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情绪即将失控的时候,黑夜中忽然有一双手伸出来,把她从肮脏潮水中拉了出来,拥入怀中。
    这双手很冷,没有温度,可这个怀抱却是温暖的。
    被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林幼宁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
    “别怕。”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温柔地像是在哄小孩子,“姐姐,是我。”
    怔怔立在原地,林幼宁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花香,刹那间像是失声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往下落,不过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最终没有让她跌倒。
    就这么沉默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怎么来了。”
    钟意没有回答她,而是摸索着慢慢俯下身来,柔软的嘴唇贴在她脸颊上,温柔地吻去了她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
    是甜的。
    “你送我的种子开花了。”他的声音甜蜜又温柔,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这个房间已经被鲜血染透,“答应过的,第一个告诉你。”
    林幼宁不明白为什么置身于此情此景,眼前的人还能毫无所觉地,像往常一样说着随心所欲的孩子话。
    然而脑海里依然有些迟缓地想起了那只兔子宇航员的神气模样,和一颗本以为永远都不会生根发芽的种子。
    耳边,钟意自顾自地继续:“是黄玫瑰。我听人说,黄玫瑰的花语是失恋,是嫉妒,是悔恨。是越想追回,越追不回。”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稍稍停滞,低头吻了吻她发端,好像有些委屈:“要不是知道你送我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我都要以为你是故意的了。”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显得有些燥热,而在高温环境里,鲜血的味道变得更加腥气刺鼻,只要走进这个房间,没有人能真正做到熟视无睹。
    除了眼前的少年。
    起起伏伏的琐碎语调里,林幼宁没来由地晃了神。
    思绪一路曲曲折折地在她脑海中颠沛流离,最后回到刚才那个濒死的瞬间。
    颈间掐痕犹在,窒息般的痛苦也在,而她在生命最后时刻看到的那些人里,有他的脸。
    不是现在近在眼前的钟意,是很久很久之前,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她手牵手一起出门遛狗的钟意。
    原来她从没走出过那个午后。
    回神的时候,林幼宁听到他正在耳边抱怨那颗黄玫瑰的种子有多娇弱,好多次都差点活不成了。
    事实上,在她心里,那是一颗不可能会被精心照顾的种子,因为钟意是一个不可能付出一丁点时间去做这些无聊事的人。
    所以这颗种子能够长成一株黄玫瑰,对她而言是个意外。
    漆黑房间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他的声音因此显得尤为清晰,也尤为温柔。
    林幼宁却无心再听,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无意义的兜圈行为,于是开口,向眼前的人陈述事实——
    “钟意,我杀人了。”
    钟意闻言,“哦”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答:“我知道了。”
    虽然看不见此刻他的表情,但是她也能够猜出来,一定是云淡风轻的吧。
    根本不会把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而下一秒,玄关上方的壁灯被人猝然点亮。
    在黑暗里呆了太久,林幼宁的眼睛被灯光刺得生疼,视物困难,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
    等她再次睁开的时候,钟意原本平淡的神情已经变得阴鸷:“脖子上的伤是他掐的?还碰了你哪里?疼不疼?”
    “没碰哪里,也不疼。”
    一句话刚说完,钟意却好似根本没在听,动手解开了她针织毛衣领口的两颗纽扣。
    林幼宁微怔,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连自己胸口的皮肤都变得青青紫紫,红肿不堪,甚至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对比之下,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也不显得如何疼痛了。
    钟意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她的伤口,黑漆漆的眼瞳像是淬了层若有似无的毒,阴冷,残忍。
    少顷,他微微侧过脸,用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那具尸体,冷哼一声:“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抢救过来,就这么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林幼宁闭了闭眼睛,如同行尸走肉般回答:“可这终究是一条人命。我杀了他,应该承担责任。”
    “是他先来找你麻烦的。”钟意回过头,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认真地道,“你是受害者,是正当防卫,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她垂下眼:“这里没有监控,案发现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是中国人,就算真的提起上诉,站在法庭上,只要他们不肯放过我,我不会有半点优势。”
    从发现kevin断气了到现在为止,这明明是林幼宁内心深处最担忧的。可是此时此刻对眼前的人将一切付诸于口,她却又觉得,也不过如此。
    横竖也只是多判几年,少判几年的区别而已。
    她总不能下半辈子都做一个东躲西藏的逃犯,惴惴不安地等待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落下来的审判。
    除了明天无法如期回国陪伴父母——
    如果,如果她拜托眼前这个人的话,他会不会愿意帮自己最后一个忙呢?
