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被这般下台面地拒绝,脸上饶是有些挂不住,作势局促地抓了抓皇帝还握着的手,便听后者出来打了圆场,“看来是空欢喜一场,不过阿珩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该上上心,朕和万贵妃想的都是你身边有个人能照顾。”

    “……臣弟明白。”宋显珩依然是那番淡漠神色,好像除了他关心的,没什么能让他上心似的,随后请辞告退。

    万贵妃又柔柔唤了声皇上,“臣妾是不是方才言语有失?”

    皇帝眺着宋显珩离开的方向,一声低叹,宽慰身边的女子道,“阿珩惯是那性子,你莫要多想。”

    “嗯。”万贵妃应声,眼底溜过一抹暗芒。

    而离开养心殿的宋显珩方行到宫道就瞧见宋赟并未守在宫门外,便似意识到什么,快了两步,见人神色沉肃地递上一封信禀道,“王爷,沈姑娘出事了。”

    宋显珩要过信纸,匆匆览过,当即攥成一团,手背青筋暴起。思及万贵妃最后所言,眸底寒彻,暗自发狠。

    谢蓁——!

    ***

    这厢谢蓁带着沈梨妆两人去了城郊的宅子,她只身一人也没人跟着,同沈梨妆笑喟着道:“师父在,做徒弟哪里还敢让人伺候着。今日师父想要什么,都只管跟徒弟说,再不然叫我爹知道了又要说是不尊师重道了。”

    沈梨妆听见谢蓁提起了谢元,心中咯噔一声。谢元失踪的事虽然还未公开,可是私底下京中不少大员都已经知道了,她也是昨儿晚上在宋显珩那边听说的。她之前瞧见谢蓁忽然过来就以为她是为了这事情,却没想到这一路她只字未提。

    起初心系那宅子,上了马车她就回过神来,沈梨妆经历了那几乎灭门的惨案,即便只是对着谢蓁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总也难免多了几分谨慎,故而之前只肯坐自己准备的马车,又带了有身手底子的丫鬟随伺。而这位谢大小姐一反常态的没叫人跟着,也是叫她意外。沈梨妆再看谢蓁的脸色神情,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若这人不是装的,难不成是给瞒着不知情?“谢将军他……回来了?”

    谢蓁摇头,匿了眸底暗光,故作俏皮说道:“说是会赶在老祖宗过寿前回来,唔,上回施粥出了点意外老祖宗就不让我出门了,这回还是偷摸出来的,可闷死我了。”

    沈梨妆之前早听说了这位谢大小姐的在外的名声,可前一阵接触下来却觉得她实非那传闻中的跋扈嚣张,但这任性作风倒是可能,心思稍定。

    谢蓁只当不知道沈梨妆的心思,犹带几分病娇的脸庞侧了过来,语带兴奋道。“到了!”

    “嗯……?”沈梨妆有些走神,再回过神只虚虚的应付了一笑,她回转过头,随着谢蓁的指引往水榭那边去,等转出长廊便看见十多亩的水面竟是接连不断的荷叶。这场面太过壮阔,即便是她从前在江南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荷花,无穷无尽的碧叶遮盖了水面,袅袅娜娜的粉嫩莲花随风轻晃。沈梨妆为眼前这画面所震颤,不觉依然忘记了行走,直直的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

    谢蓁走远了几步才意识,立即转过身来挽着沈梨妆的手臂,“我就说师傅定然会喜欢的。”

    沈梨妆心思晃动,一时不能自持,眼眶泛起了红色。再想起自己身负的血海之后,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了拳头。

    “师傅……?”

    谢蓁连着唤了几遍沈梨妆才反应过来,带着几回羞赫笑了道:“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荷花,所以……”

    “师傅要真是喜欢留在这般多住几日也是无妨的。”谢蓁颇为体贴的提议。

    沈梨妆虽说是来了这地方,可究其原因还是念起旧事心中克制不住,这真要被留下来,她倒真要怀疑谢蓁的用意了。“总归是旁人的园子,能叫我进来看上一眼已经是难得了。”

    谢蓁真仿佛是那个胸大无脑容易被套话的,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那些都抖落给了沈梨妆,“这宅子……我来过两回,也没见到主人家。”之后她又是话锋一转,“等我爹回来了,我再仔细了这宅子到底是什么人的,师父喜欢那我便买下来,这样师父可就再不能见外了,我还想跟师傅学好多东西呢。”那目光看着沈梨妆显了几分女孩儿家的心思,娇憨俏皮。

