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干嘛。”
    “就是想象一下咱们以后的家,把这些都装进去,会是什么样子。”
    “有用么?”
    “没用。然后就更想你了,每次都是。”
    “无聊……”
    她轻声咕哝着,视线越在落地窗边的墙角,被家具上方悬着的装饰画吸引注意。那是一张色线分明的照片,镜头中海面泛起褶纹,中心一艘飘摇的帆船,纯白的几何图形。
    知名摄影师的获奖作品。她用了许多年的通讯软件头像。
    画框之下,黄铜挂钩吊了一串澄亮的钥匙,看齿状可以用来解锁船舵。
    “那个是装饰品么?”她喃喃问。
    “不是,真有一艘船,就停在苏梅岛。”
    盛凌薇曾在一次杂志采访中提到,自己拥有过一艘最漂亮的白桅帆船。可惜在去苏梅岛旅行时遭遇盗窃,定位系统被彻底破坏,永远遗失在蔚蓝的海波之间。
    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画框前方,手指依稀发黏,缓慢触摸在钥匙光凉如牙齿的表面,动作慢而细致,几乎是一种蠕行。
    盛凌薇一直觉得,自己放下了执著、憎恨,就等同于放下了对他的所有渴念和欲情。
    但爱无法如此称重计算。
    不然他不会这么思念她,恨也想,痛也想。
    当然还有鞋子。
    装满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与盛凌薇自己的藏量相比不值一提,然而也堪称可观。一双双分别装在咖色透明展柜里,里面打了冷调的示意光,做足了准备,仿佛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来到这里,亲眼看见。
    “叶恩弥,你是不是……”
    “我是。”
    究竟是想开口问些什么?其实她自己并不清楚。
    而叶恩弥的回答又意味着什么,盛凌薇也没有理解明白。
    她未出口的下一句话被来电打断。
    沈恩知是不是有什么未知的读心能力?每当她的思绪开始被叶恩弥占据,总能碰巧接到来自沈恩知的电话。
    “恩知哥。”盛凌薇一边吐露称呼,一边以眼神示意他避去客厅。
    而叶恩弥耸耸肩,乖乖照办。
    “嗯,我跟叶恩弥在一起。”
    反手关门之前,他鼓膜里最后收了两句她的声音,是压了嗓子在说:
    “……好。”
    盛凌薇从房间出来,眼睛还没适应客厅明亮的筒灯,耳朵已经听到他问:
    “恩知有什么事儿?”
    她说:“问我有没有见到你,让我早点回北京。”
    没告诉他,其实是因为爷爷的事。沈恩知说爷爷状况时好时坏,最好把探视时间改到白天。
    她下定决心,要在今晚对他言明。
    叶恩弥尚不知道内情,语气有恋恋不舍的意思:“那……”
    盛凌薇安抚性地捉住他虎口:“着什么急?我说今天晚上不回去。”
    她这话讲得朦胧,似乎勾着点暧昧的情愫。叶恩弥像是得到准许,终于把一个吻放到她嘴唇上。
    一个普通的吻只应停留在唇舌厮磨,倘若用上了牙齿,就不仅限于情人之间的亲密温存,更多地包含着无法得偿的心愿,还有欲望无从克制,爱意陈旧、狼狈又如此鲜明。
    他今夜情绪不对劲,像是想要借这个吻来磨损她,撕咬她,进一步创伤她,以齿锋把她咀嚼出疮疤,让她知道他曾经有多难过。
    可是他的手指又那样温柔,滚烫滚烫,发着高烧一样,触透了大衣厚密挡风的毛料,鼓噪地在她肌肤上探寻。
    他含着她的唇舌问:“薇薇,你现在对他……”
    “没有。”
    盛凌薇头脑发晕,有些看不清房子里无数奇珍异宝,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一切都成了像素模糊的旧照片。手掌原本抵在他胸膛,不自觉软滑下去,落到腹上。
    沈恩知比他会做。
    而他比沈恩知会亲。
    叶恩弥问:“那喜欢我么?”
    “不喜欢……”
    盛凌薇说得囫囵,可他到底听清了。叶恩弥眼眸发暗,又纠着吻上来,她后背贴着落地窗,双手也被他指节缠紧了,重重扣在玻璃上。
    “看见我的时候,只喜欢我吧。”他嘴唇薄红,热意流过腮肤,密密地贴她耳畔,“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在意……行不行。”
    盛凌薇皱眉:“叶恩弥,我不是那种人。”
    反驳之后,又有点心虚。
    他的声息将耳根烫得微痒:“你不是,我是。成么?”
    最后她用牙齿咬破他的嘴角,一场紧密至极、气味都融合在一起的亲吻,终于以撕咬的方式结束。
    她没有对叶恩弥的问题给出答案,只是站在落地窗前,抿唇整理大衣。他力气怎么那么大,连贴身衣料的腰处都被揉皱。
    长袜也抽了丝,撕破条窄口子,从膝盖往上抻开一线。
    叶恩弥眼神别有情致,在她肌肤流连。手也轻轻掂着她下颌,目光往上蔓延,似要将她看到透明。
    他体热太高,盛凌薇感觉被他捏着的下巴有点酥麻,不由推了下他手腕:
    “以后不用比赛了,想做什么?”
