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雾仔仔细细找财物,鬼魂转而到了书房。
    王府被抄,府中洗劫一空,书房也不例外,所有书画珍品孤本都被抢光,只剩下满屋狼藉和一些不值钱的书本。
    鬼魂走进屋里,仔细瞧着,终于在这堆狼藉中发现了一些感兴趣的东西。
    几本奏折。
    他蹲下身,下意识想要捡起来看一眼,却又想到自己根本碰不到这些东西,便想抬头喊人。
    “明兄……”
    话音刚落,手指便触碰到了奏折。
    “怎么了?”明雾的询问声远远传来。
    鬼魂沉默一瞬,才道:“无事。”
    将心中的疑惑放在一边,他淡定拿起奏折开始翻看。
    是本很寻常的请安奏折。
    听说陈厉帝喜欢听下面阿谀奉承,这封奏折让这传闻可信了几分,只见上面全是花团锦绣,见不到半句真话。
    鬼魂正想丢开时,终于看到了最后,在这封奏折结尾,除了这位王爷的请安外,还有一个朱笔红字。
    “阅”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单单看字便能想到对方张扬肆意、不可一世的模样。
    鬼魂看见它的第一眼,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便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字。
    能在奏折上写朱批,却又不是太监,不是辅政重臣,而是皇室中人,那还能是何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鬼魂站在原地。
    “在看什么?”收获颇丰的明雾走了过来,见到鬼魂手中拿着奏折,震惊道,“你、你可以碰到东西了?!”
    见到鬼魂可以碰到东西,明雾一时不敢靠近,也不知是怕鬼,还是怕这鬼会记着之前的仇收拾他,心中已经开始琢磨着说什么软话。
    “明兄可知道,陈朝那位陈厉帝姓甚名谁?”鬼魂平静问道。
    “怎么问这个?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他不成?”明雾闻言轻笑,一副丝毫不信的模样。
    鬼魂疑惑歪头:“明兄觉得不可能?”
    明雾怜爱地看着他,“不是我小看你,传闻中,陈厉帝此人性情残暴,阴晴不定,骄奢淫逸,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不胜数,原因也各有各的荒唐,离谱的甚至有人因为衣服不顺他的眼而被他扒光了衣服丢出宫,被马踩踏而死,你看看他,再看看你自己,觉得像吗?”
    虽然鬼魂性格也不怎么样,但明雾时常和他对着干,也没见他真生气,怎么可能是历史上那个著名昏君?
    鬼魂:“所以他姓甚名谁?”
    明雾见他不死心,也并不在意,随意道:“陈朝皇室复姓东离,陈厉帝东离忧。”
    东离忧……
    “我儿天资聪颖,望将来能为陛下效力,将我们这一支发扬光大,为君分忧,便叫东离忧吧。”
    画面一闪而过,一些关于名字和身份都记忆回到脑中,刹那间,光华流转,鬼魂……哦不,东离忧身上的蓝色太监服瞬间变成了一套白底金纹的龙袍,旒冕加身,帝王威仪尽显。
    他微微一笑,唇角微勾,看向怔愣在原地的明雾。
    “看来是我让明兄失望了,远不如你所知历史中的陈厉帝,失敬,失敬。”
    第119章 青史何名4
    眨眼间,灰扑扑的太监服便成了华贵的龙袍和代表身份的帝王冕冠,东离忧一身未曾被遮掩的风仪气度让这身装扮显得那样自然和谐,仿佛理当如此。
    东离忧却并未看一眼自身的装扮,反而目光落在怔愣在原地,再没敢靠近的明雾身上。
    他眸色微深,唇边笑意不减,说出的话明明也温和有礼,却平白给人一股阴冷感,仿佛要冷到人骨子里。
    莫非是以为他鬼魂的身份,天然便带着几分阴森?
    “明兄可是怕了?”
    明雾回过神,目光仍旧落在东离忧身上,半晌,他才摇摇头道:“可怕?”
    “为何可怕?”
    明雾目光与东离忧对视,目光一眨不眨,竟无半分退缩之意。
    东离忧不说话,只是这么似笑非笑看着他。
    明雾也笑了一下,“这几日里,我认识的阁下是个怎样的人,不说和那个陈厉帝一模一样,怎么也是毫不相干。”
    龙袍旒冕一出,便是明雾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对方的身份。
    但他心中仍抱着些许期望,对方怎么会是历史上的那个陈厉帝东离忧呢?莫不是被人随意推上去顶锅的末帝?在历史上没怎么留名的那种?
    又或者……史书不实,历史书上写的那些,不过是新朝或者后来者蓄意编造诬陷?隐瞒了真相?
