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女士没有反驳和解释,外界其他人对先生的认知,无论对错,都不需要下属员工解释,这是员工守则之一。
    做任何事,棠溪聿从不暴露身份,更不可能去露脸,从出生开始,棠溪家族绝不透漏他的信息,从胎儿期开始被保护,即使到了成年后,为了安全起见,他的形象也从未暴露过给普通人。
    站在角落里,柏樱也不说话,她听过先生的声音,知道他并不是老人家,是年轻又干净的声音,是大哥哥。
    她本就白净,还隐隐透着一点营养不良的苍白皮肤,今晚,在仿佛一个巨大水晶球般的巨型吊灯照耀下,白的接近透明。来“宫殿”之前三天,她每天反复清理自己的脸、手、头发、身体,她不敢把自己打扮的性感、可爱,只求能有一个乖巧、清纯的印象,她想让先生看到干干净净的自己。
    穿了保持比较新的校服,坐在大圆桌旁,她不敢四下打量,以为很快会看到先生。结果,等了很久,其他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柏樱的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终于来了一位穿着米白色工作制服的中年男人,说先生病着,不能下楼,你们吃吧。
    听到这句话,柏樱虽然面上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头,其实,心里已经雷声隆隆,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大圆桌被丰盛菜色摆满,柏樱并没什么外出吃饭的经历,但她觉得,眼前的一桌美食一定是比外面餐馆更加精致鲜美。很多穿着蓝上衣、围着雪白围裙,看起来像是专门在厨房工作的人为他们上菜、服务,十分礼貌且友好,即便学生们都是被资助的贫穷或孤儿身份,也没有被怠慢。
    十个孩子,是分年纪再按照成绩被选来这边一块儿吃饭的,其中柏樱的成绩最稳定,向来是第一名。
    因为先生临时“失约”,靳女士料定他们会有些失望,为了活跃气氛她给学生们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以后都打算学什么专业啊?”
    学霸们聚餐,面对这个话题果然兴致极高,大家各说各的,轮到柏樱,靳女士满眼期待的看着她,女孩子小声但十分清晰的说,“我要学医。”
    “好孩子,有志向。”
    并不在乎靳女士的夸奖,但柏樱不再说话,而是更加乖巧的回复给她温柔害羞的笑脸。
    她想了很久很久,年纪尚小的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真的摆脱曾经的恐惧呢?不愿意回去,她亦再不想收到来自孤儿院的信了。自己的力量还不足,那么她需要一个强大的人庇护自己,先生是唯一她知道的强大的人。
    满桌的美食没什么可以吸引她,柏樱尽可能地低头,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凭借精准记忆力,她悄悄向楼上溜去。
    16岁可能是不知天高地厚年纪,但柏樱不是一时冲动。
    偷偷跑上楼,去那个她牢牢记住的房间,她想看到他,于是做了不顾后果的事。
    棠溪聿房门口,保镖看着温软瘦弱的小姑娘,一眼认出了是三年前来过的小女孩。
    “我想见先生,跟他说谢谢。”温温柔柔的少女,她说了实话,不敢欺瞒先生。
    “先生不见客,你下楼去吧。”保镖记得她,虽然不给她通融,但也没有凶她。
    还想再央求一次,柏樱开口轻轻说“拜托……”,她的话来不及说出口,一位穿白大卦的男护士捧着一个托盘走出来,门一开一合,棠溪聿听到了她的声音。
    刚刚结束近一天输液,棠溪聿躺的全身酸软情绪不佳,听到娇莺般女孩子细小的声音,他还没睁眼,急喘了一口气问道,“谁在外面?”
    第5章
    身边的护士听他问,忙小跑出去查看。
    问清楚情况后,护士很快回来,弯腰小声给棠溪聿汇报,“门外有一个女学生想见您,穿着星城校服,是来参加今晚晚餐活动的。”
    女学生?
    他并不知道来人是谁,睁开眼觉得灯光有些刺目,手背随意覆盖在眼睛上,想了想,棠溪聿还是决定见一下。
    看到又出来一位护士时,柏樱已经预感自己可以见到先生,果然,她再次被允许进入他的房间。
    一走进来,柏樱明显觉得屋子里好热,她看到床上的人影弯腰挪动身体,被扶着半躺半卧坐在床头。
    脚步轻轻走到床前,第一次,她终于见到了先生本人,一看到他,柏樱立刻屏住呼吸,很怕自己的言行会惊扰到眼前俊美优雅的年轻男人。
    尽管三年前已经听过他讲话,但看到真人,柏樱还是有些意外,先生本人竟比她想的还要年轻。
    黑色头发,眼窝深邃,有着浓密眉毛和睫毛的男人,眼珠竟然是浅浅的灰蓝色,他眼角、眼尾生的水平一线,是一双对所有人和事都漠然冷淡的眼睛啊。
    清瘦面颊,下巴削尖,利落的下颌线,显得冷硬又倔犟,偏偏他唇线清晰、唇珠饱满,鼻翼圆润而薄,鼻子又高又挺,撑起了整张脸的完美骨相,棠溪聿长得清冷又精致,性感又带些不容侵犯的气势。
    他穿着蓝色睡袍,领扣微露,来不及欣赏先生的锁骨,她却看到他胸口缠满了白色纱布。
    额前的头发软软垂下来,盖住了棠溪聿大半额头,他戴了眼镜,也看到了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发,瘦弱的小女孩,肩膀窄窄的,小小一只。
    “您好。”她主动问好,娇气甜甜的少女音。
    “嗯,”他看着她,微微点头。
    “谢谢哥哥,哦不,是先生,谢谢您一直资助我,还有,谢谢您的礼物。”
    叔叔家有沐宁、沐可两位堂妹,但被她叫哥哥,棠溪聿忍不住还是笑了,温柔的说,“不客气,你叫什么名字?”