    “不是跟宗笑有个公司么,后面用心点做游戏。”叶恩弥被她拨开,也没再进犯,一本正经说,“还有赛后采访完,总局还有人要问。”
    “那你怎么没去。”
    “我说我得陪家属。”他向后撤了身,整个人逆着光,穿的是垂顺的国家队运动装,质料称不上挺括,单靠身躯和姿态撑得有型有状。
    领口一截白皙脖颈,因为血管丰富的缘故,掺了一丝青蓝的郁色。
    他扭头对她轻笑:“走吧,家属。订了你喜欢的酒店。这儿早就录入你的信息了,有空去前台扫个脸。”
    盛凌薇抬步上前去,而他侧过身,让她走在前面。自己习惯性地落在斜后方,也没意识到,是一种亦步亦趋的追随的姿态。
    他手伤恢复了不少,于是坐到驾驶席。驶出车库,盛凌薇忽然问:“明天有安排么?”
    “没,听你的。”
    “跟我回家一趟吧。”
    他揶揄地从镜中朝她一瞥:“回你家?”
    “回沈家。”
    她这话一出,叶恩弥纯然的黑眼眸霎时凝住了,甚至不自觉浅点了一下刹车。他没问为什么,屏息等着她继续。
    盛凌薇说:“我跟爷爷约定了时间,就在明天中午。”
    叶恩弥将车窗降开一线缝隙,暮风裹挟着窗外噪声撩动额发,将他侧脸的线条拂得缭乱而复杂。
    他声音没表情,仔细辨听,藏着点无可奈何的颤音:“他知道我不可能拒绝你,是不是?”
    --
    昨夜盛凌薇提前抵达杭州,住到宗笑家里。第二天晚上就是亚运会总决赛,两个人都不免有些紧张。宗笑打游戏到午夜,去客厅不见盛凌薇的踪影,问了用人才知道她在露台游泳。
    带了特调的饮料找上去,见盛凌薇裹着件浴巾,斜坐在池边藤木椅上,正皱着眉头看手机。
    “怎么了?”宗笑递杯酒过去。
    “好多人骂他。”盛凌薇一手接过沁着水珠的酒杯,一手将屏幕翻过来给宗笑看。
    说到底还是之前因她而起那件事。当初叶恩弥主动引咎,为她转移视线,如今盛凌薇在大众视野里成功扭转形象,而叶恩弥是参赛运动员,话题讨论度居高不下,尚且陷在无尽的漩涡里。
    甚至此前半决赛几次惊险翻盘,国家队落入绝境的时刻,都被归责于叶恩弥状态不佳。关于他靠资历、外表和粉丝数量挤占国家队名额的猜测,一时之间又在互联网甚嚣尘上。
    他们说他再没有以前敏捷到近乎非人的反应,精湛到引人惊叹的操作,在如今的国际赛场上赫然只是个平庸的三流选手。
    宗笑看过评论,将手机一扔,嗤之以鼻:“那是他现在注重实际效果,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操作了,除了看着帅一点,根本没用。那些人不明白……这游戏除了操作,还讲究大局观,他不光有技术,更有策略的才能,到现在也就是手伤一个短板。不然之前怎么可能拿下全满贯?”
    宗笑转而又说,叶恩弥的资历确实无可比拟。简而言之,他是一个有威望,又镇得住场面的人。国家队经过激烈选拔,入围的都是荣誉加身的顶级选手,最辉煌的业内明星。
    在现役里想找到一个他们都服气的,除叶恩弥之外再无第二个。
    “这些选手谁也不服谁。他要是不在场指挥,不知道会有多少矛盾和分歧。”宗笑说。
    杭州一个寻常夜晚,她们吹着湿润的潮风,各自喝着酒,说着话,对未知的赛果渐渐有了信心。
    而那个噩耗就在这时传来。
    宗笑先是感觉背后盛凌薇的手机在震,拿到掌中一看,屏幕上显示沈恩知的名字。
    盛凌薇接完电话就匆忙下楼换衣服,连夜借用了私人航程回到北京,再由沈家的司机送到医院特护病房。
    她不喜欢医院冰冷的气味,补液和仪器枯燥的运转声也令她身体内侧发起不适。叶澜陪在沈爷爷身边,而她并没有和病床另一侧沈州同有任何交流,连眼神接触都欠缺。
    见盛凌薇进来,沈州同让出空缺。沈爷爷听到动静也吃力地拎了拎眼睑,瞳膜灰浊得像一场浑雨,望着她的时候,隐约浮现光亮。
    干皱手指颤动两下,被她扑过来握紧。
    病房内一片沉寂,没人出言打破。直到沈恩知推门而入,他才结束与医生的沟通,整个人显得冷静,清醒,意态专注。他一眼看到盛凌薇,在这样的场合里,没有更多亲密表示,只是轻轻颔首。
    盛凌薇瞥见挂钟,时间早过凌晨。
    十五个小时候,就是总决赛。
    沈爷爷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游移。他嘴唇剧烈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薇薇,好孩子……”沈爷爷语声里大半都是气息,似从肺叶之间振动出来,“带他,带他回来。”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可盛凌薇知道他指的是谁。
    --
    唐劲下了飞机,一看通讯软件,蒋睦西没有任何多余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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