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傲矜贵的男人, 拿出了全部耐心,坚持学习盲文,没人可以体会, 他在还能看到的时候开始学盲文,是走过了怎么样的心路啊。
    等棠溪聿结束了盲文课, 柏樱才走进书房找他,看到他手里还握着点字笔,她略有些惊讶的问,“阿聿,你已经会用这个自己打一些点字了么?”他并未失明,所以一直也没学如何点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她不好问的太深。
    “嗯, 不是很难。”神色如常,棠溪聿顺着声音抬眸“看”她, 目光一如既往的迷茫。
    “你写了什么?借我摸摸,看看对不对。”她因为他,盲文也没完全放下,时不时还摸摸他的盲文书,力求做他完美契合的一百分女朋友。
    他握紧手里的笔,突然生出来别的想法,面色微动,“你等等,我给你打几个字。”
    盯着他高挺优越的鼻梁,再看看他青白的手指仿佛挺开心的动了动,柏樱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答应下来站在他身边默默等待。
    用起点字笔的棠溪聿,左手摸索,右手微动,跟他写字时端方的仪态一般不二,清逸出尘、从容淡定。
    “好了,来……”他放下点字笔,手心朝上伸出自己的手,等柏樱把小手放入他掌心,他便引了她的手来摸。
    肩膀贴着肩膀,认真的摸了摸,再次摸了摸棠溪聿点出来的字,柏樱瞬间绷不住,笑着用手捶他肩膀,“阿聿,你。你好坏呀……”
    看起来瘦弱淡漠的他,其实有很强的意志力,明知有一天会失明,他从没自暴自弃过,甚至还主动坚持学习盲文。
    没放弃过希望,他接受的不仅仅有视觉康复治疗,为未来的某一天失去光明做准备,从他母亲在世时,已经未雨绸缪,同时接受心理治疗。
    盲文老师已经开始教一些生活小技巧给他,有一些他用不上,但大部分还是有学的必要。
    比如,棠溪聿常常需要签署文件,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他学会签字、手印,自己能找到有规律摆放的物品,很多生活小事他不必依赖别人。
    视力越来越不好,棠溪聿却最善于识人、用人,他不用眼睛看人而是用心,待人永远是温柔谦虚、宽厚包容的态度。
    带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心思,柏樱一步一步靠近棠溪聿,她了解了他,终于有机会走进他的世界,直到成为他的爱人,柏樱真的成长为温柔懂事的小姑娘,她的世界也完全扭转了乾坤。
    “你不必考虑工作和赚钱,喜欢读书就去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其他琐碎的东西你不必担心。”知道她喜欢学习也善于学习,棠溪聿很久之前已经表态过,负责她一辈子,不需要她为金钱世俗烦恼。
    怎么可能不考虑呢?她又不是生活在童话世界里。
    她摇摇头,他看不见,她会连忙出声说话,“我已经是医学院的学生啦,理想当然是能够做医生,帮助病人是我的职业目标。”
    “好吧好吧,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为了做一名好男友,棠溪聿会亲自询问堂妹们,最近女生流行收什么礼物,尽其所能给柏樱提供最好的生活体验,让关爱不仅仅是一句空谈。
    从恋爱开始,常常送花、送礼物制造小浪漫给她,不会因为年纪和身份的落差让柏樱觉得他高高在上,十分尊重女友。
    甚至有一次,他会见几位经理人,柏樱的发圈还留在他右手腕上。名贵饰物和最普通的发圈相缠绕,就好像权杖和人间烟火,人人都需要,意外的协调。
    原来,偶尔柏樱跟他撒娇的时候,也会故意支使他做事,例如让棠溪聿温柔纤细的手指帮她梳头发,就是柏樱最喜欢让他帮忙做的事。
    外人并不知棠溪聿已经没有多少视力,每次看到他,只觉得身姿如青竹,又不似真人般秀美,浮光掠影,惊鸿一睹。
    做为女朋友,柏樱要引领他走路辨别方向,又要顾及男朋友的身份面子,不好走在他身前,只会紧紧挽住他右臂,不时出言提醒脚下情况。
    超级怕与人接触的柏樱,独独对棠溪聿情根深种,她曾很多次偷偷想过,如果他要,她会给。
    回想两个人刚刚在一起,张舒凝私下找过柏樱,要带她去体检。她明明很健康,觉得这个突然来的体检有些怕怕的,第一次,大着胆子找到棠溪聿倾述。
    结果棠溪聿居然拉着她直接去找张舒凝,问她,小姨,小樱才21岁,不需要做什么体检吧?
