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浴室好香啊!”陆梓杨洗得不快,出门时已见伍桐与沉泠对坐着正在吃饭,两人之间有着难以状述的默契氛围。
    有些事,即便陆梓杨不去想,也能察觉。
    从前与沉泠一起做任何事,他总是不温不火淡笑着,许咲伊与陆梓杨说要干什么,他便跟着去做。他吃饭也没有人气,许咲伊常说,沉泠进食,就像是手机充电,只为维持日常行动所需。看沉泠吃饭,也要让人失去胃口。
    可沉泠现下却垂着眸,眼底泛了涟漪,一副看恋人的恶心情状,与伍桐有说有笑。二人所谈的,是陆梓杨听不懂的话题,尼采,菲茨杰拉德,膨胀的宇宙……为数不多认识的词语也是上课他被揪起来问过,伍桐便帮他记在本上。
    两人用着形似的彩绘瓷碗,大约是伍桐亲手画的。
    伍桐够菜时袖落了落,沉泠便极自然地替她挽袖。如此这般,陆梓杨只在他父母身上见过。
    陆梓杨很不满地走过去,撸了撸湿漉漉的发,一拉椅,一开腿,高声委屈道:“都不等我,还没我的碗。”
    伍桐皱眉看了一眼他,自柜上拿下一条毛巾,扔在他头上:“擦干了,自己去盛。”
    “我不会擦。”陆梓杨瘪嘴,腮帮子鼓起,“我要你帮我擦。”
    “哦,怎么办,我也不会。”伍桐侧眼看他,眼中尽是取笑之意。但一双眼涟涟的,在苍白面上更显灵俏,倒让陆梓杨心头一跳,不情不愿地自己擦起来。
    自陆梓杨坐下,桌上便一下静默了,仿佛他是不会审时度势的入侵者,打扰了两人的兴致。
    他擦完,自厨房小柜里找彩绘碗,没寻见,便只好拿了一只明黄的,盛了饭,回座。
    陆梓杨夺过伍桐的碗,将自己手中的换给她:“我要吃你的!”
    “无理取闹。”伍桐只落下四字,便就着新碗吃起来。
    陆梓杨见自己和沉泠的碗一对,更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疾手快,抢了沉泠筷下的虾,冲他略略略一下,便见沉泠淡淡看了他一样,又夹起一只,剥好,放进伍桐面前的醋碟里。
    ……碰到对手了。
    陆梓杨火急火燎,将盘中的虾尽数抢来,剥完,放进伍桐碗里,又开始给她夹菜。很快,伍桐面前的碗堆成了山。
    他边说:“多吃点,吃胖点,整天尽顾着学习,都把自己熬坏了,学习能整出什么名堂。”
    伍桐静静地夹菜,冷不丁道:“陆梓杨,上午我和你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陆梓杨记起来了:“你让我好好思考,再说话。”
    伍桐放下筷子,说:“我是让你少说话,多做事。”
    陆梓杨嘟起嘴:“你就是偏心沉泠,他刚才吃饭都在说话。”
    伍桐假模假样笑了笑,说:“吃完就自己回家,我不想大晚上的被你父母拜访。”
    陆梓杨挑眉,将椅子紧紧贴上她的,星目灼灼:“我和他们说过了,今晚不回家。你房间这么大,能装得下我。”
    “你方才不是还嫌我家太小?”伍桐马上堵了陆梓杨的嘴,“我还是说错了,你应该少做事,别说话。”
    她转身走进厨房,不知在捣鼓什么。陆梓杨闻见一丝鲜鱼香,便见伍桐端了陶瓷锅出来。
    烫锅一放下,陆梓杨跟只大犬一般扑上桌来嗅,双目淬了光,迫不及待道:“还有加餐啊,你做的吗?”
    “嗯。”伍桐轻应一声,又去厨房拿了三口碗。
    这是百合鱼头汤,她连煲了一周。头一天本只想尽快还了沉泠的人情,问他要喝什么,他笑得温柔:“我近日也有些失眠,不如煲些调养神经衰弱的汤?”
    恍惚间,沉泠将材料也备好了。百合、夜交藤、红枣、莲子……伍桐一查,却有其效。两人去菜场时,沉泠又买了鱼头,伍桐在一旁看着,最终也未说:该买你喜欢的,而不是我的。
    汤又煲了几日,她才又恍然:神经衰弱许久的,不是她么?
