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风吟将他搂紧。
    他原本并不在意子孙,可若是祖父他们得知楼家还有人,想来也会高兴吧?
    这个孩子虽是意外,却也是承载着萧问阙和楼风吟的期待而来,永乐还抛了丈夫孩子,进宫来陪楼风吟,给他讲孕期经验。
    小皇孙也会时常来给尚未出生的小叔叔读书。
    他们一片安静和谐,前朝众人却心生隐忧。
    不知从哪里传出,萧问阙曾经说过的萧楼结合才是正统储君的话,阴谋论皇帝要换太子。
    太子也有二十多岁,和皇帝相差不过十几岁,看皇帝身体还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太子还要做多少年太子。
    皇帝已经将小皇孙带在身边教导,是不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想以后直接传位给小皇孙?
    从前是给小皇孙,现在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别说楼风吟是楼家人,楼家在武将中的名望可不低,且这个孩子年纪还合适,等萧问阙离开,他刚好长大,正年轻。
    更别提,萧问阙对楼风吟的宠爱,这么多年始终如一。
    处处都是优势,太子唯一的优势是年纪比那孩子大,但这一点在萧问阙的长寿面前又成了劣势。
    如此多的因素下,他们就算想相信这孩子没有威胁,也根本做不到。
    他们等着太子有什么表示,然而太子的反应是,没什么表示,他依然和从前一样,处理萧问阙安排给他的任务。
    看了几个月的朝臣们眼睛都要看瞎了,都没等到太子的动作,只能悻悻离去。
    第二年春,楼风吟成功生下一个男孩,哥儿只能生男孩儿或者哥儿,显然,比起只能嫁人的哥儿,男孩儿更让朝臣们有危机感。
    只是他们的危机感还没完全爆发,萧问阙便先对着他们输出一通。
    他下旨立这个姓楼,大名楼元翊的孩子为临安世子。
    姓楼,还是临安世子。
    虽然萧问阙也给这孩子上了皇家玉牒,但同时也让他上了楼家族谱,一个人,上两家的族谱,在如今当真找不出第二个。
    萧问阙在楼家上破的例,比在其他人身上加起来都多。
    宠爱实锤。
    但大臣们不担心了,萧问阙摆明了是想让这孩子承楼家的嗣,上皇室玉牒,只是给他一个名分,不让人欺辱他,说他是不被承认的外室子。
    将来他和楼风吟都不在,也不会受欺负。
    这孩子年纪小,辈分高,小小年纪就被几个侄子侄女宠着照顾着,长大后也当真如萧问阙所愿的那般,潇洒自在,快活恣意。
    不过十五岁,便成了长安有名的俊俏公子,声名远播。
    他也喜欢受人追捧,喜欢参加各种宴饮,结交各路好友。
    文韬武略他都平平,可他有一张好脸,既有楼风吟的清冷,又有萧问阙的俊逸,因为这张好脸,他到哪儿都吃得开,还被评为长安第一公子。
    长安有几大才子,几大美人,但说第一公子,只有他一人。
    他不喜诗书不善武艺,平生最爱父皇和父王,其次便是吃喝玩乐,看遍大楚盛景。
    他没有出色的文采,但有脑子和金钱,写不出诗词文章,他雇佣人帮他写,每天做了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便让人写文章记下来,或者画下来。
    许多年后令人编纂成册,成了他的日记,后世人从中见到了大楚几十年的盛世之景。
    楼元翊也被后世人称为吃喝玩乐的祖师爷,富二代啃老经典范例,盛世中的明珠。
    那都是千百年之后的事了,如今的楼元翊,还只是个爹宝。
    “父王,我回来了!你看我在河边钓的鱼!”楼元翊穿着一身湿衣服,视线在殿内寻找着另一个人,“父皇呢?”
    “昨夜在亭子里受了风,有些咳嗽,喝了药后让他睡了,别打扰他。”楼风吟接过他的鱼,也不嫌弃腥,让小厨房处理,晚上加餐。
    “去换身衣服,免得也着凉。”
    楼元翊乖乖去了。
    回到内殿,却见萧问阙迷迷糊糊醒了,“刚刚似乎听见元翊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滚到了河里,衣服都湿了,让他去换。”楼风吟扶他坐起。
    “这么大了,还这么毛燥。”萧问阙微微皱眉,眼中尽是忧心。
    “我瞧着他哄你的时候你也挺高兴,有本事下次真把他打一顿,长长记性。”楼风吟道。
    萧问阙:“现在什么时辰?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楼风吟静静笑着看他转移话题。
    萧问阙:“……”
    一场风寒本不重,却拖拖拉拉了一个月才好,之后,萧问阙便感觉自己精力不比从前,身体素质下降不少。
    沉思了好些天,他才和楼风吟说出自己的决定。
    “退位?”楼风吟一愣,“皇帝叔叔不做皇帝了吗?”