    当着柏樱的面,张舒凝直接说了,要看看她的基因,怕会有什么遗传病,也顺便看看□□。
    那个时刻,站在他们中间,那种想死死不掉,想走走不了的窒息感,柏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还好有他,棠溪聿当即沉着脸,小声跟他小姨表态,说已经什么年代了,不要提这种无聊的东西。
    比起给柏樱检查身体,张舒凝最怕惹棠溪聿生气犯病,再也没说什么,何况张舒凝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是最终会结婚的关系,以为只是彼此的过客罢了。
    做为学医的孩子,柏樱知道,棠溪聿有严重的贫血症状,导致他□□很低,还可能会有些微影响。医学知识累积的多了,她还知道他心脏和眼睛的病症会引起失眠、头痛、耳鸣、眼花等问题,心律是最大问题,呼吸困难、肠胃不好、食欲低更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棠溪聿,柏樱不会劝他多吃饭,只会多多陪伴他,避免他伤神熬夜、剧烈运动,督促他多多休息。
    “阿聿,你自己练的倒水么?”接过男朋友递来的水,柏樱故意惊讶的问他。
    “自己练一直范错,文老师教过,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文老师是棠溪聿的盲文老师,他即使能看见,也没什么机会自己倒水喝啊。
    不同的杯子如何倒水,用盲文手表,辨认纸币,熟练使用盲杖,柏樱次次有新发现,棠溪聿越来越多的技能,让她觉得即心疼又欣慰。
    有了进步他只会展示给她,其他的时候,棠溪聿依旧是冷漠疏离的模样,多年不曾改变。
    正因为柏樱是孤儿院长大,过集体生活的孩子,所以她从没机会做饭,也不会做饭。
    棠溪聿甚至不会用金钱来衡量礼物的价值,在一起给柏樱过第一个生日,他用亲自下厨做饭的方式,来给女朋友庆生。
    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男人会做饭,生活更浪漫。”于是,破天荒去厨房里,跟厨师说他想学做菜。别说他眼睛不方便,就是一个好好的小少爷,哪一个会下厨房呀?
    张舒凝亲自跟在身后,棠溪聿极认真的讨教想学做菜,大厨师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好学不麻烦,又适合给女朋友展示一下的菜品。
    终于,棠溪聿下厨做了一碗海鲜长寿面。
    所有人围在厨房团团转,棠溪聿自己不紧不慢,用大厨给他挑的没开刃的刀,摸索着切龙虾和海参,面也是他亲手放入锅里,熟没熟大厨替他尝了几次,煮烂了十几锅面条后,终于把成品给捧到餐桌。
    20岁生日当晚,柏樱双手扶着面碗,看了看打扮高贵、气度不凡、俊美如仙的棠溪聿,再看看碗里清淡的几根面条和丰富的辅料,她心里是甜丝丝的感动,爱意如潮涌,再无法收回。
    “好不好吃?” 他脸凑到她面前,放大了浅色的眸子看向她,心情忐忑的问。
    “好吃,不过,以后不许再做了。”听说他还用了刀,柏樱心疼他细瘦的手指,舍不得他再费心做任何事。
    再后来,棠溪聿想做也没办法做,他眼睛连锅也看不到,全凭摸的,去厨房仿佛御驾亲征,所有人紧张到不行。
    做为医学生,更是因为做了女朋友,柏樱也是交往很久之后,才有机会第一次陪棠溪聿检查眼睛。
    果然跟柏樱曾经的猜想不错,棠溪聿眼睛已经生了轻微的白内障。
    听医生的话也听得出,很久之前医生提示过,棠溪聿也知道,他的眼病,有很大可能会同时有白内障症状,并不意外。
    一年半前柏樱跟他重逢,觉得他眼珠颜色变浅,的确是真的,是眼睛已经生病了。
    由于医生不建议手术,只是给开了药口服和外用,没有其他的办法治疗,两个人很快回家。
    回家的路上,情绪不好的棠溪聿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他紧了紧跟她十指相扣的手,开口叫她,“小樱,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吓人?我想,应该做手术会变得好一些。”