    第一碗,照例是给沉泠备的。还人情却又像欠了人情,伍桐只能寻他处来补。挑了鱼唇、鱼眼、鱼脑和腮下肉给他,足量百合、交藤与莲子,再置枣润色。
    后两碗分完鱼肉,伍桐见陆梓杨鼻子都快触上锅,弹了弹他额头:“不知道烫?”
    “烫了你又不是没药……”陆梓杨委屈地看她,又指着沉泠面前那碗汤,“为什么他喝的最好,你就心疼他。只有我天天守在旁边,你理都不理,除了骗我,还是骗我。”
    他又往后一摊,手背抵额,变脸深沉道:“唉,为了在订婚宴前提前见某人,我整个寒假每天学习八小时,心力憔悴,气弱体虚……”
    伍桐没有被陆梓杨的表演动摇,却登时想起那条被撕烂的贵礼服。她开口:“那——”
    陆梓杨立马坐直,晃着椅子道:“那我要他那碗!”
    他笑得灿烂,歪了头去看伍桐,满目期待。
    伍桐反拿勺柄敲他脑袋:“不给。”
    沉泠倒是接过伍桐手中那碗,用寻常语气道:“没事,我喝这个就好。”他又将自己面前的第一碗,推向陆梓杨。
    伍桐想,喝汤罢了,偏要争来推去的。她正要摆手不奉陪,撇过眼时看见沉泠的奇怪情状——他低着眼默不作声,唇紧闭着,看起来有些落寞。
    ——他是爸爸老板的儿子,你给他又怎么了。
    ——凭什么!是他抢了我的东西,他打我,你为什么帮他。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极其微小的一段记忆,男人的脸只剩下探监口框住的最后定格。画面又迭了那日沉泠仰望陆宅阁楼,忘记离开的单薄侧影。
    伍桐拍开陆梓杨的手,将两人面前的碗交换回来。她声含薄愠,对沉泠道:“你惯着他做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别给他。”
    就见沉泠身体一颤,很快抬眼看她,眸中说不清的缱绻,他温驯道:“好。”
    差点让伍桐以为,这又是沉泠略施小计的博怜。
    当然梧桐知道不是。
    陆梓杨最后还是凭耍赖留了下来。他趴在桌上连连哈欠,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吃完饭能在做四五个小时的卷子,尤其伍桐还是病人。
    待他睁眼,迷迷糊糊地,见伍桐不知何时躺在了沙发上,而沉泠正坐在一旁俯首看她。他伸了手,指尖抚过女孩眉间、颊侧,直至唇。
    变态!陆梓杨心里怒骂,想要起身阻拦,身子却沉沉不能动弹,像被一座山压住。
    很快,他看见沉泠小心翼翼、碰玻璃似的,揽了伍桐的后颈与腿弯,将她抱进怀里,朝不属于伍桐的那间房走去,关上了门。
    陆梓杨又骂了沉泠好几句,眼皮沉下来,世界进入黑暗。
    伍桐睡醒了,家里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天是黑的,房间是黑的,被子里也是黑的。她通体滚烫,打开被子,见地上起了火,绕着她的床。
    电话铃声响了,一定是班主任打来的。她逃学了,她不想去学校,喜欢的人讨厌她,同学们都说她是小偷,妈妈也不要她了。
    可是她不接,班主任会不会打到妈妈那里去?
    她丢开被子,向前奔去,脚落了地,腿烧起来,电话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铃声又移到她的手机上。她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妈妈”。
    很快妈妈抱住了她,她快烧焦的脚忽然便不疼了,她哭着说:“妈妈,我错了,你不要走。”
    妈妈的声音很低很低:“嗯,我不走了。”
    “可是你说,你不要我了。”伍桐心中有怨。
    妈妈又颤抖着说:“我爱你,怎么会不要你?”
    沉泠将被角掖好,擦去伍桐额间冷汗。月光很浅,幽幽照进来,将她蹙着的眉照出冷色。沉泠俯首在她眉心吻了吻,又觉心口的闷石碎了扎进心里,她疼的,他也会跟着疼。
    地上投着他孤零零的浅影,他却知和伍桐的迭在了一起。
    沉泠轻轻带上门。他取了陆梓杨的外套,砸在趴桌入眠的陆梓杨身上。
    陆梓杨揉了揉眼,看清是沉泠后,张口就骂:“操。”
    沉泠在玄关穿鞋,冷淡道:“跟我走一趟。”
    陆梓杨撸了把后颈,伸开长手长脚,似还在梦中:“啊?”
    “只给你一个机会,了解伍桐的机会。”
    沉泠打开门,冷风吹进来,激得陆梓杨骤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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