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誉仰着肿胀的小脸乖乖上药,见他姐姐一句话不说,他也颇为忐忑地道:“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郑绣放下上药盒子,用帕子擦了手,缓缓道:“阿誉,这世间不是所有错处都能补救的。”就像她上辈子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想好好孝顺爷爷奶奶了,两位老人却先后过世了。不是所有过错,都能亡羊补牢。

    “那姐姐,怎么办?”郑誉红了眼睛,“薛叔怎么办?”

    他也很喜欢薛直,不想让他出事。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引起的,他在他爹面前不敢问这些。

    郑绣把弟弟揽到怀里,轻轻摇了摇,“姐姐也不知道。这件事姐姐也有错,爹说要去州府里请名医,只希望他们能有法子解掉蛇毒。”

    这晚上,郑誉撒娇,要求跟她一起睡。郑绣知道他这是心里不安,也就由他去了。

    *

    相比之下,薛家这一晚都平静多了。

    两父子从郑家回来后,简单地用过晚饭,薛直又像平时一样在院子里打拳。

    郑誉帮着洗了碗,跟去了院子,有话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什么?”薛直一边问一边打着拳,并不停下。

    “爹,你身上的蛇毒……”

    “没事的。”薛直笃定地道。

    郑誉低着头,说:“可是爹之前还犯晕了。”

    “可能是前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又在山上待了一夜,体力略有不支吧。爹的身体,你还不清楚?”

    “我知道爹吃过南疆奇果,百毒不侵,”薛劭道,“可是……”

    “瞎操心。”薛直无奈道。自己家里从前也是乱成一锅粥,也有那等不开眼的给他下毒。后来大嫂嫁过来的时候,给了她一颗天下奇珍的南疆奇果。从那时起,他的体质就变得异于常人。只是他如今蛰伏在此地,自己这特殊体质不能宣之于口。若不是他之前在郑家犯了晕,郑仁让大夫给他把脉,他本是想把自己被毒蛇咬的事隐瞒下来的。

    “你要真这么得闲,来跟爹一起练拳!业精于勤荒于嬉,如今你每日去学堂,别荒废了拳脚。”

    薛劭应了一声,抛开翻飞的思绪,认认真真地操练起来。

    *

    郑仁第二天一早就带了薛直的脉案,动身去了州府里。

    他的意思本来是想带着薛直一起去的,但前一天大夫交代,薛直是需要静养观察的,不能冒然出行。万一在路上毒发,那就麻烦了。

    且薛直也坚称自己没事,郑仁跟他商量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还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他回去自己休养休养就好了。

    中了蛇毒怎么能确认自己没事呢?郑仁只当他是不想麻烦人,才这样说的。

    他走之前,交代郑誉一定得多注意薛家的情况,还留了银钱给郑绣,以备不时之需。

    郑誉挨了有生以来最疼的一次打,人也乖了不少,每天下学后就跟着薛劭回家,待到天黑才回家。

    郑绣一天天盼着她爹能带回来好消息,也庆幸这几日郑誉回来说薛直一切都好。

    不过在她爹回来之前,郑绣和薛直孤男寡女在山上共度一夜的事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郑老太出门串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很难听的话,回来对着郑绣抹泪道:“绣丫头,你不知道外头怎么说你的……那些人心肝都黑透了啊!竟能编排出这种话……”

    郑绣虽然因为脚伤,足不出户,却也大概能猜到外头的风言风语。

    她后来问过她爹,知道自己是被薛直抱下山来的。当时她爹已经报官,当时不少人在山下都看到了——她消失了一夜,又被男子抱了下来。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

    她倒是不以为意,还劝郑老太道:“奶奶,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怎么说。谣言止于智者,咱们不必上心,只过好自己的便是。”

    郑老太不忿道:“他们怎么能说出那种腌臜话,你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啊!你以后可怎么说亲,怎么做人?”

    郑绣知道自己这亲事早就是个老大难了,这流言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至于怎么做人?只要她自己不上心,乐天知命地活着,谁还能逼她去死不成?

