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掉下来,她只得用手捂着衣领,要遮不遮的,尝过滋味的李玄胤瞥过一眼,只觉火气更大,还从没有人让他这样,新鲜只余让他太阳穴更疼。
    事到如今,也不能一直留她在吟霜斋里。
    李玄胤倚靠到龙椅上,指腹揉着眉心,掠了眼站在旁边的人,此时倒是听话了,只是那身衣裳穿着碍眼,不穿着也碍眼,他指骨叩了叩案,“去屏风后面。”
    婉芙怔了下,受到帝王冷眼,缩缩脖子站去了屏风后。
    “陈德海。”
    陈德海听见唤人,推门进去,只见帝王坐在龙椅上,不见婉芙姑娘的人影,他纳闷一会儿,又听吩咐,“去拿身衣裳过来。”
    陈德海退出了殿门,心中却惊涛骇浪,难不成方才……?皇上从不在乾坤殿宠幸嫔妃,婉芙姑娘倒是头一个。
    等人离开,婉芙自屏风后探了探头,像只作祟的小狐狸。李玄胤一眼瞥过去,到那扇屏风时停住,雕着云龙纹屏风后的女子,眉眼羞怯,眸含水波,水红的襦裙迤逦灵动,露出雪白的肤,有如人间尤物,媚色惊春。
    她这神情实在好笑,李玄胤眸色微沉,牵了牵唇角,起身朝着那处屏风走过去。
    ……
    皇上只说要一身女子衣裳,陈德海实在拿不准,这身衣裳是要嫔妃的衣裙还是要宫女的宫裙,就是嫔妃的衣裙也要有位份讲究。
    他再三斟酌,依照婉芙姑娘这日穿的宫裙拿了过去。
    进殿时,不止是婉芙姑娘,连皇上也不在那御案后的龙椅上,他纳闷一阵,忽听一阵动静,是从屏风后传来,隐约映出两人的身影。男子身形高大,钳住女子的腰身,若隐若现的,惹得陈德海老脸一红,霎时垂头不敢再看。
    他这厢动静倒底惊动了那边,帝王从里面走出,脸色很黑,冷睨着他,陈德海暗骂自己明知里面的情形,还没眼色地进来。
    “放着吧。”帝王坐回龙椅上,没与他废话。
    陈德海忙不迭放下衣裳,一刻也不敢多待。
    等人走了,婉芙裹着那身绣着龙纹的明黄长袍出来,从头遮到脚,只露出一张嫣红的脸蛋。
    因方才的事,她还有些不自在,“奴婢就是听见有人进来了,皇上还不放了奴婢。”
    她这句里三分嗔三分怨,美眸如水,娇嗔得恰到好处。
    帝王冷冷一哼,这女子是愈发大胆,也不看看后宫有几人敢披他的龙袍,她倒好,还敢埋怨。
    李玄胤没给她好脸色,“研墨。”
    “哦。”婉芙最是清楚,此时的皇上并非真的动了怒,甚至她渐渐发现,皇上有些受用她时而小脾气,或许后宫嫔妃从未有过,给了他几分新奇。她眼眸微动了下,听话地走上前。
    研墨这种小事自是难不倒她,从小被阿娘逼着练字,字虽写得难看,但章程能做得红袖添香。
    李玄胤眼眸睇了睇,见她这时候乖顺听话地磨墨,龙袍系着领扣遮住了里面的全部风光。想到方才女子半跪半坐的在自己身前,委委屈屈的模样,眸色暗了下去。
    他点了点托碟里那身衣裳,“换上。”
    ……
    婉芙当着帝王的面,换了那身新的宫裙,身段婀娜多姿,脸羞耻得险些滴血。
    出了乾坤宫,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陈德海往殿里看了看,皇上未有任何动静,心中疑惑,到了这个份上,窗户纸早就戳破,皇上打算何时册封婉芙姑娘,总不能让婉芙姑娘永远为奴为婢。
    ……
    婉芙跟陈德海有同样的疑惑,若是先前皇上对她是有几分兴趣,那么如今她确信,皇上确实有意留她。
    可为何还未下旨?
    回了吟霜斋,陆常在已经过了小睡了,看向窗外,见人才从御前回来,问柳禾多久了。
    柳禾一直记着,回道:“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时辰。”陆常在抿抿唇,“确实够久了。”
    这么长的时间,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
    “乾坤宫有动静吗?”
