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去了两个多月,原来李惠兰为了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设备,在江城各大医院跑了个遍,还想办法淘了一批七成新的医疗设备。
    也对,像病床、担架、输液架这类设备用旧的也没有关系。农场现在百废待新,能省一点是一点。李惠兰这一次果然是用了心、费了神,值得大大嘉奖。
    魏民两只手都不得空,拎着两个大大的旅行袋,背上还背着一个大背包,汗水从他两边太阳穴流下,手掌勒出紫色痕迹,累得直喘粗气。
    他求饶道:“姑奶奶,求你了,少说几句,咱们先回知青点,放下行李行不行?”
    李惠兰扑哧一笑,轻快地将肩膀上的大挎包往身后一甩,冲陶南风眨眨眼:“这小子挺好用,我们先回去了啊。我给你带了礼物,等下给你。”
    看着李惠兰活泼的模样,陶南风嘴角带笑,心里暗自为她欢喜。
    李惠兰是家中老大,向来责任心强,处处以大姐自居,习惯性照顾旁人。难得见她如此开朗欢快,像个小姑娘一样,这是好事。
    看样子,派魏民一路相随,还真是派对了。
    等到了晚上,向北与陶南风一起回到知青点。场长大驾光临,江城知青都兴奋起来。
    因为乔亚东顺利拿到推荐表格,就连萧爱云也带着小妹过来庆贺,晚饭丰盛而热闹。
    向北带来两瓶自酿的玉米酒,将这热闹的氛围推到极致。
    萧爱霞以茶代酒,两只眼睛亮晶晶地,仰头向乔亚东敬酒:“乔哥哥,你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了,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乔亚东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眼睛余光察觉到萧爱云似有若无的关注,想到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些愧疚。
    乔亚东温柔一笑,弯腰与萧爱霞碰杯,抿了一口酒:“谢谢你!你也好好念书,哥哥在大学校园里等着你。”
    萧爱霞来到农场已经有三个月,吃得饱、油水足,长高、长胖了些,看着有几分少女之姿,她挺直腰大声道:
    “我会认真读书,将来也和哥哥姐姐们一样读大学、学知识,成为对农场、对国家有用的人。”
    乔亚东绕过人群走到萧爱云面前,将酒杯举至她面前,眼里满是歉意。
    “萧爱云,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刚到农场的那一年冬天,那个时候我对情感认识非常幼稚,说了一些伤人的话,请你原谅!”
    萧爱云耳边响起乔亚东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六号知青点的人,二十岁之前都不许谈恋爱……我们年青人肩负着发展农场、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的重任,现在动心思那就是思想堕落!”
    她的嘴角渐渐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似寒风中努力绽放的迎春花。
    “你当时说的话听着刺耳,但事后认真想想,有一半也是对的。事业未成,何以家为?你们修路采矿,我认真教书,陶南风搞基建,大家一起忙事业,挺有意思的。”
    迎上她善良坦诚的目光,乔亚东更觉得内心煎熬。
    “不,你不必替我说话,的确是我错了。我懦弱胆小不敢面对内心的情感,以忙事业为借口来掩饰自私与无能,我当时就是迁怒。”
    乔亚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农家酒劲头足,一口入喉辣得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会喝酒,失礼了。”
    千金难买后悔药,如果当时能够勇敢、坦诚一点,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陶南风此刻正在听李惠兰眉飞色舞地讲述江城医院历险记。
    “唉呀,七医院设备科的领导根本不肯见我。幸好我老爸在医疗系统还有点人脉,托关系走后门好不容易见到他,对方一见到魏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叫保安,以为是前天出事的病人家属过来闹事。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我把采购清单拿出来,想购买他们的旧设备,设备科领导端架子,又是魏民在门口喊,莫跟他多说,抓紧时间赶下一家。他这才老实下来,乖乖地和我谈生意。”
    李惠兰叹了一口气:“唉,在外面搞采购、谈生意,女同志总是要吃亏一些。这回幸好有魏民跟着,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省下钱来。”
    魏民听她说得情真意切的,搔了搔头:“那个,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镇镇场子。主要业务都是李惠兰在跑,她嘴甜腿勤不怕辛苦,我打心眼里佩服。”
    这两人互相吹捧,聪明的知青们看出了一丝端倪,开始起哄。
    “你们俩你觉得我好、我觉得你好,干脆在一起得了。”
    “就是就是,咱们知青点一对儿也没有,就看你们了。”
    “魏民,拿出点男人的气势来,表白!表白!”
    李惠兰羞得脸蛋通红,魏民悄悄看着她,微黑的脸膛也有些赭色。
    向北在桌子底下拉住陶南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顿觉空气变得甜蜜粘稠起来。
    李惠兰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魏民有行动,强装镇定地白了大家一眼,夸张地笑道:“你们闹什么闹,乱点鸳鸯……”
    一句话没说完,魏民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李惠兰,我喜欢你!”
    李惠兰的脸蛋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拼命挣扎:“喂,你神经病啊。”
    魏民力气大,怎么也不肯放开:“我喜欢你,你听到没?你莫嫌我粗鲁,我也不嫌你嘴巴厉害,咱们俩谈恋爱吧,行不行?”
    李惠兰真是被他气死:“我嘴巴哪里厉害了?我不嫌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就烧高香吧,还敢说我嘴巴厉害,滚开点!”