    “柏樱。”
    点点头,棠溪聿话语轻轻的说,“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他真的好温柔,微微探身看她,目光就像在看小婴儿一样的澄澈。
    她的困难永远是她的困难,柏樱知道自己的噩梦无法言说,于是乖巧的展开无限的情商,“靳女士,对我很好,像……妈妈。”
    与棠溪聿的堂姐、堂妹不同,听面前女孩子夜莺般的娇声真的是一种享受,棠溪聿觉得身体上的不适似乎也得到了缓解。他一直微笑看她,开口便是鼓励,“好好学习,不用担心其他事,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
    能来吃饭的孩子全部是品学兼优,十个人的名字棠溪聿都知道,柏樱三年前由靳女士从孤儿院带来见过他,他也记得。
    她看到他身上那么多纱布,听他讲话有气无力很虚弱,不敢问生了什么病,只是小声跟他说,“我以后要做医生,会治好先生的。”
    他并没把她的话当真,语气软软的带几分天真,小小的脸蛋,还是小孩子啊。
    但听她这样说,还是觉得感动,忽然他安静放在身边的手朝她伸过来,大手的手背甚至跟三年前一样,还带着留置针。
    “谢谢柏樱。”
    他讲话声音很低,可柏樱却如雷贯耳,急忙把右手塞进了他掌心。
    这么多年来,柏樱第一次,毫不犹豫敢与一个男人接触,不但不怕了,还觉得亲切。
    她看他,单薄的身体全靠骨架撑着衣服,但他坐在那里不动,一个安宁充满信任、鼓励的眼神,已经令柏樱相当震撼。这位先生想必不是生活在现实中,而是她看过的漫画书里走出来的王子,形态英俊迷人,气质冷淡矜贵。
    苦等三年,她终于见到了他,倾慕的种子种在了心里,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明知失礼,她仍羞怯的跟先生要了他的手机号码,棠溪聿一丝犹豫也无,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给了柏樱。
    彼此留了联系方式后,柏樱心里安稳了许多,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已全部达成。
    “我是什么都没有的,连手机,也是上了高中的时候,先生您送我的。”靳女士也说了,大一点的孩子,先生都会送手机、电脑,让她知道感恩就好。
    “嗯,我知道,”他知道柏樱特别聪明、特别优秀,所以没再强调,轻轻喘了口气继续柔声说,“你以后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对一名女学生,棠溪聿是真的没有防备,纯粹的关心。
    “好,谢谢先生。”她忍住没让自己笑的太开心,还是声音小小的应他。
    当柏樱再回到一楼餐厅,靳女士已经知道她去找了先生,且成功了,十分不悦。
    扬起下巴,靳女士斜睨柏樱严肃的对她说,“如果你鲁莽的行为令先生发病,你一定会后悔今晚的所作所为。”
    根本不在乎她的话,但柏樱眼里水汪汪的,小声问靳女士,“先生受伤了么?他身上好多纱布。”
    “不是,他是生病了,做了一个小的医学措施,你不要再问了,更不可以再去打扰他,太没有礼貌了。”靳女士对柏樱是不设防的信任,对她今晚大胆的行为,只觉得是一种感激和崇拜。
    “可我已经要到了先生的号码,他说可以随时找他。”无意显摆,她只想告诉她,没那么严重。
    这件事超出了靳女士的承受能力,她嗓音不自觉提高了两度,脱口问道,“先生给了你他的号码?”
