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正午,酒店前街已泊了望不到头的车队,站在正门迎接前来宾客的景家长子身姿笔挺,面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沉黎叶挽着他的手臂,眉目间尽是幸福之色,在外人眼中,两人是顶般配的爱侣,任谁看了都得赞叹一句郎才女貌。
    婚宴在两家的精心筹办下排场颇为隆重,在逸林酒店邀请了各路政要,景家亲眷难得齐聚,留学在外的景从云和大小姐景浅玫也回了京城,而符翕则作为新郎的好友出席。
    “没空,我要照顾楚虞。”一开始,符翕拒绝得干脆。
    “迟早有一天叫你体会到我的痛苦。”景炀清捶桌子,“要被缠着一辈子的痛苦。”
    “我可没有景大少这么有魅力。”符翕脸上完全是幸灾乐祸。
    “你小子别得意太早。”
    最终在景炀清的威逼利诱下,符翕不得不让步,他把楚虞安置在酒店楼上的客房里,独自下来参加婚宴。
    景浅玫几天前才回国,倒时差倒得头痛欲裂,整个上午,她都站在酒店前厅回应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暄问候。
    她今年十六岁,自信大方的少女单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众人艳羡的目光。成绩优异、履历光鲜、出身名门……这些光环加身,景浅玫是骄傲的。
    但有时候,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会提起景楚虞,他们的语气总是惋惜的:“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故,景家另一个女孩子也长这么大了吧……唉,打小就可爱又懂事,可惜了……”
    就好像景浅玫长大后的一切荣誉都是顶替了姐姐景楚虞得到的,得到的每一句夸奖总是带着一根刺:如果不是景楚虞死了,景家的大小姐哪里轮得到你当?
    她得不到别人毫无保留的夸赞,就像她得不到景符翕一样。在英国的这几年,她换过几任男友,却都比不过记忆里那张眉目深邃的脸,他像一剂绵长的慢性毒药,无法摆脱,无法遗忘。
    这次回国,除了祝贺大哥结婚之外,还因一个星期前那几则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景楚虞没有死,她和景符翕都在北京。景浅玫辗转向许多圈内的朋友打听,得知景符翕的确在最高检任职,与景家却无瓜葛了。
    景浅玫对这些消息的真实性抱着怀疑态度,她要向景符翕当面确认。倘若景楚虞真的还活着,就证明了几年前大哥压根没有对她下手,反而让人将景楚虞秘密保护了起来,使得景家完全找不到她。现在看来,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景符翕。不!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这不仅说明大哥在打别的算盘,同时表明了符翕的立场。
    这种恐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景家人无一不痛恨景曦,但是对于她的独生女景楚虞,大家的态度又是古怪的,二哥景从云毫不掩饰对这个妹妹的宠爱,自己的胞兄景泽霖倒是没有表态,大哥和景符翕更令人捉摸不透。
    景浅玫感到一阵眩晕,这几天的睡眠不足让她撑不住了,她勉强冲前来客套的亲戚们笑笑,转身去找父亲景俞。
    “爸,我不太舒服,我去酒店楼上开间房休息一下。”
    正在跟沉家人寒暄的景俞不悦地看着女儿:“这么重要的场合,等会你大哥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景浅玫头疼得更厉害了:“就休息一会儿,我婚礼开场前就下来。”
    她跟酒店前台要了张房卡,乘着观光梯到了楼上,景浅玫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叮——”电梯门开了,她扶着墙缓慢地往房间走,模模糊糊听到了前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远远的,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房间前,一手撑着房门,似乎正跟屋里的人说着什么。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谁敲门都不要开。如果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他微微低着头,神态专注,“我大概半小时就回来,之后带你去别处吃午饭,想好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提前订位置。”
    景浅玫听见屋里有女声答应了。
    男人松开手:“我下去了,记得别乱跑。”
    关门的那一瞬间,景浅玫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她一张在纸上、在梦中悄悄描摹过的面庞。
    时隔多年,她的符翕哥哥似乎更迷人了,气质出众,眉眼深邃而锋利,剪裁合身的黑色正装衬托出宽肩窄腰,此刻,他正边低头整理领带边往这边走来。
    景浅玫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赶忙上下整理了一遍裙摆和妆发,打起精神迎上去:
    “符翕哥哥,好久不见,你也要去参加大哥的婚礼吗?”
    也许是过于激动,少女的声线微微颤抖。
    符翕淡淡抬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是。”
    “那太巧了,我也正要去,一起走吧。”景浅玫松了口气,自然地拉近距离,“这么久不见,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聊呢。”
    符翕侧身避开,终于停下脚步,挑眉看向景浅玫:“不好意思,小姐,你是哪位?”
