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唤醒沉睡的雪樱
    青蜃凝视着人偶,嘴角浮现出梦幻般的微笑:“其实不怕你怪罪——你不知道你变为人偶这段时间我有多幸福。你还是府里小姐时,我只能远远望你一眼,看两眼都不敢。现在却有机会把你捧在手里。”
    人偶幽幽道:“我只是个木偶啊。”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中都是完美的。”
    九蘅简直听不下去,插嘴道:“他待你这么深情,你还要回宫里吗?”
    人偶的低泣顿时止住,声调薄冷:“当然要回去!弄死皇后报仇雪恨,重新得到皇上的宠爱,夺回我应有的地位,是我的冤魂附在梁木上时唯一的所念所恨,我当然得回去!”
    青蜃脸上神情一黯,敛起眸底的情感,滤去泪光,沉声道:“阿琅要去哪我便送你去哪,只要你开心就好。做为死侍,唯有无条件地服从。”
    九蘅看他又拿毛笔走过来,苍白着脸躲闪着那笔尖,骂道:“你们使用这种逆天邪术,会遭报应的!”
    “报应?”人偶的声音尖利刺耳,“没有公正,何来报应!”
    青蜃凤眼一寒,笔锋耸立,对着她的眼眶画了过来!却听九蘅突然念了一声:“雪樱,出来!”
    青蜃一愣:“雪樱是谁?”
    人偶的细小手臂猛地指向他的身后,发出一声惊恐尖叫:“动了!动了!”
    “什么动了?”青蜃茫然转身,只见本该安静站立的那具拼凑起来的怪尸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颈僵肩塌,动作诡异,比起人偶来更像人偶。
    不应该啊!青蜃想,这具身体里虽然困了许多少女的魂魄,可是那些魂魄应该是沉睡着的,不应该能驱动身体啊!正发愣间,那怪躯猛然发力冲来,举起两只不一样大小的手,朝着他的颈部掐过来!
    怪尸与青蜃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九蘅抓起脖子上的血蛛小红,“叭”地摔在地上,夺门而逃。
    妖物鱼妇都不敢咬她,一只毒蛛敢咬吗?这丑家伙早就感应到她隐藏的灵力,吓得爪子一直在发抖,迫于主人命令才趴在她的脖子上不敢掉下去。
    意识到血蛛伤不了自己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脱身。这个青蜃不是个好对付的,想跑没那么容易。直到看到怪尸长着白发的头颅。
    青蜃说被害女子的魂魄会随着被抢走的身体部位锁在怪尸里,那么张婶那得了羊白头病的女儿雪樱的魂魄应该也在。
    她就试着唤醒雪樱来帮助自己,万幸成功了!青蜃夺了雪樱的头颅,这刻骨的怨恨非同一般,雪樱就算不能将他撕成碎片,也会拖住他许久!
    洞道错综复杂,她根本辩不明方向,出现岔道时也只能凭感觉选择,竟然无意中找到了她坠落下来的那个天坑洞口。外面正是白昼,光线从远远的坑顶惨淡落下,如人间的光明泻入地狱的缝隙。然而找到了出口她也出不去。从坑底到上面出口有数十丈高,那张巨大的蛛网还拦在中间。
    而且她本来就知道自己没能力出去。她跑出来只是在找东西——鱼祖。
    抓住鱼祖的愿望压过了对死亡或是夺目的恐惧。
    她只向上扫了一眼,转身就往回跑。眼睛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脚步一滞,抬头凝目望去。那蛛网上粘了什么东西,正在颤颤地挣扎。
    一只白蝶。
    看上去十分眼熟的白蝶。
    九蘅身有灵慧之后目力大增,虽然距离远,仍能看清白蝶翼缘的蓝色花纹。她一直紧张绷着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冰霜遇阳光融化。
    是樊池在找她。
    樊池回到风声堡的时候,恰逢堡中一片惊慌——方姑娘失踪了!他原本隐含着一丝期待的眼底顿时风暴肆虐,将黎存之已断掉的肩部重重压在墙上,黎存之痛得险些晕去,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却硬是咬牙没有呼痛。
    旁边的人急忙劝阻,甚至有人拿东西打在他背上,樊池充耳不闻,不理不睬,只逼视着黎存之,低声道:“早就看了你别有居心。说,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
    樊池在他骨裂处重手按了一下,痛得他的后半句破碎掉了。樊池道:“别跟我装。你骗得了她,骗不了我。你故意激我对你动手,又故意不给自己施治,就是为了留下她,赶走我。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吗?”
    黎存之脸色惨白,抬眼看着他,眼神闪烁,嘴角弯起一个笑:“你说得对。我是故意的。可是,仅仅是为了留下她,并没有其他图谋。”
    “你留下她必是不怀好意!”