    沈梨妆初听这处荷花池时心思微晃,现在听谢蓁伶俐话语不禁起了旁的心思,怎的要留她住下?莫不是……沈梨妆往身后跟着自己的侍女看了眼,见她仍旧在这才放心,心中暗叹自己竟也这样反复多疑了。

    两人在水榭中坐了一会,这宅子的管家婆子十分殷勤,又说池子的另外一面还有更稀奇荷花品类,都是当年宅子前主人悉心培育的。谢蓁犯懒不想动弹,可沈梨妆却被挑起了心思,带着自己的丫鬟过去了。

    谢蓁如何看不出她这丫鬟是有武功路子的,要不是自己只身一人恐怕她也不能跟自己出来。正这时,外头有仆役引了一名身着月白缂金蟒袍的男子过来,身量颀长,气势惊人,隔着水榭白纱都能感觉到那人的蕴怒。

    人被逼到了绝境便会生出恶胆,谢蓁这时瞧见带了雷霆之怒的宋显珩也只有心中一乐,暗忖这沈梨妆于宋显珩而言可真算是紧要,她这消息才送出去多少会人就巴巴的过来了。

    谢蓁瞧着这人,抑着身子不适,强作镇定地灌了口茶,口中苦涩更甚,却是醒神,好整以暇地与人对上。

    宋显珩三两步走了进来,一把扯开飞舞的白纱,气势逼人对着坐在谢蓁寒声道:“你竟敢——”

    这话没继续说下去,因着谢蓁脸上现出的笑,宋显珩更是心中一堵,神情变换不定。谢元、谢蓁,他还从未将这两人合在一处对待,可现在想想倒真是自己可笑了。同是一脉血,谢元那般心狠手辣,谢蓁又岂会是什么良善之辈!想到自己曾起过的涟漪,只觉得上当受骗般愈发怒不可遏。

    宋显珩懊悔之中更是夹杂着盛怒,双手握着拳头几乎是咬着牙逼问谢蓁:“你把梨妆弄去哪里了!”

    谢蓁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渐渐也转成了讽刺,“那王爷把我爹弄去了哪里?”

    宋显珩脸色明显一变,眉头皱得更深,“你以为……谢元的事是我所为?”

    谢蓁也先是被他的语气所怔,动摇起疑了起来,可转瞬就衔恶笑了起来,“王爷这么说就能将自己从这里头摘得干净了?”她知现下举动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忍不住心中戾气,脑中轰鸣更加剧了这种不适,连带对宋显珩也愈发生厌。

    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移开了眼,再不受那人眼神影响,不愿纠缠地直道了目的:“既然都拿捏着对方最重要的人,不如以人换人,王爷觉得如何?”

    宋显珩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满心被莫名而起的愤怒左右,并未察觉出那话的深意,寒彻着一张俊脸,“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要挟本王,谢蓁,你真当所谓救命之恩能保得住你命?”

    谢蓁闻言脸色一白,被戳得正痛,可脸上的笑意愈发讥嘲,争锋相对,“那就端看沈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只要王爷肯交出我爹,我自然将沈姑娘平安送还。”

    “若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定要你陪葬。”宋显珩不掩周身怒气,逐字威吓。

    谢蓁脑海中不由浮起前不久刚梦见过的画面,捏紧了杯沿携着细微颤意,气势却不肯弱了半分地强作笑容,“王爷可要快些做决定,毕竟我手下脾气不好,万一沈姑娘吃苦头……”

    宋显珩骤然出手,一把卡住了谢蓁的脖子,指上稍稍用力,“梨妆在哪?!”

    谢蓁心想还真是天理循环,她之前才再酒楼掐着贺敏岚的脖颈跟她较劲,这才多少会功夫,就被宋显珩以同样的方式威胁性命了。“咳咳——”

    不知为何,宋显珩听着她因喘息不顺而咳嗽、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心中忽然一悸,不觉用在手上力道松了两分。

    谢蓁斜着眼看他,早已做好死磕的打算,不信宋显珩这会真会掐死自己,一双眸子无意染了几分水汽,却是毫不退让地瞪视。

    “人不在本王这,本王也不会在这时候动他,至于谢……谢将军的下落,你须得另外旁人!”宋显珩只觉得这谢蓁骨头太硬,即便这样被自己威胁也不服软的,棘手得很。威胁不成总不能真掐死她,他也只好松手。