    柳禾摇摇头。
    皇上既然留了人,事毕应该宣旨下召才对,竟这么久都没动静。
    陆常在觉出不对,却又说不出,皇上对婉芙究竟什么心思。
    ……
    宫里藏不住事,婉芙去乾坤宫这一趟不知招惹了多少人眼,尤其是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更让人又气又愤。
    乾坤宫是议政之处,就是宁贵妃去了坐上一会儿就得离开,别说一个小小奴婢。就在众人以为皇上要下召册封这个叫婉芙的宫婢时,却没了动静。奴才依旧是奴才,毫无改变。
    江贵嫔得知终于坐不住了,乾坤宫的一个时辰,还不知道那狐媚子用了什么手段勾搭皇上,再这么下去,册封她不是早晚的事!宁国公府只能有她一位娘娘,她是嫡女,怎么跟一个不明不白的庶女平起平坐。
    端茶的小宫女见主子脸色霎时阴狠,吓得手心不稳,茶水到案上泼洒了几滴,她心头大跳,倏地哆哆嗦嗦跪下来,额头叩在地上,“主子恕罪!”
    江贵嫔手心一扫案上的茶碗,一阵风似的,那瓷器碎到宫女的额头,肌肤瞬间出了红血。
    小宫女惨叫一声,捂住发疼的额头,满手的血,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连连哀求,“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江贵嫔,冷冷睨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听雨!”
    她倏地站起身,未再管地上跪着的宫人,就往殿外走。
    听雨闻声追过来,“主子要去何处?”
    江贵嫔脚步不停,紧紧攥住帕子,指甲微微泛出白色,冷笑道:“自然是,要回本该属于咸福宫的奴才!”
    此时已过了后午,大皇子还要再睡一会儿,皇后坐在床榻边看着衾被中软糯糯的小娃娃,面容一片温和,卸了护甲的手轻轻拍着皇子的肩背,那小小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咕哝两下,一翻身就抱住了皇后的手臂,嘴中甜甜地喊:“母后……”
    皇后心都快化了。
    这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是皇上的长子,亦是这大魏的嫡子,日后就是这江山的君王。
    “娘娘。”梳柳从外轻手轻脚地进来,未免吵到皇子,到皇后身边附耳了几句。
    皇后将手拿出来,戴上护甲出了寝殿,两个乳母候在外面,皇后脸色淡淡,“照顾好大皇子。”
    乳母垂着头,不敢不应。
    出了偏殿,皇后便冷了脸色,“不过去了一个时辰,无封无赏,这就坐不住了?”
    梳柳跟在后面没敢接话。
    正殿中,江贵嫔见到外面的绯色凤服,快步上前去迎,含着泪做了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江贵嫔本就是一个柔弱美人,这么一哭便梨花带雨起来,眼圈红红,以帕掩面,泪珠子要掉不掉,让人好生怜惜,美人落泪或许对皇上有用,但皇后不吃她这一套。
    皇后让她起来,命人赐座,由梳柳扶着坐到主位上,右手支颐,镂空竹叶鎏金纹护甲点在额头间,“哭哭啼啼的,这是怎么了?”
    “嫔妾是有事要求皇后娘娘。”江贵嫔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拿帕子擦拭着眼角,也不知道擦出几滴泪花。
    “娘娘不知,嫔妾入宫多年,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家中幼妹不放心嫔妾,执意要入宫陪在嫔妾身边左右。谁知前不久因为一桩小事,幼妹与嫔妾置气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昨日嫔妾才知,她竟去了吟霜斋伺候陆常在。陆常在怀了身孕,幼妹笨手笨脚,伤了陆常在可怎么好……”
    江贵嫔越说越悲恸,呜咽不止,她这睁眼编瞎话的功夫可是厉害。
    皇后被她吵得脑仁疼,招来梳柳为自己揉捏额角,缓了缓,皇后才掀起眼看向啼哭着的江贵嫔,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也不是本宫能做的了主的,陆常在有孕,吟霜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此时去要人,怕是不妥。”
    江贵嫔抹泪的动作一顿,这意思就是不帮她要人,任由那狐媚子留在吟霜斋勾引皇上了?
    “皇上又往吟霜斋拨了人,嫔妾想总不会缺了那一个。”
    皇后脸色凉下来,“你是指责本宫未能妥善照顾陆常在么?”
