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站在她身旁,目光沉稳:“我是场长,你若有不满就来找我。”
    一股凛冽之气扑面而来,梁洲后背有些发凉,他收敛住刚才的嚣张,强笑道:“误会误会,没什么不满。”
    向北顺手将陶南风抱着的资料接过来,放进公文包,在她耳边轻声道:“露一手,整治整治这个梁科长。”
    陶南风的嘴巴窝成一个o形,自己当年砸烂罗宣办公桌,就是知青们撺掇着说要露一手。没想到今天到了省城,向北也加入了这个撺掇自己的行列。
    她眼中带着丝疑惑,向北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放手去做,我来帮你兜底。
    陶南风的嘴角渐渐上扬,刚才被梁洲嘲笑的郁闷顿消。
    建筑行业论资排辈严重,年轻人通常会因为经验不足而被嘲。想到自己的挖洞技能,那一眼看穿结构薄弱与危险区域的本事,陶南风心中升腾起一股锐气。
    ——好,等我到了施工现场,是谁的问题我一眼便知,到时候看你怎么推卸责任!
    第46章 省城
    省城钢铁厂设计沿用的是某苏的全套图纸。
    因为某苏钢铁厂地处寒带, 冬季寒冷,宿舍楼设计采用围合式布局,这样能够遮挡冬季寒风, 直到保暖的效果。
    第一批盖的是专家小楼, 完全照搬。现在建的宿舍楼是第二批工人宿舍,省城设计院拿到图纸之后,对工人住宅区进行设计改良。省城冬冷夏热,既要考虑冬季保暖还要注重夏季通风,因此围合式布局调整为坐北朝南、行列式布局。
    除此之外还增加了屋檐出挑长度, 因为省城属于扬子江流域,春夏之交梅雨季节雨水多。
    陶南风一边听着贾伟解释一边点头, 省城设计院的确是花了心思, 也非常专业。这样的改良增加了住宅楼的舒适性,更为适应当地气候。
    梁洲却非常不满:“某苏的图纸非常好,哪个让你们瞎改!现在好了, 改出问题了吧?还想推卸责任!我们已经把质监站的同志请过去了, 你们就等着挨批吧。”
    两辆小车将一行人送到省城钢铁厂住宅区。
    一排排的红砖红瓦、三层小楼, 整齐漂亮, 行道树梧桐枝叶繁茂, 整个厂前宿舍区看上去气派得很。
    钢铁厂效益好, 钢铁工人收入高, 福利待遇好, 走出去一个个意气风发。夏天发冰棒、汽水, 冬天发棉花、肉和油, 还有各种劳保用品, 因此省城姑娘都想嫁给钢铁厂的工人。
    向北听在耳朵里, 记在心上。眼下随着磷矿开采, 农场收益在慢慢增加,这些福利待遇都得慢慢跟上。
    来到钢铁厂第九街坊的施工现场,这里已经围了一群人。
    盖好封顶的小红楼,明显向□□斜,倾斜角度估计有6、7度,右侧墙体有裂纹出现,旁边工人都停工等待,不敢做进一步的门窗装饰工程。
    看到梁洲和设计院的人过来,施工项目管理员赶紧过来:“梁科长,贾工,你们快看看,这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啊?”
    不一会儿,质监站三位检查员也来到现场,眉毛拧成一条线:“这房子质量有问题啊,赶紧停工处理。”
    梁洲手一摊:“我也知道有问题,早就说了一米五的屋檐长度太夸张,设计院的人非说什么测算过没有问题,现在好了,房子歪了你们看怎么处理吧。”
    贾伟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冷静地说着自己的判断。
    “不均匀沉降,可能是地质勘测取样不合理,这一侧土壤有软弱地基;也可能是构造柱、圈梁施工的问题,因为都是隐蔽工程,找出问题得开凿构件……”
    梁洲一听要进行隐蔽工程检测,立马跳了起来:“你们不要推卸责任!是不是设计问题只要请质监站的同志找专家一审就能知道,为什么要破坏主体结构?这是钢铁厂的职工宿舍,属于国家财产,我看谁敢随便破坏!”