    谢蓁撑着在那大口喘息,期间稍稍抬起眼直视着对面男子,像是考量他话的真实。紧咬着的下唇褪去血色,咬合用力的叫宋显珩看着一顿。

    气氛有一瞬凝滞。

    而宋显珩当下冷静了片刻,理智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看着谢蓁的脸色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只是细想起来又……觉得仍旧差了一丝串联。

    谢蓁睁着莹润漆黑的大眼与他对视良久,眼酸乏力,不知该如何继续的时候。忽而一名小厮跑了过来,附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少女神色几变,再看宋显珩时的目光更是闪烁不定。

    宋显珩不明对峙,皱了眉头。

    谢蓁也没想到在这当口谢忱能带着谢老爹回府,俩人皆是身受重伤昏迷,也就表明此事并非眼前这人所为,自己兵行险招的这出是闹了乌龙,额上沁出细汗,因着氛围依旧紧张而不敢放松。

    在宋显珩迫人的注视下,谢蓁提气,正要开口却是眼前一黑,昏迷之前看到宋显珩错愕神情想的是这回大概是最及时的。

    几乎是同时,在宋显珩接住谢蓁的一刹,同样闻讯赶来的谢十三翩然出现揽过了人,冲破宋显珩侍卫的阻拦离开。而后者在瞧见随后轻快走来的一抹窈窕身影时扬手令手下作罢,因指尖方才触到的灼热温度有些晃神。

    “珩哥?”沈梨妆见着他身后的大阵仗,一下反应了过来,“我……没事。”

    宋显珩抿唇,神色稍是不虞,沉喝道:“我说过少跟她来往。”

    “……这处宅子是子青准备送给我爹的寿礼,我想替我爹看一眼。”沈梨妆说着噙了落寞神色。

    宋显珩沉默,因骤然提及恩师神色亦是黯然。

    “而且谢蓁她……并非险恶之人。”沈梨妆不无复杂地再次开口,至少她未在她身上察觉到恶意。

    宋显珩缄默不语,平静无澜的表情下唯有自己清楚心绪起伏。

    ☆、第42章

    半梦半醒间,谢蓁觉得身边有人,额头上的巾帕一直替换,便猜是玉瓒,挣扎着醒来要水喝。刚被扶着坐起喂了一口,顺着那只宽厚大掌瞧清楚扶着她的人时陡的愣住,眼眶渐渐泛红,颤颤喊了声:“爹——”

    屋子里烛火明亮,将谢元脸上的倦容和沉重。他手掌虎口都缠了厚厚的绷带,血腥气逼人,显然身上还有大伤。然这人却毫无感觉般目光凝视着自己,摸了摸她额头,慈父一般的谆谆道:“烧总算是退了,还有哪儿不舒服的,算了,谢誉去宫里请谭御医过来一趟。”

    谢元身后不愿站着的随从应声离开。

    谢蓁缓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谢老爹真的回来了的事实,手里舀着杯盏一口一口啜着,眼睛却是一眼不错地盯着谢老爹瞧,仿佛怕一眨眼人就不见。

    这模样直把谢元看笑,再瞧着女儿清减许多模样,眼中染了心疼。他先去的枕霞阁,知晓她这些日子稳着老人家,可像今个这样不见人影也是常事。至于沈姨娘……满口为蓁蓁好担心蓁蓁身子,实为告暗状的行径并未让谢元完全相信。不过,他这才刚回来就瞧人抱着昏迷的谢蓁回府。“你不好好在家休养身子跑哪儿去了?”

    谢蓁眨了眨眼,再眨了眨,想到自己之前做的……呵呵,她绑架了男主的小情儿,还去男主面前作死呛了一回,简直可怕!只避重就轻了道:“我让十三找外头的江湖人买爹你下落的消息。”

    谢元一怔,沧桑眼眸泛过湿润水光,凝视着自己搁在心尖儿疼的女儿,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又是一把,溢了一声低叹,“爹回来了,没事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谢蓁点了下头,一直惶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被谢老爹扶着重新躺好陷入好睡。

    床畔,谢元若有所思地凝着女儿熟睡后的姣好面庞,透过那容颜仿佛看着另一人般陷入沉思。

    不同于将军府对于谢元回来的满心欢喜,京中世家与朝中各有不同反应。但一致的是所有关于谢家不利的流言一夕之间全部湮灭,便有那不长眼地再提起谢元如何平安回来一事,也教谢元在第二日寅时初入宫觐见禀报皇帝给化解了。