    总之,此事有许多可能,其中最不可能的,便是眼前这个鬼,就是史书上罄竹难书的东离忧。
    明雾觉得不像,也不信。
    东离忧神色未变,只是弯了弯唇,“是吗?原来明兄心中那般信我。”
    说真话还没人信了,东离忧想了想,不想承认自己做人很失败,连个昏君都做不好,那便只能是他此时这模样十分能唬人了。
    “明兄可妨与我说说,东离忧的生平?”东离忧问。
    明雾心知他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东离忧,不过,看对方这一身华服冕冠,信一信也是应当。
    “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明雾没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在东离忧面前已经暴露了许多。
    “传说中,东离忧此人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他原本出身是一个旁支宗室,自小凡事都比别人晚上几分。”
    “那时宦官势大,朝政被阉党世家瓜分,四境不平,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刚登基的永平帝突发疾病暴毙,说是暴毙,其实是因为刚上位就想夺权而被阉党杀了,他生前没有子嗣,新皇人选就从宗室里挑,朝中权衡之下,东离忧凭借他的年幼和晚慧脱颖而出,那时,他才六岁。”
    随着明雾的话,缓缓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些幼年时的画面。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普通宗室,身上只有个低等爵位,原本按他的身份,长大后也和他爹一样,领一份俸禄便罢,谁知世事无常,在新皇驾崩,朝廷相争时,这个“馅饼”会落在他头上。
    就这样,他被迫换了自己的爹娘,成了小皇帝。
    可那时朝政已经被阉党和世家瓜分,谁也不愿意再有人能插上一脚,小皇帝不过是被他们推上去当挡箭牌的傀儡而已。
    东离忧如今也能猜出那些人选自己的原因,只是不知年幼的自己是如何面对那样的局面。
    从一开始的傀儡,到后来任性妄为,嗜杀成性的陈厉帝,也不知其中又有多少故事。
    “那些人会选东离忧,是因为他们觉得东离忧晚慧,三岁才会说话,脑子有问题。”
    “事实证明,他确实脑子有问题,不过和那些人想的可不一样,别人是傻,他是疯。”
    明雾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很多人都说,如果当时那些人选的真是个傻子,未来的下场也不会那么惨。”
    东离忧在位时,阉党虽然层出不穷,从未灭绝,但是更新换代的速度却比从前快了无数倍。
    以暴制暴,这是阉党的福报。
    不仅阉党如此,当时世家的争斗也很凶,东离忧之前,朝堂上世家只有最眼熟的几个,东离忧死时,已经有十数个大小家族轮流登场。
    也是因此,天下大乱的速度快了至少十几年。
    东离忧勾唇一笑,“能在史书上留下恶名,而非籍籍无名,死了也无人知晓,已经强过大多数人了。”
    明雾摇摇头,神色微敛,“为了青史留名,便做下那么多恶事,毫无人性。”
    东离忧微微挑眉,“我很好奇,明兄是如何做到对东离忧贬损批判,却又与我交好的?”
    明雾回问:“那不妨先告诉我,你又是如何做到在史书上罄竹难书,却又在现实中这么正常的?”
    “正常?”
    “是。”
    “明兄为何觉得,史书中的我,便是不正常呢?”
    明雾沉默了,不是因为无言以对,而是因为他不知道眼前这鬼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那句鬼话的,难道是因为他真的是鬼?
    东离忧并未争执,他知道,明雾心中依旧对自己的身份半信半疑,那又如何,左右他并不在乎,既不怕知道,也不怕无名。
    一人一鬼达成目的,便迅速离开了王府,并在东离忧的探路下,顺利回到租住的地方。
    银钱拮据,之前明雾只是租了一间小院,只有一间卧房。
    好歹用着别人的身体和钱财,明雾怎么好意思让东离忧睡院子,因而即便有些不自在,一人一鬼还是睡在一间屋子。
    明雾将自己找到的一些碎银和没有任何标志的珠宝拿出来数了数,“至少在京城数月的花销可以不用愁了。”
    “对于自己的身世和过去,你有什么想法?”他问。
    东离忧诧异挑眉,“我?我能有什么想法?难道不是明兄你想要帮我找回过去吗?”
    明雾:“……”
    “我就是个凡人,你想要我帮你进宫打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还不如你自个儿进去,反正你是鬼,谁也看不见你。”
    “不必明兄使自己陷入危险境地,只要明兄往东离忧此人身上查便好。”
    明雾皱眉:“你还觉得自己是他呢?”
    东离忧看他,“若我当真是,明兄可会与我绝交?”
    明雾面无表情,“我能不能跟你绝交?你自己不知道吗?”
    东离忧笑,“也是,若是绝交,那就不是人鬼情未了,而是鬼缠身了。”
    明雾:“……”这个鬼故事一点也不好笑。
    “这段时间恐怕要委屈明兄了,要用我这句前朝末帝的身躯,还要与我这前朝末帝共处一室。”东离忧并未掩饰,直言道,“实不相瞒,方才恢复了一点记忆,在下生前名为东离忧。”
    明雾沉默,这回却是心绪复杂。
    “你、当真……?”
    他抿了抿唇,“或许是你曾经是他,但是后来被谁取而代之了?有人像我一样用了你的身体?”他双眼发亮,越想越有可能。
    东离忧颇觉有趣,“明兄宁愿相信我被夺舍,也不信我是东离忧?”
    看来这身皮相的迷惑性比他想的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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