    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贾伟忍着脾气耐心解释:“我们设计院的计算书都可以拿出来请专家审核,这个没有问题,如果是我们的问题我们负责。但如果不是我们的责任呢?”
    梁洲没好气地说:“你们设计院负责就好,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群文化人,好好的某苏钢铁厂图纸照搬就行,改什么改。现在改出问题来了吧?哼!”
    陶南风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现在运用异能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引导丹田间的暖流涌到双眼,凝神看去,眼前一切便变了模样。
    白线、绿线、红线交错纵横。
    一栋三层住宅楼,两个单元,楼梯间是预制雕花水泥挡板,坡屋顶、大屋檐、水泥勒脚、明沟……非常普通的砖混建筑,并没有什么复杂构造。
    为了增加抗震性能、适应省城地质条件,住宅楼在四角、楼梯间设置了钢筋混凝土构造柱,与一楼、三楼的圈梁形成一个稳定的框架体系。
    仅从这样的结构设计来看,安全系数是相当高的,应该不会出现不均匀沉降的问题。
    问题在哪里呢?陶南风细细地搜寻着。
    右侧墙体拐角处已经有散乱的红色区域开始预警,陶南风慢慢向现场走去。
    贾伟慌忙叫住她:“陶科长,不要靠近。这楼现在危险!”
    陶南风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依然向前缓步而行。向北亦步亦趋,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梁洲搞不懂这个漂亮科长在做什么,冲项目管理员呶了呶嘴。
    底下人刚刚伸手去拦,便被向北抬手拦住。这里不是农场,陶南风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他人干涉,若非向北出手,恐怕陶南风很难自由行事。
    陶南风只要投入精力,便高度专注。她无暇去管身边人的来来往往,径直走到东南角构造柱前,指着与墙体嵌为一体的柱子冷声道:“这根构造柱有问题!”
    梁洲心一跳,变了脸色,大声道:“你这小姑娘凑什么热闹!这里都是专家,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贾伟却喜上眉梢,上次去秀峰山农场的时候他就觉得陶南风这小姑娘胸有丘壑,果然如此。听听她这口气,笃定而沉稳,显然是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啊。
    贾伟一把将梁洲扯到一旁,笑眯眯地说:“陶科长可是我请来的专家,就让她鉴定鉴定嘛,找到问题我们才好解决嘛。”
    陶南风抬起右手,示意向北:“给我一把锤子。”
    向北左右看看,一眼看到项目管理员右手正拿着把五百克的铁锤,便朝他伸出手去。
    这铁锤是管理员检查工地质量的常用工具,平时总是锤不离手。向北面容严肃,带着股一往直前的气势,这让他对视半秒便败下阵来,乖乖地将手中铁锤递了过去。
    陶南风接过向北拿来的锤子,掂量掂量,摇了摇头:“太轻。”
    不过到底不是在自己地盘,没有更趁手的工具也只能将就,陶南风右手一扬,力道喷涌而出。
    “咣——”
    一阵粉尘飞扬。
    墙角受到这猛烈一击,顿时裂出一道口子。
    吓得旁观者大叫一声,集体后退三步。
    “搞什么鬼?这房子本来就斜了,这小姑娘还敢搞破坏!”
    “快来人啊,把破坏分子抓起来。”
    “莫让她再锤了,房子要垮了——”
    陶南风一旦下手,绝不回头。
    旁人再喊叫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行动。
    她抡起铁锤再次砸向那根构造柱。
    咣!咣!咣!
    墙体在震动,粉尘四起。
    吓得梁洲声音都变了形,他躲得远远地,狂叫起来:“来人啊,快把她拖出去,别让她把房子砸垮了——”
    旁人害怕,向北却对陶南风很有信心,他稳稳站在陶南风身旁,盯着锤子之下的墙体。
    待烟尘散去,陶南风凑近一看,嘴角一翘,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才有的雀跃:“看,我说了这柱子有问题吧?箍筋全都用的是竹枝!”
    竹枝?
    贾伟悚然一惊,疾步跑来:“什么?我看看!”