    看他侧头低垂目光,睫毛微微抖动暴露了不安的心思,脆弱的模样令柏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摸这一下吓了棠溪聿一跳,身子明显一震,反应过来后他还向她侧了侧头,乖乖给摸。
    她的手抚摸他的脸,他的下颌线,他的耳垂,柏樱非常肯定的告诉他,“阿聿,你没有不好看,你还是你,会散发耀眼光彩的棠溪先生。如果,真的有变得不好看的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会陪你治疗。”
    第28章
    白内障手术对于棠溪聿的视力恢复, 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普通人,单一白内障病症早已不算疑难杂症,可以通过非常成熟的手术方式, 达到良好的术后效果。
    但棠溪聿的眼病根源是基因病症,他即使做了白内障手术,也只是为了使眼睛上面不会有白蒙,是眼球看起来美观,对于视力恢复没有任何用处。亲近他的人自然会为他着想, 觉得为了美观而去承受手术的痛苦, 得不偿失。
    柏樱和医生没有欺骗他, 他现在双目的确因为白内障而看起来颜色浅了一些,但棠溪聿原本的眸色就是偏浅, 并没有严重到异样的程度。在深邃立体的五官和冷白色皮肤的衬托下, 浅色眼眸使棠溪聿多了些混血感,并无其他违和。
    扶棠溪聿走路,最难是上下楼梯, 起初柏樱不懂,渐渐她发现, 阿聿遇到楼梯走的最吃力,高大的身子会有一点佝偻,手还会不自觉伸出去探路,在家又没人敢说要他用盲杖,只能小心搀扶,生怕他跌倒。
    “阿聿, 你说你可以看到楼梯, 可是看到了却最头疼是什么意思啊?”
    “楼梯会晃。”
    知道他这个眼病的确有这种情况,柏樱不敢再细问, 他常常头痛不舒服,她便陪他躺一会儿,也知道他犯病的时候,一天倒有大半天不得不在卧床休息。
    两个人私下在一起,她给他端水拿药,棠溪聿一律看不清,他只能伸手靠摸索,把柏樱心疼到不行,舍不得他做一点事情。不用问也知道,他的视线里,视野剩的越来越窄了。
    晚餐后,如果棠溪聿身体情况好,柏樱会拉着他去花园里散步,他那个内敛不想被人看到残态的性子,只有在有她陪伴的时候,才肯把家中花园走上一圈。
    “阿聿,累么?我扶你去路灯下面的椅子坐一会儿。”走着走着,她感觉到他手心出了好多汗,看来是该带他休息一会儿了。
    “有椅子么?我都不知道。”他侧头无奈苦笑了一下,并没看周围。
    “挨着路灯安装的。你只要看到有路灯在亮,下面都会有椅子。”路灯很亮,柏樱猜他大概率可以看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实情,“我看不到路灯,尤其……右边眼睛,一点也看不到了。”棠溪聿抬左手,虚虚挡住左眼,眼前一片黑蒙,又不完全黑,黑蒙蒙仿佛是雾境。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路灯那么亮,他说看不到,柏樱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他视力已经很差,右眼即使状态很好,戴了眼镜也看不到什么,只剩下些光感,对视力不好的人来说,还能分清白天黑夜,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现在看来,因为视野缺失严重,他右眼能看到的光也极其微弱了。
    在家里,只要她在,不会让他一个人走路,因为棠溪聿视野缺失的很严重,还每天在恶化。即便他说了可以看得到,但实际上有可能撞到东西,往往近在眼前的障碍物他也看不到。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学医越久,懂得越多,柏樱对待棠溪聿的病,态度反而变得小心翼翼。她自己查阅了很多资料,利用导师和各种方式,她咨询了全世界很多眼科专家,得出的结果令她心生恐惧,阿聿的眼睛,难道只有失明一条路了么?