    黎存之的微笑被疼痛牵得嘴角颤抖:“是因为……我喜欢她,很喜欢。可是她非要跟你走。我宁可受着肩骨断裂之痛,也愿她多留几天……”
    “你不过才认识她两天而已,何至于此?!”
    黎存之微微一笑:“大概是我被囚禁太久了,她又长得那么美,一眼沉沦。”即使是这样的境地,他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沉醉。
    樊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黎存之的眼底分明燃着即使不能席卷别人,也会焚尽自己的火焰。那火焰又迅速冷了下去,黎存之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请你……把她找回来……不要让她有事……”
    “你这个妖精有病。”
    樊池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松手,任他摔倒在地上,转身出了风声堡,站在高崖之上,眉间锁着重重焦灼,懊悔的情绪燃烧五脏六腑。指尖轻捻,无数白蝶从指端出现,四散飞去。
    然而许久过去,没有一只白蝶给他带回关于九蘅的信息。
    青蜃宫洞底,九蘅仰望着蛛网上挣扎的白蝶,没有办法解救它。可是仅仅知道樊池在找她,就让心底一直压着的阴霾一扫而空。
    突然“嗖”的一声,一道身影从旁边袭来。她堪堪躲过,险些跌倒。定睛看去,原来是个婢女。这个婢女只有一条手臂,面色灰败,动作僵硬。是个被夺去手臂、制成人傀的剩余“人料”。
    她还没回过神来,脑后风声又起!原地打了个滚躲开,回头一看,这次是个少了半条小腿、单脚跳着的婢女。青蜃这是号令人傀们来捉拿她了!
    有更多残缺不全的人从阴影中出现,迅速移来。幸好这些人傀虽然力大,动作却笨拙,九蘅身有灵慧之力,反应速度和灵敏程度超出常人,腾挪躲闪堪堪避开人傀僵直的手爪,无暇选择去路,沿着未知的洞道拐来拐去躲避围追堵截。拐弯钻入一个洞口时,脚下一空,“扑嗵”一声跌进了水中,瞬间没顶!
    在水底她看到扑面而来一丛细长黑影。
    鱼妇!密密麻麻的鱼妇!慌张之下呛了水,挣扎扑腾着冒出水面。泛绿的水中游走着数不清的鱼妇,绕着她疯狂地转圈,划出咝咝水声。她这才记起它们不敢攻击她。但与这些恶心的东西一起浸在水中实在是难以忍受!还是先上岸再说……
    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存满了地下水,借着半空飞舞的流萤,可以看到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她踏进来的那个洞口,几个人傀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鱼妇和人傀之间,该如何选择呢?
    她并没有苦恼很久,因为洞口石阶上出现了青蜃的身影。他历经了与雪樱魂魄控制的怪尸的撕打,衣服没有破,发型没有乱,只脸上多了道伤痕,当真了不起。
    他脸色阴沉得厉害,目光落在九蘅身上,却愣了一下。
    她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已经被水中鱼妇钻入腕脉、变成鲛尸了。
    青蜃低笑一声:“不怕血蛛,不怕鱼妇,还能唤醒死人魂魄,原来不是个普通女子。真是失敬了。”袖中突然弹出一根银亮的丝线,卷在她的身上,触感又粘又腻!她还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就被银丝扯得飞起,挂到了洞口的上方,整个人被缠得结结实实,双脚离地一尺高。
    青蜃仰脸打量着她,目光中饱含探究的兴趣。
    第43章 关在笼中的鱼祖
    见面这么久终于问她名字了,说明在他眼里她不是个死人了。
    九蘅答道:“我姓方。”
    “方姑娘。虽然这你这么有本事,可是阿琅看中了你的眼睛,我也没有办法放你走。抱歉啊。”诚恳的语气,倒好像在讨论的不是她的性命,而是什么物件。
    九蘅也诚恳地道:“您真心实意地抓了我来,我怎么能提放我走这种无理要求呢?”
    “……”淡定如菊的公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微微有些破功。“那你跑什么?你本事再大,也逃不出这地底蜃宫的。”
    九蘅说:“我并非想跑,只是想找那个引我来此的鱼祖。”
    他有点惊讶:“引你来此的是鱼祖吗?”