    透过破开的一个大洞,构造柱外面的混凝土面层被凿开,露出里面的钢筋。贾伟非常清楚地记得,在他审核的结构图中,构造柱四角各一根十六毫米的钢筋,每隔两百毫米打一圈箍筋。
    可是现在他实际看到的却与图纸大相径庭。
    十六毫米的钢筋变成十二毫米,两百毫米间距的箍筋也变成了竹枝!竹枝有韧性,弯曲后用钢丝牢牢捆绑在钢筋上。
    贾伟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那竹枝道:“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林始修是结构设计师,图纸的签名栏里绘图人便是他。他刚从大学毕业三年,还比较学术气,第一次听说还有人敢如此施工操作,骇得跑过来,死死抓着贾伟的胳膊,镜片后透着不可思议。
    “还能这样做?钢筋用竹枝代替!这样的建筑没有垮,已经是万幸!”
    梁洲没想到陶南风一眼便能发现问题,还擅自作主用铁锤敲开坚硬的柱子,一方面有点后悔自己对陶南风嘴上不尊重,怕她打击报复;另一方面也担忧施工质量问题自己要担责任,心中惴惴,却死鸭子嘴硬。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用竹枝代替钢筋是我们基建科全体会议通过的。现在钢材那么紧张,能省一点是一点,你们设计院的人胆子小得很,安全系数那么高,少几根钢筋怕什么。竹子韧性好、又便宜,代替钢筋是未来的发展趋势。国家现在提倡勤俭节约,我们是响应号召!”
    贾伟简直被这无耻的语言所惊呆,见过不尊重科学的,却没想到他连基本常识都不尊重!
    “钢筋混凝土发展了这么多年,这两种材料为什么能够一起工作,除了混凝土搞压能力强、钢筋抗拉能力强,双方能够互补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材料性能,你作为基建科科长,难道不知道吗?!”
    梁洲真不知道。
    他不是科班出身,根本就不懂建筑,是靠着和副厂长的亲戚关系由普通工人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贾伟喘了一口粗气,大声道:“钢筋与混凝土的热胀冷缩系数几乎相等,所以才能一起工作!竹枝能代替钢筋吗?不能啊!!!”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嘶吼:“同志们,你们既然要请我们设计院做设计,那就要尊重我们的专业水准。难道我们不想节约材料吗?我们也想啊,但是安全是重点,这个一分一毫都不能退让。”
    贾伟看向质监站的工作人员:“现在问题已经清晰,是钢铁厂基建科违规施工,擅自更换建筑材料所致,后续应该怎么处理,你们看着办吧!”
    说罢,他一把拉过林始修,对陶南风说:“今天这事非常感谢!我们回去吧,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
    一行人快步离开施工现场。
    只要证明不是设计院的责任,那这事就到此为止。钢铁厂是大厂,在省城地位高,以梁洲为首的基建科太难缠,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工人老大哥的姿态,各种贬低知识分子,贾伟根本不想管这个烂摊子。
    刚刚走过九街坊的围墙,就听到后面梁洲那殷勤至极的声音。
    “贾工、林工、陶科长……”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加快了步伐。
    梁洲健步如飞,和基建科的几个人一起拦住陶南风等人的去路,弯腰赔笑:“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老梁是个大老粗,不懂得科学,胡乱为厂里节约材料,犯下这么大的错,该打、该打!”
    梁洲伸出手狠狠拍了自己嘴巴几下,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陶南风有些忍俊不禁,转过脸不敢再看,就怕多看一眼,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四十多岁的黑粗胖子,脸面都不要地抽打自己,那场面……真是平生第一次见。
    梁洲这人能屈能伸,事情一败露便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必须向设计院的专家求助。
    房子倾斜、快要垮掉,工程质量堪忧,只有结构专家才有能力解决这个危机。
    他立刻放低姿态,拼命往贾伟、陶南风头上戴高帽子。什么“国内建筑大家”、“专业人士”、“年青有为”、“敢做敢当”……反正什么好听说什么。
    贾伟与陶南风听到马屁表情都淡淡的,直到梁洲最后一番话,贾伟才转过脸认真看着梁洲。
    “我不尊重科学自食恶果,已经知道错了。但当初我的想法真不是要自己贪污,而是考虑到钢铁厂现在的基建资金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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