    钟意用一个吻打断了她的满腹心事。
    与其说这是吻,不如说是一场粗暴的、毫无章法的蹂躏撕扯。他不像往常温柔,而是发狠地用牙齿去咬她下唇,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直到两人唇齿间,舌尖上,全都染上了浓浓的血腥味,他才松开了牙齿,“别说这只是一场意外,就算是你蓄意杀了他,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姐姐,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林幼宁想提起嘴角笑笑,却怎么都做不到,最后也只能有点疲惫地说:“别说这些傻话了,也别做任何冲动之下的决定。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回去吧,就当今晚没来过这里。”
    闻言,钟意放开了她微微红肿的嘴唇,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呢喃道:“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
    “不是不相信,只是任何保护都要付出代价。”
    林幼宁抬眸,不知何时起,眼眶里再次蓄满了泪水,“也许你刚开始觉得没什么,但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刻,这个代价或许会让你悔不当初。”
    橘色灯光里,钟意直勾勾地、虔诚地,近乎迷恋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她都说了什么。
    好像没什么比看着她更重要的了。
    就这么看了很久,他忽然发问:“你看得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么?”
    “好像在对我说,你真的很害怕,让我救救你。”
    林幼宁移开了湿漉漉的眼睛,没有回答。
    钟意把她抱得更紧了,一只手伸过去整理她的毛衣下摆,咬着她的耳骨,口吻很缠绵:“好想现在就把你脱光了扔到床上,看着你的脸,看着你的眼睛,狠狠地*你,再把你的眼泪全部舔干净。不过时间好像来不及了。”
    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林幼宁的注意力不集中,无法听清他具体都说了什么,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没有精力和他怄气,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累到不愿再思考任何一件事,于是再次下了逐客令:“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别再回来,我们以后也别再见面了。”
    钟意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见不到你我会疯掉的。”
    顿了顿,又明知故问,“姐姐,你是打算去警察局自首吗?”
    林幼宁垂着眼不说话。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他说:“我送你去吧。”
    没想到眼前的人会乍然松口,林幼宁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钟意却已经把她从地板上抱了起来,转而放在餐桌上,又抽出几张纸巾,仔仔细细把她脸上、手上,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血污擦干净了。
    脖子上的掐痕太吓人,他便把自己的棒球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又把她的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走吧。”
    林幼宁听到他这么说。
    第43章
    生怕再晚一秒勇气就会消失,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努力稳住了发晃的双腿。
    钟意看着她,没有半分迟疑,就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出了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
    楼道里的灯光微弱,隐隐绰绰照出地面上一对影子。
    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也渐渐淡去了。
    林幼宁靠在他怀里,不发一言。
    下楼梯的时候,听着少年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很多很多让她无法解脱的回忆,都变成了风,在空中蒸发了。
    明明上次闹得那么难看,明明她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但是不过两个月,他还是来找她了。
    这是否说明,他的确也有真心。
    恨与爱,有时只是一线之隔,一念之差。
    她不想再担惊受怕地站在独木桥上。
    如果故事结束在今晚,那真是再圆满不过了。
    三层楼梯很快就走完了,钟意抱着她走出单元楼,走进混沌的夜,和湿冷的风里。
    他的车就停在附近,几步路的距离。
    打开车后座一侧的门,他小心翼翼把她放进去,又整理了一下披在她肩膀上的外套,直到确认遮住了那些可怖痕迹。
    做完这些,他站在车门处,低头看她,沉默不语。
    林幼宁抬头:“怎么了?”
    “没怎么,”钟意冲她笑了笑,“突然想起手机忘拿了,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说完,他伸手关上了车门。
    这个关门的动作被他做得很慢很慢,慢得好像走完了一生。
    冷白色月光映出他的神情,隐晦的哀伤。
    随着“砰”的一声,车门被死死关上,林幼宁情不自禁地透过车窗玻璃去找他的脸。
    钟意仍旧站在外面,几秒后才缓缓挪动脚步,却没有往单元楼的方向走。
    思绪几乎骤停,林幼宁大脑一片空白,僵坐半晌,伸手去摸车门把手。
    然后发现——他把车门反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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