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人纪澄都只是用余光扫过,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打量。

    “老三家的,这就是你那外侄女儿,叫澄丫头的是吧?”沈老太太笑着对纪澄道:“快走近些让我瞧瞧,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睛都花了。”

    纪澄应声上前几步,由着老太太拉了她的手,顺势站到了老太太身边,道了声“阿澄给老祖宗请安。”

    “好,好。”老太太轻拍着纪澄的手背,眼睛都笑弯了。沈老太太年轻时对三个儿子十分严厉,但到老了对孙儿孙女辈却十分疼爱,尤其是对女孩儿,不管是不是自家的,都异常喜欢。

    “刚才老祖宗还说自个儿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了,我瞧着您老人家记性比我们年轻人还好,阿澄上回来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也就见了您老人家一面儿,难为你居然还记得这丫头的名字。”纪兰笑道。

    老太太笑道:“别的我记不住,但这丫头生得实在是好,我看一眼就记住了。当时我就想这丫头长大了不知道该出落得多整齐,如今见了,简直比我想象的还出落得好,瞧这模样多秀气啊,若不是身段儿长,简直比咱们南方人还像南方人。那会儿我就问你,怎么再不见澄丫头到我屋里来,你却说她回晋地去了,我还感叹了好一阵。”

    “可不是嘛。这回阿澄来给您老人家祝寿,我就特地留了她长住,老祖宗您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喜欢漂亮小姑娘呀?”纪兰笑道。

    “对对,老太太就是恨不能将这京城里的美貌小姑娘全拢到咱们府上来住着。”黄氏也在一旁答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到底是几十年的婆媳啊,还是你们知道我。”老太太自己也笑了起来,“看见她们,就想起年轻时候的我来,也有这样花一般的时候。”

    众人皆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早有丫头将蒲团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纪澄走了两步,微微提起裙摆跪下,口中道:“纪澄给老祖宗拜寿,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好,好。”老太太身边那位瞧模样有二十左右的大丫头云锦递了个红包给老太太,老太太再亲手递给纪澄。

    纪澄道了谢,老太太又拉着她的手问了两三句话,就让她去给那位南边来的苏老夫人也行了礼。

    苏老夫人送了纪澄一匣十二支的琉璃钗子做见面礼,又拉着她的手对旁边的沈老夫人道:“生得真是好,把咱们家筠姐儿都比下去了。”苏老夫人说的也算是实话,到现在为止,她也就只见着纪澄的容貌能和苏筠比肩,但苏筠身量没有纪澄高,看着玲珑秀气,但整体上就没有纪澄打眼了。

    “我瞧着两个都一般好。”老太太笑道。

    接下来纪澄又给黄氏问了安。

    “既然你今后是常住,咱们祖孙今后也有的是时间说话,你先去跟你的姐妹们认识认识,今后也好亲近。小辈儿也别拘在这里了,都到后头抱厦去吧。”老太太道。

    纪澄应了声儿,右手边的苏筠,还有沈家的几位姑娘都站了起来,一起往抱厦去了。

    沈家如今还没出嫁的姑娘里最年长的便是三姑娘沈芫(yuan),她是忠毅伯的嫡女,今年已经十六了,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明年出阁。

    沈芫在所有人里年纪最长,自然就担负起了看护妹妹们的责任,先张罗着大家坐好,又给纪澄这个新来的介绍苏筠和家中姐妹。

    “这位是苏筠妹妹,你先才也见过了,就是表姨婆的孙女儿,你们好像同岁,只不知谁大谁小。”沈芫对着纪澄道。

    纪澄向苏筠报了自己出生的年月,十分凑巧的是苏筠只比她大了一天,因而一个成了筠姐姐,一个就成了澄妹妹。

    四姑娘沈荨今年也是十五,但比苏筠和纪澄小了几个月,她是安和公主的女儿,才出生就封了县主。

    而沈家的六、七两位姑娘都已经夭亡。

    至于八姑娘沈芷年纪太小,今年才八岁,这会儿并不在芮英堂,早晨请过安之后,就被奶娘带回院子里玩儿去了。

    一时介绍完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冷场了。

    苏筠粲然一笑,“芫姐姐,我在苏州时常听祖母说起你们府上的女学,说是请的女先生都是咱们大秦最有学问的。如今一见诸位姐姐、妹妹,皆是腹有诗书,气度高华之辈,令人一见忘俗,果然是传言不虚。”