    萧问阙:“我本来也没那么喜欢做这个皇帝。”一切不过是应该而已。
    “早两年我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如今才做下决定。”
    “如果我不是皇帝,不是皇宫的主人,你还愿意接受我吗?”萧问阙静静看着他笑问。
    楼风吟也笑,“好啊,那你跟我回王府,做王府的上门女婿。”
    萧问阙欣然答应。
    一个月后,萧问阙正式退位给萧元谨,他并没有像其他太上皇一样住在皇宫或者行宫,而是光明正大地住进了临安王府,以楼家上门女婿的身份。
    离宫当天,楼元翊还在兴致勃勃地和萧问阙讲着外面有多好玩,等出了宫,他可以领着他们每天去不同的好地方。
    远处的高楼上,萧元谨静静看着他们上马车。
    “他们是不是很像一家三口?”
    萧云铮没说话,什么叫像,本来就是。
    “这个一家里,没有我,甚至没有永乐。”
    萧云铮微微皱眉:“父皇。”
    萧元谨已经蓄须,早已经不年轻的他,此时的眼神和二十多年前如出一辙。
    “从来都没有……”
    数年后,一个寻常的冬日,天上下了大雪,萧问阙想出去看看,楼风吟不让。
    第二天,见萧问阙病气一扫而空,甚至神采奕奕时,楼风吟怔了怔,同意了他想出去看雪的要求。
    二人坐在院子里,白雪纷纷扬扬,将萧问阙脸上的血色带走,又只剩下苍白,倒也与这场雪景相衬。
    萧问阙握住楼风吟的手,楼风吟靠着他,伸手理了理头上的雪。
    却忽然听萧问阙说:“风哥儿,你说,我如今算不算陪你白头偕老?”
    楼风吟眼眶一热,“当然算。”
    萧问阙微微一笑,“可你还是满头青丝。”
    楼风吟任由雪花落在头上,将青丝覆成了白雪。
    “如今不是了。”
    萧问阙像是了了什么心结,笑着闭上了眼睛:“那就好……”
    楼风吟伏在萧问阙手上,低声唤着:“……皇帝叔叔。”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汹涌而出,“皇帝叔叔……”
    可任凭他再喊多少声,都无人再回应。
    相伴三十年,终于在今日画上了终点。
    帝崩,入皇陵。
    楼风吟没有明确的名分,本没有资格作为皇后送萧问阙,但萧元谨竟默许了此事,满朝文武也少有反对。
    楼元翊哭得泣不成声,萧元谨却只是沉默地站着,眼中没有一丝泪意,记在史书上,难免会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声,但他不在乎。
    一切结束后,楼元翊喊道:“父王。”
    楼风吟却站在原地,喉中似有哽咽:“你们先走吧,我……”
    他望了望皇陵主墓室的方向,“我还想再陪陪陛下。”
    楼元翊还想再劝。
    萧元谨却已转身离去,顺便让人带走了楼元翊。
    热热闹闹的送葬结束,就像一场盛大的戏落幕结局。
    只剩满场空寂。
    楼风吟一步一步,走进陵墓,空荡的陵墓中,只能听见他脚步的声音。
    他穿过重重室门,终于来到萧问阙的墓室中。
    他按下机关,石棺被打开,他看着棺中的人,笑了一下,抹去眼泪。
    “皇帝叔叔。”
    “从前我与你说的,句句真心。”
    “比如那一句……是我离不开你。”
    楼风吟小心翼翼抚着他苍白的容颜。
    “世上只有你最疼我宠我爱我,你走了,就不怕我被欺负吗?”他笑问。
    “所以,带我一起走吧。”
    他跳进石棺中,合上石棺。
    断龙石落下,再无生机。
    永平五年,帝崩,敬宪皇后殉。
    他不是殉情,只是去追他爱的人。
    并不悲伤,也没有遗恨,不过是向时间宣告,生死也休想分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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