    吟霜斋缺人手,皇后却偏偏指了婉芙一人过去伺候,还是皇上看不过眼,又多送了几个奴才,这是毫不留情打皇后的脸面。
    皇上与皇后不合,不过维持面上的平静罢了,若非太后是皇后姑母,又有大皇子傍身,掌六宫实权,这后宫谁会把皇后放在眼里。
    江贵嫔心底龃龉,倒底没露出面上,皇后不管就罢了,她亲自去要人,就不信那个窝囊的陆常在敢不把人给她。
    “嫔妾不敢,既然如此,嫔妾也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江贵嫔袅袅起身,屈膝福过礼便出了外殿。
    梳柳抿唇不悦,“娘娘,江贵嫔也太嚣张了些,哪把娘娘放在眼里。”
    “嚣张?”皇后摸着护甲上的鎏金镂空,低声嗤笑,“一个蠢货罢了,宁国公府出了事,她还一无所知,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这般愚蠢,早晚得败在她那个庶妹手下。”
    第19章
    婉芙进了厢房,在乾坤宫那一遭着实让她累了。
    她解开衣襟的对扣,对妆镜照了照,雪白的肌肤上红痕斑斑,再往下的月匈月甫上还有些青紫,想到那时情形,她咬住下唇,脸颊腾地生出红晕。
    她没再多看,将对襟的衣扣系上,当时她披着皇上的龙袍并未多看,也不知这般的红痕有多少。
    也仅是如此,她仍记得自己换完宫裙后,帝王靠着椅背在她身上漫不经心的眼神,最后只淡淡说了句,“朕今夜去吟霜斋。”
    至于什么意思,她揣摩不透。原以为皇上对她是有几分心思,在衣带掉落的那一刻,她已经想好了怎么为自己讨得初次的封号和位份,可什么都没有,她宛如帝王手中的玩物,得兴致了就拿过来揉捏,失了兴致就毫不留情地踢开。
    想到这一重,婉芙眼色暗淡下来。
    神思间,外面传进几声动静,她推开窗,眼眸刚探出去,就看见了被守门的宫人拦住的江贵嫔。
    陆常在有孕,身子不适,闭门不见人,在后宫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至于为何不见人,各自心知肚明,陆常在肚子里揣个金疙瘩,若是她自己出去还好,旁人闯进这吟霜斋,万一这时候陆常在出了事,岂不是白白当了靶子。不用查嫌疑也在自己身上,是以这个时候没人会来吟霜斋找那个晦气。
    守门的宫人拦住江贵嫔,说明了缘由。江贵嫔也没想到自己贵嫔之位,要见一个常在还见不到。她指甲掐进手心,“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宫见你们常在主子还要去向皇上通禀?”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宫女早就听说江贵嫔脾气不好,此时见主子发怒,立即跪下身吓得两股战战。
    听雨见主子脸上确实有了怒容,这时候陆常在有了龙裔,主子在气头上,若陆常在肚子里的金疙瘩出了差错,皇上不免会怪罪主子,她忙扯了扯主子的衣袖,小声道了两句话。
    被听雨拦住,江贵嫔才记起自己这一遭来吟霜斋要干什么,险些叫这个奴才给带偏了去,她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发鬓,冷睨那小宫女一眼,“既然见不到你们主子,这吟霜斋的奴才总能见到吧,去把江婉芙叫出来。”
    小宫女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江贵嫔要见婉芙姑娘做什么,肩膀就被那绣花鞋底踢了一下,“还不快去!”
    江贵嫔翻着白眼,看她一眼都嫌晦气。
    她脚下用了力,小宫女吓得瘫坐在地上,肩膀倏地一痛,她疼得脸色微微发白,却因那人是高位的主子,自己一个奴才只能吞下这口气,小跑着回去叫人。
    婉芙在窗里看得清清楚楚,虽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大约猜的出,乾坤宫的那一个时辰,在后宫掀出一阵风波,首先坐不住的人就是她这位嫡姐。
    婉芙掩了窗,想起皇上最后的那句话,今夜吟霜斋卸灯。
    在宁国公府后宅待了两年,她甚至已经可以麻木地习惯生父的风流与凉薄,对自己的冷漠与无视,看着后宅的姨娘们因生父的夜宿而争风吃醋,花招不断。世间男子大抵相同,无非是多情贪鲜,愈是得不到,愈是想要,愈是压抑,心底的欲望愈是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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