    苏筠这恭维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沈家的人貌美,若是赞她们模样整齐,那是听惯了的,所以几位姑娘额外喜欢别人透过美貌看到她们皮囊下的内涵与教养来。

    而沈家在教养女孩儿方面,也着实费了很多苦心,沈家的姑娘在京城的声誉极好,通常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便是前头的二姑娘,虽然是庶出,但上门求亲的人也都快把门槛给踩断了。

    沈芫微笑道:“筠妹妹谬赞了,几位先生的学问的确渊厚博广,品行也端方,但即使她们自己来了,也不敢当大秦最有学问的人。刚才听表姨婆说,这回你们打算在京多住些时日,妹妹若是有兴趣,跟老祖宗说一声,倒是可以跟咱们在学堂里做个伴儿。”

    “那可求之不得。”苏筠笑道,她的笑容十分灿烂,牙齿又白,笑起来明艳动人,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旁的四姑娘欢快地道:“那可太好了,前段时间学堂里就只有咱们姐妹三人,八妹妹年纪小也不跟我们一块儿,好不凄清。筠姐姐要是来了,咱们一处才好玩儿。”

    沈芫嗔笑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以前荷姐姐没出阁之前,你老央她帮你做夫子布置的功课,如今看着你筠姐姐来了,是不是又打如意算盘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沈荨着急地摇动双手,“我可再不敢了,上回被二哥知道了,他训得我半死不说,家里长辈见着我就总要说一顿,听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可再不敢了。”

    “二哥也会训么?听说他小时候还时常让大哥帮他做功课呢。”沈萃道。

    “谁说不是呢,他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那些事儿也就瞒得了我娘,哼哼,看我下回不告他的状。”沈荨气呼呼地道。

    “你敢告二哥的状?”沈芫抿嘴笑道,显然是不信的。

    沈荨立即泄了气,“我也就是说一说。”

    苏筠笑道:“其实找人做功课也不是什么事儿,有时候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只能熬夜才能做完,这样一来又伤眼睛又伤精神。我也有做不完的时候。”

    “姐姐在南边儿也上学么?”沈荨立即兴奋地问,“哎呀,瞧我这问的,你们苏家肯定也会给女孩儿请先生的,老祖宗以前就常说起她小时候念书的事儿。那筠姐姐你做不完功课又怎么办?”

    苏筠道:“我就对夫子实话实说,她也不罚我,知道我是用了心的就成。”

    沈荨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道:“我可不敢,姐姐可真有勇气。做不完功课,先生会让咱们回去做完了再来,我可丢不起那个脸。”

    在苏筠的有意应酬下,沈芫、沈荨还有她,简直有说不完的话儿,笑得花枝乱颤的,沈萃偶有插嘴,可说不上两句,那三个人就又自成一团了。

    沈萃心下甚是不喜,原本她就不喜欢苏筠的艳丽,这会儿更觉得她是瞧不起自己,一个劲儿地只逢迎沈芫和沈荨。都是沈家的姑娘,不就是因为自己爹爹不争气,娘亲又是商户出身么?