    利用助视器看东西很累,眼睛不仅难受还会头晕、涨痛、干涩,他需要更多时间休息,她会完全理解,也会给他勇气去面对。
    微凉光滑的指尖,温柔摸索到柏樱的肩,棠溪聿从不会莽撞,他很怕自己的手指弄伤小姑娘娇嫩的皮肤和眼睛,向来都慢慢用手背先靠近她。
    修长的大手抚摸她柔软浓密的秀发,棠溪聿会把脸埋在她脖颈之间,贴近感受她的香气和体温,告诉她,他不怕,只希望在还可以看到的时候,看到美丽的她,记得她的模样。
    为了他的喜欢,柏樱一直保持长发及腰。
    “阿聿,你快摸摸我,每天摸摸,不会忘记的吧?”她拉他的手贴到自己脸蛋上,温柔又主动,柏樱从不吝啬跟男朋友撒娇。
    怕碰到她眼睛,棠溪聿立刻把手指朝外用力,抬起头来跟她笑言,“你18岁那年,我已经看到啦,不会忘记的。”环抱她娇小的身子,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放手,棠溪聿爱的深沉又克制。
    看到他桌子上有好多新的检查档案,可她不久前刚刚陪棠溪聿做过检查,柏樱奇怪的问道,“眼睛又不舒服了么?你什么时候去做了新的检查?”
    “是基因检测报告。”
    “你难道没做过基因检测么?不太可能呀。”棠溪聿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已经做过了才对,所以柏樱觉得奇怪。
    “三年会做一次,看看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明白了,这是不同于普通人的思维方式,棠溪聿的眼睛是基因病,所以他会几年检测一次,也许是在寄希望于基因再次突变?
    她想的正出神,只听棠溪聿小声说,“不会遗传下一代的,我的病不是遗传自父母,是我自己的基因突变。”
    瞬间柏樱恍然大悟,原来他担心基因还会继续有变化,所以才隔几年做一次检测。
    在一起的第二年,到了冬天,棠溪聿身体又变得特别虚弱。所有人小心翼翼,不熬夜,不伤神,不惹他生气,他依然小病不断。
    棠溪聿低烧的一个夜晚,迷迷糊糊已经一天的人,从柏樱回家来便一直没醒过来,她无论怎么叫,他也没有完全清醒。
    她钻进他被窝里,搂着瘦削的腰,贴贴他胸膛听心跳声,越听越害怕。
    棠溪聿心脏跳得很慢,好像随时会停下来,面对微弱缓慢的心跳,她感慨他这颗心脏太调皮了,让她时刻忧心,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看他被靠枕垫起来半截身子,虚弱的躺在床上,睫毛不断抖动,胸膛起伏微弱,好难完全清醒过来。从没有那么一个瞬间,柏樱会像现在这般担心。
    如果他走了,她该怎么办?
    虽然她已经是他唯一且公开的女友,跟他已经见识了太多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他也送了无数珠宝、房产和车子给她,但那些远远不够,她要他活着,活着才能够好好保护她一辈子啊。
    二十二岁的柏樱,是学识丰富,聪明貌美,读大学还有本事跳级,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在棠溪聿脆弱的身体面前,她因为懂得,懂得他那颗不听话的心脏随时可能会停下来,停一秒、停几秒,甚至很多次,尤其在熟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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