    谢将军投敌的流言不攻自破,任一个瞧见过谢元身上伤的都说不出什么风凉话,那是九死一生落下的凭证。

    “臣遭遇铁甲兵围困,幸得虎啸营拼死相救,落入附近悬崖保了一命,又因为身上携带天火密图不敢泄露行踪——”谢元站在养心殿内,模样要比昨个夜里谢蓁所见严重许多。

    “你说天火密图在你身上?!”由人扶着坐到龙椅上的皇帝微扬了声调,看向谢元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谢元颔首,从身上取了密件,由小太监呈了上去。

    待打开,皇帝捏住其中烧灼过痕迹的一张,随后又翻了翻,却都是如此,不禁沉凝下了面色,重掷回了桌上,“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密图都被烧得七七八八,几乎没有一张完整的。

    “臣当时赶到已经是爆炸后,图纸是从刘大学士的房间里搜出,不敢有所遗漏,但图纸如此已经无力挽回……”谢元垂首,敛过不明暗芒,声音低沉道。

    皇帝靠向椅背,揉了揉额头穴位,摆了摆手,没落在阿努克手里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谢卿家护图有功,朕要好好想想这赏赐……你先回去好好养伤罢。”

    “臣,遵旨。”

    谢元离宫之际正遇着奉诏入宫的昭王,两人碰面,谢元作揖行礼唤过王爷。

    宋显珩是在谢蓁之后得的消息,此时见了谢元表现得不浓不淡,“将军平安归来,叫不少人都安心了。”

    谢元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面上也带着寒暄的笑,“不知道王爷是否也安心了?”显然还不知道谢蓁闹得那出。

    宋显珩心中暗骂了一句老贼,可还是照旧不动声色:“将军是朝廷是的主心骨,本王自然也安心了。”

    谢元笑了几记,两人就此别过。

    宋显珩过了片刻却转过了身,望着谢元远去的身影……忽然心中想起一桩事。前几日出了不少弹劾谢元的折子,外头坊间的传闻又都是自己策划的,这岂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挑拨了自己和谢元?

    谢元前脚回了将军府,后脚就有宫里的人送来了封赏,秦公公被好生招待了喝茶歇息,并未发现随行而来的一名宫娥入了将军府后宅——琼苑。

    “将军,您失踪的这段时日娘娘寝食难安盼着您平安归来,又恐您受伤,一早就让谭御医制了不少伤药,用的都是宫里最好的药材,比寻常大夫用的总是好些。”宫娥取了几样小白瓷瓶搁了梨花木的书桌上,这么一摆倒是不少。

    “让娘娘挂心了,还请回复道是本将军无碍,稍是休养一阵便能恢复。”谢元的目光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显了柔和。

    “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宫娥亦是噙着些许笑意恭敬回道。“娘娘还说先前京中因为将军失踪而流言纷纷,矛头直指昭王,其实并非不然,恐是有心人故意挑拨所致。”

    谢元也是想到,他回来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尤其道宋显珩幕后谋划更是无稽之谈了。“我明白,此事我会追查。”

    宫娥轻轻颔首,脸上露了轻松笑意,“将军回来真是太好了。”随即一顿,“这也是娘娘一直念叨的。”

    谢大将军惯是肃然的面孔一瞬柔和,让管家送人悄然回去,自己则对着桌上的白瓷瓶儿走了神,片刻之后,伸出手取了其中一只,白瓷质地细腻,蕴着淡淡兰香,一如许多年前那人依在自己身边时的味道……

    思绪转过,遣退余下侍候的,打开了身后密室,手里搂着的那些瓶瓶罐罐小心搁置在了博古架中间的位置,随即目光瞥见左侧一格新添置的金漆海棠木匣子上,动作饶是轻巧地取过打开了盖子,觑着里头一叠的图纸,绘着由简到繁的线条及各式推算,嘴角笑意更甚。

    皇帝手里的图纸是他在找人誊抄后烧掉一半留下的原稿,几乎等同于废纸,而自己才真正掌握了天火,思及目睹到的天火威力,眸子里权力欲望的火光大盛。

    外头蓦地传来嘈杂,夹杂着谢蓁的声音,谢元心神一凛,极快地阖上盖子,几乎在谢蓁推门的一刹退离出密室,故作若无其事地凝向人,“蓁蓁?”

    谢蓁亲自端了一盅炖燕窝,敛眸,实则已经瞧见石门方阖上最后一丝缝隙,心底漾开波澜,可仍然神色如何的娇娇唤了一声:“爹——”

    ***

    立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细雨绵绵垂挂檐下,不多时就聚了起来,脚踩过飞起水花溅湿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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