    其实倒真是沈萃自己钻牛角尖了。苏筠即便真有逢迎、歧视之心,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何况都是沈家的姑娘,她若瞧不起沈萃,沈芫、沈荨未必觉得高兴,反而会看低她的心性。

    只是沈萃自身有些自卑,以致自尊心格外强烈,她插的几句话,都是对着沈芫、沈荨而言,并不主动找苏筠说话,只等着苏筠来巴着她。

    但苏筠也是名门闺秀出身,见沈萃对她冷着一张脸,自然也不愿意委屈地来巴结她,这才有了此等误会。

    沈萃这会儿反正是觉得苏筠瞧不起自己,再拿眼去看纪澄,她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过,但显然听得很用心,时而微笑,时而点头,似乎一点儿也没察觉自己被冷落和轻视了。

    沈萃心想这不会是个傻帽吧?对着纪澄不由产生了一丝同情心,觉得她和自己才是同一个阵营的,因而道:“澄姐姐,今儿早晨我听娘说你要在我家长住,也要去学堂跟我做伴是不是?”

    到了沈萃这儿,纪澄就成了专门给她做伴的陪读似的。

    “是,我也没有想到还有机会再跟着连先生学习。”纪澄道。

    “你怎么知道连先生的?”沈萃惊讶地道:“我娘告诉你的?咦,不对啊,什么叫再跟着连先生啊?”

    第7章 连先生

    连先生便是如今沈府里请的一位女先生,她博闻强识、学贯古今,自身品行也十分高洁端方,便是国公爷和伯爷对她都极为推崇的,在沈家地位也十分超然,并不拿她当一般先生看待。

    而沈府的女学生也十分喜欢连先生,因为她这个人十分有趣,并非那种读死书的书虫。

    两年前连先生到沈府时,沈家的二姑娘沈荷还没出嫁,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家中请的先生,若是过不得沈荷这一关,那就赶紧捂着脸背着包袱自个儿走人吧。

    连先生到府上时,自然也少不得会一会这位二姑娘。不过她懒得跟二姑娘打嘴仗、对对子,只出了一道题,就彻底折服了沈家的几位姑娘。

    “在晋地时,连先生曾经教过我两年。”纪澄笑道。后来,沈家四处延请名师,她爹就向纪兰推荐了连先生。其实纪澄十分舍不得连普惠,但是她也知道连先生去了沈府,对她的将来会有莫大助益,因而才让她爹推荐连先生的。

    恰巧连先生在京城有旧,也就欣然前往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连先生曾经的弟子啊。”沈荨这才算是第一回正眼看纪澄。

    纪澄有些惊奇,不明白什么叫“连先生曾经的弟子”。

    沈芫笑着解释道:“连先生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她以前的女弟子,说她慧敏而狡黠,还说她从那女弟子身上得益良多。”

    “呃。”纪澄脸瞬间就红了,真是没想到还有连先生这样夸奖人的。

    “真没想到咱们还有见到真人的一天呐。”沈荨惊喜地小呼。

    苏筠见大家开始讨论起连先生,也十分好奇,弯弯着眼睛笑道:“听你们说这位连先生,好像十分厉害呢。”

    “嗯,嗯。”沈荨猛点了几下头,“就是这位连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老是做不完,可又不敢说自己尽力了。”沈荨叽里呱啦就开始讲连先生的趣事。

    苏筠听得十分入迷,问道:“当时连先生考了二姐姐什么题啊,就叫二姐姐服气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题。”沈荨道:“先生问:有辆载满货物的车,一人在前面推,一人在后面拉,问货车还可能向前进吗?”

    苏筠实在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简单的题,直觉当然是“不可能啦”,但是既然考倒了沈荷,肯定是有原因的。难道是能向前进吗?可是明明就不可能呀。苏筠心想,难不成沈荷也是像自己这样想的,所以说了“可能”,其实答案就只是简单的“不可能”?

    沈荨摇着苏筠道:“筠姐姐,你快说啊。”

    “我觉得不可能。”苏筠实话实说地道。

    沈萃“噗嗤”笑出声,“当然是可能啊,多简单呐,下坡的时候不就可能向前进吗?”