    不过这样话她也不好同郑老太说,毕竟在郑老太看来,女子嫁人是大过天的。

    郑绣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总算让郑老太止住了眼泪。

    *

    这天早上,郑老太刚送走去上学的郑誉,就看到朱氏在自家门口打转。

    郑仁去了州府,郑绣又受了伤,朱氏便什么都不顾忌了,打听到了他们的新居,便寻了过来。她虽然找到了郑家新居,却被这两进的大宅子惊得说不出话,也不敢冒然往里进。

    ……这样大的宅子,里头住着的人得多富贵啊,万一自己找错了门,人家说不定就用棍子把自己给打出来了。

    见到了郑老太,朱氏才笑着跨门进去。

    “娘,你们住这么大的宅子啊!我在外头都不敢进。”

    郑老太跟郑绣等人相处了个把月,过上了轻省的日子,也明白过味儿来,到底什么样的晚辈才是对自己好的,因此对着朱氏也没什么好脸,只是问她说:“你怎么来了?”

    朱氏腆着脸笑道:“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不是一家人么。我听说绣丫头脚受伤了,我来瞧瞧她。”

    郑老太把她上下一打量,“既然是来瞧受伤的绣丫头,你怎么就空着手来?”

    朱氏尴尬地笑了笑,“出来的匆忙,就没来得及准备。”

    自从二老跟着郑仁搬到镇上后,郑仁可是一点接济都不给了。开年后,郑全跟着陈二出门做生意,一走就是个把月,一点音信也无,更别说拿回银钱了。她家里眼下就靠着二老田地的租子过活,越发捉襟见肘。别说朱氏就那抠门的性子,就是她有心想带东西,家里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郑老太冷哼一声,朱氏碰了冷脸,也不放在心上,自来熟地就往屋里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啧啧出声道:“家里的房子娘也知道,刮风下雨都漏风漏雨的。大伯家这房子真大真好,得用不少钱吧?”

    郑老太道:“那也是老大的钱,他有本事,能出得起。”

    朱氏讪笑,又问:“绣丫头呢,在哪间屋?我去瞧瞧她。”

    “她还没起,在屋里睡着呢。你别去吵她。”

    “哎,看娘说的,我是那等不知趣的人么。”朱氏坐在堂屋里四处打量,只觉得郑家这宅子越看越好。她这辈子要是能住上这样的宅子,那可什么都值了!

    她既然来了,郑老太也不能不管她,给她上了茶水。

    朱氏不爱喝茶,也不明白这苦兮兮的东西有什么好喝,不过走了一路也确实口渴,便抿了两口,又继续道:“娘,这两天关于绣丫头的传闻你都听说了吧?外头人说的可难听了,我在村上都听到人说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别说这种带有香艳色彩的八卦。

    郑老太闻言不由惊讶道:“连你在村上都听说了?”

    朱氏点头道,“可不是嘛!说的那叫一个难听,臊的我最近都没脸出门了。您别怪我当长辈的也想说道说道她,家里还有个纤丫头等着说亲呢,有了她这么一遭,我们纤丫头的婚事也就难了……”

    “二婶既然都觉得臊得慌,那么特地来我家又是为了什么?”郑绣本就醒了,在屋里躺着,听到朱氏尖细的嗓音,便立刻穿戴好了出来了。此时她单脚点地,靠在门上冷冷地注视着朱氏。

    “你怎么起来了?”郑老太说着,起身把郑绣扶进堂屋坐下。

    郑绣瞥了一眼朱氏,“听到二婶来了,我特地来瞧瞧。”又转头看向朱氏道,“我人就在这里,二婶想说道什么就直接对我说罢。”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朱氏干笑两声,“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绣平静地望着她,“二婶既然觉得侄女累您蒙羞了,那就更应当和我们家划清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怎么还巴巴的登门来访呢?”

    “我……我就是来关心一下你的伤势。”

    “那就谢谢二婶的关心了,我现在能吃能睡,腿上的伤只要静养就好。”

    朱氏被她揶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她道:“二婶既已看过我了,就能回村上去了。省的被人家瞧见了,那脏水都泼到你和纤妹妹身上去。”

    朱氏难得来一趟,屁股还没坐热,自然不能简单地就离开,便转头对郑老太道:“我也许久没跟娘说话了,家里阿荣十分挂念您,天天念叨您呢。”

    郑老太不待见朱氏,却也是真心实意想念小孙子,便问:“阿荣上学堂这几日可好?有没有在学堂里顽皮淘气?”