    魏民终于在群众的鼓噪下成功抱住李惠兰,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舍得放开,他嘻嘻一笑:“我就四肢发达了,怎么样?你要是不同意跟我谈恋爱,我就不松手。”
    知青们看到这对欢喜冤家上一秒还在互相吹捧,下一秒就开启斗嘴动手模式,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哄堂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擂桌子。
    “我的妈呀,魏民好样儿的,是个男子汉!”
    “李惠兰,你一定要顶住,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我们江城知青能不能成功一对,就看你们俩了。”
    “哈哈哈哈……”笑声恨不把要把屋顶掀翻。
    这样的热闹与欢乐让李惠兰渐渐放松下来,她的眼睛里闪着柔软而甜蜜的光,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轻声道:“好了,傻瓜,我同意了。”
    魏民装作没听见,继续抱着不撒手,还享受地眯上了眼睛。
    李惠兰一咬牙,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嗷——”魏民怪叫一声,松开手抱住被踩住的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声呼痛。
    李惠兰哼了一声:“活该!”
    魏民一边揉脚背,一边哼哼:“你同意了,我听见了,大家都可以为我做证。”
    大家一齐有节奏地拍起了桌子:“做证!做证!”
    李惠兰脸一红,死鸭子嘴硬:“我同意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同意……”
    魏民有些急了,顾不得脚痛,扑上去又要抱她:“你这人,怎么耍赖?”
    李惠兰往陶南风身后一躲,冲魏民做了个鬼脸。
    魏民知道陶南风的本事,不敢造次,何况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向北呢。他嘿嘿一笑,瞪了李惠兰一眼:“你就会欺负我!”
    这一下,所有人都没绷住,嘴里一口饭都喷了出来。
    “我的天呐,魏民你这个怂货!”
    “保卫科科长被卫生所一个小小护士欺负,你还有脸说出来。”
    “完了完了,这货将来就是个妻管严。”
    魏民向来脾气好,听着大家的取笑丝毫不介意,嘿嘿傻乐。可是李惠兰听着大家的话却有些不乐意,从陶南风身后走出来,主动拉住魏民的手。
    “妻管严怎么了?我就喜欢魏民这样的!我愿意和他好,怎么嘀?”
    魏民又惊又喜,紧紧握住李惠兰的手:“你管,你管,以后我都听你的。”
    快乐而充实的时光总是匆匆。
    到了八月底,乔亚东与大家告别,背着行囊去往江城读大学。
    陶南风年前从家中带了两套高中课本,组织大家工作之余一起学习,只等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
    医院的主体工程基本完工,只剩下花园还没有修好。
    小池塘已经注水养鱼,石桌石椅请村里的石匠做好,九月天太热,移栽花木不易成活,陶南风想着等秋风起时,再开始种树种花。
    与向北相处了半年,两人感情渐渐稳定。陶南风开始思考两人的未来,铺开信纸向父亲汇报。
    “爸,你现在身体怎样?你们整个暑假都在鄂西考察吊脚楼,有什么新的收获?是准备出书吗?
    犹豫很久,我决定向您汇报一件事儿——我谈恋爱了。
    他叫向北,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写到这里,陶南风停下笔,看着轻拂的窗帘出神。
    向北上周带着几个人外出,说现在医院快建起来了,得开始寻访好医生、好护士,不知道他现在找人找得怎么样。
    一场运动牵连不少人,一些医术高明的医生、护士因为成分问题、历史问题等贬到农村、农场,秀峰山农场的外科医生姜坤就是其中一员。
    按照向北的想法,他要寻的就是这样一群隐在乡村、农场的杏林高手。
    向北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眼界与胸襟却比许多知青高出百倍。
    或许是因为在尖刀连看过太多战友牺牲,向北非常在意身边的亲人、朋友和爱人,为了农场发展他投入了自己的全部。
    正因为他的内心充满责任感,并为之付诸努力,陶南风才会为之倾倒。他若是个只知道围着陶南风转的庸人,也不值得陶南风爱慕与信服。
    “爸,我不知道您会如何定义爱情。是传统意义上的门当户对,还是并肩作战的相互欣赏,又或者是相濡以沫的深厚情谊。我对向北的感情很复杂。
    是的,我很爱他。
    这份爱,初起于刚到农场时他对知青的关照,在一起修路、挖矿、与原领导班子斗争的过程中渐渐建立起信任。
    只要是向北说的,我都相信;只要是向北决定的,我都觉得是正确的。
    我不擅家务,也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带功利性的交往。我可能没有办法像母亲一样,做一位既有中华传统美德的妻子、母亲,又有文化底蕴的事业女性。
    向北能够欣赏我的事业心,支持我的追求,包容我的缺点。和他在一起,我不必担忧人际关系的处理,也不必操心柴米油盐的琐事,他会默默将这些都处理周到,让我轻松生活、认真工作。
    我感觉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有了底气和勇气。不管多大的风雨,我都不会害怕。”
    一口气写到这里,陶南风终于感觉内心轻松了许多。
    母亲去世之后,她的亲人只剩下父亲一个。与向北建立恋爱关系已经有半年,于情于理都应该告诉父亲。
    十天之后,陶南风正在办公室做景观设计,收发室的人送来一封电报。拿过来一看,竟然是父亲发来的,上面写着简短十二个字。
    ——已出发,等我到农场再做决定。
    看时间陶守信三天前便已出发,陶南风顿时慌了起来:“完了完了,我爸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陶爸会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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