    苏筠一愣,“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哎呀,我脑子真笨。”

    沈芫道:“筠妹妹一点儿也不笨,只是一时想不到而已。其实咱们姐妹当时都在,也都没想出原因来。连先生说了,不是我们笨,只是我们习惯了读书,而忘记了实际的生活了。后来她教我们的道理,都是生活里有用的。咱们女儿家又不考状元,理解那些书的角度自然也不同于男子,连先生算是为咱们引了条新路。”

    苏筠认同地点点头。

    “澄姐姐,当初连先生拿这道题考你没有?”沈荨问道。

    纪澄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这道题还是她考连先生的呢。连先生在晋地寡居,学问很高,但脾气也不小,如何甘作商家女的先生,纪澄就是跟连普惠打的赌,考倒了连先生,她才到纪家做先生的。

    这道题就是当初纪澄的“考题”之一。

    纪澄微笑不答,大家就当她也是没答上,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追问,毕竟不礼貌。

    沈荨又继续跟苏筠呱噪,“连先生还经常出奇奇怪怪的题考我们,上回就出了一道象棋的题。”

    说到这儿,沈荨立即让丫头端了一盘象棋来,苏筠还以为是要让自己解局,她平素惯来下围棋,象棋实在没怎么碰过,有些为难地道:“象棋,我没怎么下过。”

    沈荨摆摆手,“不是下象棋啦,你看着。”

    只见棋盘山,沈荨将十枚象棋,摆成了一个大三角形,最顶上一枚,最底下四枚,中间分别是二、三枚。

    “筠姐姐,你看,现在请你把这十枚象棋中的四枚象棋翻到背面去,这样让正面朝上的棋子,任何三枚都不能构成三边儿都相等的三角,你来试试看。”沈荨十分兴奋地道。

    沈芫扶额,这位四妹妹就是喜欢拿连先生出的考题考大家,每回考倒了她就高兴万分。“荨姐儿,这题费时间得紧,你做什么这时候拿出来为难你筠姐姐?你也不看看这是时候,瞧时辰,只怕等下就有客人过来了。”

    沈荨嘟嘴道:“哎呀,我一时高兴嘛。而且也不费什么时间,我拿去考二哥的时候,他只扫了一眼就解出来了。”

    沈芫道:“你当谁都是二哥啊?”

    苏筠却来了脾气,既然别人能扫一眼就做到,没道理她却要费许多时间,因而便留了心去看,可试了好几次,都不得法,又有春蝉领了两位小姑娘进来玩耍,苏筠只好作罢。

    沈荨又问纪澄,“澄姐姐,你可解开了?”

    纪澄又为难地笑了笑,其实这题也是她拿去考连先生,都只是“旁门左道”,只是当时她给连先生规定了时间,连先生自然是输了。而纪澄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人能一眼就解出来。当初她出这个题的,也是一个人无聊下双边象棋的时候,想出来的有趣的小玩意。但她自己也没能一眼就解出来。

    “哎呀,我就知道我不是最笨的。二姐姐那会儿回娘家,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解出来了,而我却摆弄了一整天,几乎每种法子都试过了才解出来。”沈荨道。

    此时沈芫和沈萃已经上前去招呼两个新来的小姑娘了,苏筠却还一门心思在象棋上。

    那两位小姑娘是先齐国公故旧的孙女儿,一个姓严,一个姓蒋。

    老太太大寿的正日子还没到,这段时间多是齐国公府的门生故旧前来拜寿,到了正日子会大宴朝廷命官,听说届时宫中也会派人来给老太太祝寿,正日子之后的几天,老太太会宴请平日沈家的亲戚和通家之好,主要是女眷,还会在磬园请长春苑的舞娘歌姬连演五日。

    磬园便是国公府那京城四大名园之一的花园了。

    所以这两日沈家恐怕有许多客人要来,纪澄也跟着上前招呼两位小姑娘,她的话不多,但是因为嘴角时常噙笑,又十分善于倾听,上门来做客的小姑娘大多数就记住了她,更何况她又生得那么美貌。

    沈芫在一旁看了,暗自点头,真不愧是连先生的弟子,虽然出身不显,但处处都显得不卑不亢,说话的分寸也拿捏得极好,先才还真是小瞧了这位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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