    “是的。”她打开手机通讯录,给靳女士看。
    靳女士低头看了,那真的是棠溪聿的私人号码,她立刻收回目光,觉得多看那号码一眼,都是对它主人的不尊重。
    靳女士是没资格直接联系先生的,她也没再说柏樱一句。
    如愿得到仰慕之人的电话号码,好学生柏樱也变身为追爱小女孩,回到学校后,她真的给棠溪聿发了消息,【先生是受伤了么?会很快好吧?】
    不久,棠溪聿回复了她,【我生病了,不是受伤,不过已经没事了。】
    事实是,跟学生们聚餐是很早定下来的,而棠溪聿心脏从小不太好,因为心率过于缓慢,不得不安装心脏起搏器;十多天前他胸闷疼痛难忍,心率才三十左右,紧急入院检查,原来是心脏起搏器不再工作,需要更换电池。这件事不能耽误,他马上住院,做手术更换了起搏器的电池。
    术后,棠溪聿严格遵照医嘱卧床休息,以为二十多天过去,应该可以见客了。谁知棠溪聿身体愈合能力差,胸口依旧疼的厉害,左手完全没办法用力,还时不时的低烧几个小时。他身体自小孱弱,医生坚决不允许他见客应酬,要求卧床静养,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他只好放弃了和学生们一同吃饭的计划。
    得到回复后柏樱很惊喜,她又问,【先生,您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隔了一个月,棠溪聿才回复她,【是平安夜。】
    得到他的答案,她觉得好遗憾,因为圣诞节过去好久了;却也会偷偷庆幸,自己有足够的时候为他准备下一次的生日礼物。
    先生那样身份的男人,柏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用金钱买来能够打动他心的礼物,从知道他生日在平安夜那天开始,直至这一年的圣诞节前夕,她求助于靳女士,真的送出了给先生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央求了几次,因为一直很喜欢柏樱,靳女士终于抽时间见了她,还请她这个高中生吃饭。
    柏樱虔诚的请靳女士帮忙,把生日礼物送给先生。是一件白色的毛衣,柏樱亲手织的一件开衫毛衣,她总是担心,想着先生胸口缠那么多纱布,如果她织圆领,胳膊很有可能穿脱很不方便。
    看了一眼柏樱织了十个月的毛衣,柔软、温润、纯净与世无争的气质,真的很好看,令人没办法拒绝,靳女士答应帮她转交给先生。
    没机会见到先生,柏樱并不觉得难过,她貌似随意的问靳女士,“先生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吧?”
    向来严肃中有原则又有慈爱的靳女士,听到她这样问,竟然放下了刀叉,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先生他病得很重……”
    第6章
    问出了心中纠结已久的问题,只有柏樱自己知道,她有多么迫切想知道答案。
    等了不知道多久,靳女士没再说下去,柏樱真的快急死,她的手在桌子下面,手指头全部绞在了一块儿,默默深呼吸稳定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是什么病?他怎么了?”
    靳女士嘴角微微的下垂,她说话声很小,却更加严肃的说,“别再问下去了,那是先生的隐私。你一向懂事,什么不该问,应该明白的。”
    点点头,柏樱的头垂的更低。
    其实她不明白,只是在装作懂事,但她知道,自己没资格任性。
    令靳女士这位下属员工也跟着担忧的事,是棠溪聿的眼睛。
    这一年多,棠溪聿视力下降不少,视野变窄的非常明显,眼病使他过得很不好。他视力从小不太好,不仅仅是近视那么简单,但这一年视力下降的太快,毫无心理准备。起初发现得这个病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医生们安慰说这个病发展的很慢,也并不是都会失明,甚至有的患者三、四十年以后才会失明的。但现在这样,视力情况无缘无故的持续恶化,早已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令他特别忧心自己的眼睛。
    在国内多次求医,张舒凝也做了母亲曾经多次做过的事,陪棠溪聿出国几次去看过眼科的数位专家,然而并没什么效果,眼睛的情况随着他的坏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好。
    棠溪聿患的眼病属于基因病症,根本没有治愈的方法,医生不敢随意糊弄他,只让吃维生素,多休息,不要太累,不要过度用眼……
    不痛不痒,可怎样也看不清的病,真的分外磨人,27岁的棠溪聿,不仅仅黑夜看不到,白天也经常看不清,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导致他心情差并且没有安全感,不愿见任何人。
    他没办法做太激烈的运动,刺激性的游戏也不适合他,因为生病,生活有很多禁忌,健康状况会变得越来越差,很多事情是一个恶性循环。从小安静惯了,他平时弹弹琴,看看歌舞,已经是最热闹的活动。
    一个人在家,因为他兴致很低,家里更加安静,看电影不好太刺激眼睛,看书也不行太累了,做不了的事情越来越多,处处小心用眼,令棠溪聿郁郁寡欢。
    冬季临近他生日,可棠溪聿不愿意见客应酬,那几个弹琴、喝茶的朋友也不常常聚会了,陈微与作了新曲,也练习了多首棠溪聿喜欢的曲子,想尽了办法哄他开心,终是做不到。
    毛衣被靳女士专门送到家中,虽然棠溪聿收到的生日礼物堆积如山,但他却牢牢记住了靳女士提起的柏樱,那么柏樱亲手织的毛衣是什么样子?他不但收下了礼物,靳女士离开后,还破天荒跟身边人提起,“靳女士带来的礼物,毛衣,拿来我看看。”
    就在他处理公事的大书房,助理惊讶的看棠溪聿笔直端正的坐在椅子里,满眼期待的微微仰头“看”他,连忙答应下来,快速去取靳女士刚刚带来的生日礼物。
    礼物被双手捧了来,棠溪聿又问,“可以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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