    婚礼即将开始,景炀清在台上远远地瞥见符翕,再定睛一看,旁边跟着景浅玫。
    景炀清正在想他在搞什么鬼,沉黎叶挽住他的胳膊:“亲爱的,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我们该去和父亲问好了。”
    景宫还未落座,正和一位客人攀谈。景炀清闭着眼也猜得到这位姗姗来迟的客人是谁。
    穿着印花衬衫,打扮颇为随意的男人正是景家的老三——景则,同是景家人,景则却跟兄弟们相去甚远。他全然对进入政坛或商界不感兴趣,反倒对艺术情有独钟,常年浪迹海外,且行事放荡不羁,至今没有成家。
    任何大家族中都不可能容忍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事风格,但对于景家的这个异类,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原因无他——景则是私生子,从小便没有得到过景老爷子的疼爱,之后更是主动放弃了继承权,相比其他兄弟间为家产针锋相对的态度,景则就轻松许多,这种洒脱赢得了景宫的欣赏,兄弟俩私交甚好,逢年过节都在外厮混的景则,在景宫长子的婚礼上反倒出现了。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景宫难掩激动。
    景则无所谓似的笑:“我来看看你挑儿媳妇的眼光怎么样。”
    他扫了眼沉黎叶,玩味十足的眼神让她芒针在背:“不错,这么多年,眼光没有退步。”
    景炀清识时务地上前跟景则打招呼,余光瞥见景浅玫还在纠缠符翕。
    显然景宫和景则也看见了两人,景则望着符翕笑了笑:“这小子居然也来了,都是大人了。”
    符翕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丝毫没有上前问候的意思。景炀清请父亲和景则入席后,径直朝符翕走去。
    “浅玫,怎么还不过去坐?”景炀清笑眯眯地低头问景浅玫。
    “哥……他不愿意过来坐。”她小心地观察符翕的脸色。
    “哦?”景炀清惊讶地扬起眉,“他为什么要过来?这位是景家的亲眷吗?”
    景浅玫在大哥的质问和符翕冷冰冰的目光下几乎要窒息而死,完蛋了,符翕肯定以为她是故意要羞辱他。
    “怎么不是呢?如果是浅玫的男朋友,以后就是我的小妹夫了呀。”沉黎叶含笑上前为景浅玫解围。
    符翕深深地看了沉黎叶一眼,总算开了口:“沉小姐言过了,符某如何攀得起景家的高枝。良辰吉日,祝二位笙磬同音,琴耽瑟好。”
    沉黎叶嘴角抖了下,笑意不变:“谢谢符先生的祝福,我们会的。”
    “非常不巧今天还有要事,我的女伴在等我,就先行告辞了,抱歉。”话是这么说,他脸上一点愧色都没有,坦然得很。
    景炀清心里把符翕王八蛋骂了八百遍,转身拿来两杯酒:“起码喝一杯我的喜酒再走吧。”
    “好。”符翕和景炀清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景浅玫张嘴想说什么,抬头正对上符翕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她对他口中的女伴好奇得要命,有一堆话想问,又找不到能阻拦他的理由,只能眼看着他离去。
    “景符翕,站住!”远处一个带着怒意的男声传来。
    声音不小,一时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大家看着景家的二少爷景从云气势汹汹地朝新郎新娘走去。
    妈的。景炀清闭上眼,他干什么想不开非要请符翕来参加他的婚礼。
    符翕兴许也是这样想的,他睨了景炀清一眼,当真就不走了,等着景从云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沉黎叶恍惚间竟觉得符翕和刚才景则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景炀清猜到接下来准没好事,他拉着沉黎叶赶紧往台后走,叫司仪开始主持,意图转移宾客们的注意力。
    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灯光霎时间熄灭,聚光灯打在精心装扮好的鹊桥门口,人们也就忽略了角落里景家人的小插曲,开始热热闹闹地鼓起掌来。
    景从云扯住符翕的衣领:“景楚虞在哪里?”
    景浅玫站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答案,与两人的焦急不同,符翕态度倨傲:“景楚虞不是早就死了?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放屁!”景浅玫没见景从云这么激动过,“你带她回国了,对不对!她在哪里?”
    男人眼睛眯起来:“你们景家人自己做的事情,现在反倒来找我?怎么,是因为杀人感到良心不安了?”
    景从云喉结滚动一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无法反驳。
    符翕推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被弄皱的衣领,笑容冷酷而嘲弄:“景从云,真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爱推卸责任。”
    景从云宛若被电流击中身体,先前的气势荡然无存,态度软下来:“景符翕,算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愿意赎罪,我可以给她失去的一切。”
    面对曾经的弟弟,符翕已无半点分手足之情:“在芝加哥的橡树林公墓,多给她献些花,说不定她会原谅你。”
    手机震动起来,符翕眼皮一跳,摁下接听键。
    景从云眼睁睁地看着符翕变脸般换上一副温和的口吻,跟电话那头谈笑起来,仿佛景楚虞的死亡于他而言,压根不值一提。
    “饿了?我现在就回……想好吃什么了吗?”
    “景符翕,”景从云的声音带着恨意,“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被咒骂的男人头也不回离开了婚礼现场。
    他没有撒谎,景家的景楚虞已经死了,现在她是独属于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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