    两人就这样拉起了家常。

    郑绣虽然一心想赶走朱氏,却也不好拂郑老太的面子,便唤了钱婶子扶自己回屋。

    两人出了堂屋,郑绣小声同钱婶子耳语道:“我家二婶不着调,还麻烦婶子在旁听听,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尽管说与我听。”

    钱婶子点头应下,“大姑娘只管放心,好生在屋里歇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我第一个告诉您。”

    郑绣一走,朱氏越发不拘束了,只捡了家里郑荣和郑纤的事说给郑老太听。

    聊起孩子们的事儿,郑老太也渐渐绷不住脸了。

    看她神色缓和了,郑绣又不在,朱氏便压低了声音道:“娘,你跟大伯他们也住了个把月了,就没把绣丫头的婚事提上一提?绣丫头如今都十六岁了,再耽搁可就真的误了一辈子了。”

    郑绣的婚事俨然是郑老太的一块心病,不提还好,这一提,她就犯愁道:“我怎么没提,二月头就跟老大提过了,偏他这当爹的一点都不急,只说再看看,再看看……如今外头又有了那样的传闻,可真是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娘还记得冯家吗?”

    “冯家?”郑老太仔细回忆了下,前不久冯员外刚来过郑家,她对冯员外和气的模样倒还有印象。

    “是啊,”朱氏眉飞色舞地道,“冯家可是一心想给冯员外的独子求娶绣丫头呢!”

    “冯家是不错,冯员外人也和气。”郑老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道,“老大不在家,这事儿还得他定夺。轮不到我来做主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娘还等大伯做主哪?”朱氏拉着郑老太的手,道:“外头的传闻愈演愈烈,冯家不介意,还愿意求娶,那可是绣丫头的大造化了!”

    “他们家不介意?”

    朱氏信誓旦旦道:“那是自然,娘还不知道吧,冯员外的外家本族跟我是同村的,说起来还沾亲带故呢。他们家放出的口风就是说不在意的,只要绣丫头点个头,他们家立马请媒人来下聘!她家家境殷实,冯员外又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绣丫头嫁过去,这辈子都吃不了苦……”

    郑老太听了她这一通话,还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

    钱婶子一边在堂屋前头的空地上洒扫,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堂屋里的动静,听到朱氏和郑老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郑绣的亲事,她便停了活计,走进堂屋道:“老太太,中午做些什么吃食啊?我好提前准备。”

    忽然被打了个岔,郑老太愣了愣,她方才听朱氏将冯家夸的那样好,险些一时脑热就应承下,此时她也醒悟过来,便对钱婶子道:“你去买根猪骨头,给绣丫头炖个汤吧。其他发物就不要准备了。”

    钱婶子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堂屋。脚尖一转,就进了郑绣的屋子。

    “娘,你觉得这事儿怎么样?”朱氏还想着趁热打铁,上赶着问着郑老太,恨不得郑老太一口答应下来。

    郑老太已经回过神,自然不会再糊涂下去,只说:“冯家再好,那也得老大点头。他眼下不在家,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向来耳根子最软的郑老太都变得这么油盐不进,朱氏失望之极,本就快谈成了。只要郑老太肯点头,她就能把媒人请上门,这事儿可就算成功过一半了!郑绣本就是嫁不出去的,现在又有了那样的传闻,亏得冯家不嫌弃,她真是不知道郑老太还犹豫什么!

    “娘,你可别糊涂!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绣丫头要是再耽搁,那可就误了一辈子了!我也这是好心啊……”

    郑绣得了钱婶子的信儿,刚蹦到堂屋,就听到了朱氏那后半句,险些当场笑了出来。

    “哦?我竟不知道二婶存了什么好心?”郑绣似笑非笑地说着,一只脚点地,单脚跳着进了屋。这动作本是有些滑稽的,只是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窘迫。

    朱氏前后跟郑绣打了不少次嘴仗,几乎没有赢的时候,只觉得郑绣年岁越大,越难相与,便尴尬地笑道:“我这跟你奶奶说话呢,你这小辈插什么嘴?”

    “可我怎么听着,二婶说的话句句都是关于我的亲事呢?”郑绣在凳子上坐下,微微抬了抬下巴,“二婶你尽管说,侄女听着便是。”

    朱氏干巴巴地笑了笑,说:“二婶也是为你好。从前你眼界高,看不上冯家公子。可如今外头这风言风语,不知道把你说成什么样,也难得冯家不嫌弃,仍愿意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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