    她点头:“是啊,我亲眼看到了,就是它诱我来的。它提了一盏绿灯……哦,不,是个发亮的大虫子。”
    “哦,原来是这样。”他笑了,“你看到的并不是鱼祖,而是你自己的幻觉。那个发光的大虫子叫做萤傀,我养的,专用来诱拐他人。它腹部的萤光能让人产生幻觉,看到心中想看之人。”
    九蘅不堪地抚住了额——被骗了!竟是幻象吗!怪不得她只看清鱼祖的尾,看不清它的头。因为她只见过它附生在仕良身上时的尾部,不知道它头部长什么样啊,所以幻觉中都看不到。
    青蜃感兴趣地问:“一般人对鱼祖畏惧有加,你却想见到它,幻象中看到的都是它。想必是你的亲人死于鱼妇之灾了吧。虽是血海深仇,你能有胆量追杀鱼祖,也是很了不起。”
    算他猜对了。鱼祖真的不在这里吗?她顿时泄了气。
    他忽然一笑:“不过,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穿过洞穴的风中,他的嗓音徐徐,莫名阴森,“来,我给你个惊喜,必让你死得心甘情愿。”
    这话九蘅不知该如何接……
    他的手伸向洞壁,不知扳到了什么机关,只听水面传来卡卡一阵响。水中央好像升起了一个石台,萤光惨淡,看不清是什么。
    青蜃手指在空气中一捻,不知又发出了什么讯号,流萤们聚集到石台周围慢慢飞舞。错着萤尾淡蓝的光,九蘅看清了台上是一个用金丝织成的筐形大笼,透过细密的网格,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团黑黝黝的东西。
    盘曲的身体,青黑的鳞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
    “你没有看错,”青蜃说,“那是鱼祖。前些日子它不知从何处跑来,撞进蜃宫的地下水中,被我用鱼笼机关捉住了。”
    “你用鱼笼捉鱼祖?!”她难以置信地惊叹。
    青蜃谦虚地说:“也是因为它不知为何受了重创,妖力只剩一成,所以才会轻易落网。”
    九蘅知道它为什么受重创。是被樊池砍的。这个关蓄满地下水的洞室竟是一间关了鱼祖的水牢。但是鱼祖会被鱼笼捕住,颇有些匪夷所思啊!
    笼中青黑的蛇一般的身躯扭动了一下,一颗锐三角形的头抬了起来,转向亭子的方向,面目呆滞。九蘅终于知道了鱼祖的全貌,看清了它长嘴侧面的尖齿、漆黑无光的双目、毫不意外的令人作呕的脸。她的眼中燃起业火,腿不由自主地蹬了两下,若不是被蛛丝吊着,她大概会径直踏进水里去,将那条丑陋的鱼撕成碎片。
    “能让我杀了它吗?”她的目光毒钉般钉在鱼祖身上,牙缝中透出渗寒的话音。
    “我可舍不得。”他轻飘飘的羽毛一般的语气,让她被仇恨烧蒙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仔细看了一眼青蜃。
    他的侧颜极美,如蘸了萤色在黑暗中勾勒的图画,满是欣赏的目光看向鱼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傀料。我用千万种活物制作过傀儡,可是妖傀却是头一次尝试。”
    “妖傀?你把它炼成半死不活的傀儡了?”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惊耸!
    “没错。鱼祖鱼妇意念相连,鱼祖变成我的妖傀,它的子孙鱼妇也就受我驱使了。它已不是原来的鱼祖了。你看……”他手中忽然现出一根两头尖锐的弯刺状物,色泽牙白,上面雕满了弯曲花纹,像是个古怪的武器。
    他执着弯刺,朝着鱼笼用特异的手势挥了几挥,像是的做出某种指示。笼中鱼祖突然惊醒一般,在笼中游走两圈,头部左右摆动,尖长的嘴张开,发出咝咝声音,低沉暗哑,如鬼魅的低语。然后停止,蜷曲着伏下,似是睡着了。
    青蜃对看呆的九蘅说:“方姑娘你看,鱼祖已变成我的傀儡,再无自我意识,原来的它相当于死了,你的大仇也等于报了。所以我即使要你的命,你是不是也舒心了?”
    九蘅落下冷汗一滴。道:“你与这妖畜一应一和,玩个舞蛇一般的把戏,就说它被你制成傀儡了?”
    “那可不是舞蛇,是我与它对话的方式,我问它认不认得你。”
    “……它如何说?”
    “它说这世上只认我一人。”
    九蘅咬得牙险些碎了:“它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它。我要将它的鳞片一片片剥下来,挫骨扬灰!”
    “方姑娘,你冷静一下。”他温声说,“你大概忘了,你自己也是我的囚徒,杀不杀它,可由不得你。”
    “宫主,鱼祖是不祥邪物,当心养虎为患啊。”
    他笑道:“青蜃宫万千傀儡,哪个不是邪物?”
    他说得没错。他本身就是个大邪物。她不甘心地盯着鱼祖,道:“青蜃宫主,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好人……”
    他赞叹道:“坦诚得令人欣慰!”
    “鱼祖不死,江河里的万万条鱼妇就不死,这场覆世倾国的灾祸就结束不了。世间苍生苦难你不怜惜,可是蜃宫不也存在于世间?你青蜃宫主虽然是妖,不也是苍生之一吗?难说有一天灾祸不会蔓延到青蜃宫来……”
    说到这里,她想起许久以前在方府中,板子抽在背上,脸压在泥地,耳边传来父亲冷漠的声音,目力所及,尽是绝望。那时候她希望上天来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水,将这歹毒肮脏的世界清洗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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