她侧脸看去,许久都没有出声,只鼻息随着她的动作而又开始不断加重。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现在能感觉到了。”她脸颊染着绯红,但话音很清晰,也很认真,不似之前说及此事时的敷衍,“你不是要报复,你是真的喜欢我,对么?”
    顾诚因眼睛用力闭紧,然很快便又睁开,鼻腔被好闻的甜香充斥,面前细长的脖颈在柔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他轻“嗯”一声,忍不住在那白净的脖颈上开始轻吮。
    “你既然喜欢我,为何不可以光明正大,你那样聪慧,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啊……”林温温也合上双眼,手指收拢,这让顾诚因气息又是一颤。
    顾诚因心中嗤笑,笑自己险些又被迷惑,果然,她方才所说的不愿离开,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这番话,她还是没有放弃回去的念头。
    “温温,”唇齿间他低声唤她,“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赐予我府邸?”
    林温温回道不知。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修改《氏族志》?”顾诚因又问。
    这个林温温知道,她回答道:“因为宁轩拒绝了公主的婚事。”
    顾诚因却道:“皇上将常宁贬为平民时,几乎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宁轩拒婚,只不过是他整治氏族的借口,嘶……他从头至尾,都想要彻底废除那些氏族们所谓的权贵。”
    氏族的心气天下人皆知,皇上又如何不知,而常宁公主的那些荒淫,皇上也心知肚明,在外人来看,是常宁看中了宁轩,实则就算常宁不认宁轩,皇上照样会打两人的主意,他笃定了宁家不愿这门亲事,便能顺利成章去修改《氏族志》。
    林温温何曾听过这些话,她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顾诚因一路轻吮,从脖颈到她耳垂,将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珠再一次含在口中,沉哑的声音又从唇齿间低低道出,“皇上表面看重我,实则我也只是他政治手段中的一环,因我是他第一个亲自挑出的状元,仕途若不顺遂,史书会如何记载这次的科举?”
    会说当今圣上目光短浅,识人不清,将一个庸碌之辈选为状元。
    所以,皇上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会将他重用,而他也必须会揣度圣意,与氏族彻底切割开来。
    “入仕前赐我府邸,便是让我脱离林府。”顾诚因道。
    与其说皇上是在赏赐他,倒不如说是在试探他,在提点他,若他连这些都看不懂,日后便不必混迹官场。
    顾诚因说得不算复杂,林温温大致也能听得懂,只是不免疑惑,“可你也说了……你是他选出的状元,他为了脸面,一定会重用你啊?”
    “是。”顾诚因松开唇齿,那鲜红的耳珠被吮得更加明亮,如宝石一般惹眼动人,他慢慢移开目光,从一旁拿出帕子,包在了她的手上,“所以,若我不懂他的心思,或是不能与他一心,他可以有千万种法子,让我不必折损他颜面……”
    林温温动作微顿,似是没有听懂。
    顾诚因附在她耳旁,用那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道:“我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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