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这话说的,张秀才好歹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礼义廉耻,若是被人家知道他家里做这样的事,往后有何脸面在同窗好友里自处?”郑绣忽然冷着脸出声道。

    “绣丫头!”朱氏急的直喊她,眼看着就要落成的好事,她怎么又上赶着掺和!

    方式拉了拉朱氏,转头看向郑绣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寒冷似冰。她这一生早早的就丧了夫,后面几乎就是为了儿子活着。好在她儿子很能读书,很有出息,没有枉费她的苦心孤诣。可眼下,却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儿子的不是,她自然不能容忍。

    郑绣不慌不忙地道:“我二婶于你家有恩,你们愿结秦晋之好,本是美事一桩。可我方才听婶子所言,却是抛了两个为难人的选择给我二婶,一是等张秀才考中举人再让她二人成婚。且不说你家往后会不会在这门亲事上反悔,光是说科举之路,道阻且长,张秀才一考即中那倒是好,可若是考不上,难不成还让我家妹妹再等三年?二来,则是夫人说想没有聘礼和婚礼排场就把我家妹妹迎娶进门,这让我妹妹以后如何自处?婶子在亲事上给的这两个选择,还真是我平生仅见。”

    说到这里,她还讥笑两声,“这便是你家结亲报恩的态度?”

    方式怒目圆瞪,尚未说话,朱氏已经快她一步拉住郑绣道:“绣丫头,你别多话!先回家去,这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郑绣侧身一步避到薛直另一边,“二婶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说的,当然是为了纤妹妹好才这样说。且我也不只代表我自己,是爷奶不放心,让我跟过来看的……”顺带也提了提家里老人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

    有薛直在场,朱氏自然不敢再去碰郑绣,转头对方氏赔笑道:“张大嫂,我家这侄女做事唐突,冒犯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方氏正襟危坐在长凳上,屁股都不带抬一下的,眼下她只是冷笑道:“朱家妹子,我是看你年轻时同我还算有几分交情,又在我病重时上赶着帮了忙,这才同意两家结亲的。可你看看你家侄女这态度,我这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郑绣巴不得她立刻就反口说不结亲了,反正她跟朱氏不对付也不是第一天两天了,再撕破脸一次也没事。只是她不忍心朱氏巴巴的推着郑纤往张家这火坑跳。

    朱氏又腆着笑脸道:“张大嫂,您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们这些当小辈的计较,嫁妆聘礼的事咱们都好商量……”

    方氏又蹙起眉头做思考状,她何尝不想借着郑绣直接把婚事给回绝了。可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一来自己这一个多月看病抓药都是朱氏出的钱,眼下她虽然是没要,但若是回绝了亲事,朱氏也不是那等能吃亏的人,自然是要追到门上来索要的。她大概算了算,自家怎么着也欠了有十两银子,现在要还,那是绝对不可能还上的。二来,还是因为她生病花光了家里的微薄积蓄,儿子往后读书进学都要用钱,她自己的身子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操劳了,往后确实需要寻求别的经济来源……

    ……能巴巴地给他家送钱供他儿子念书,还不会把姿态放得太高的,似乎除了朱氏,她一时也想不到别人了。

    郑绣也本以为自己方才这一番话,肯定会激得方氏反口。没想到对方还是个沉得住气的。这可真是差点急坏了她。

    恰好这时张秀才从外头回来了。

    他一身青布直缀,身上倒是没有补丁,还算清爽。人长得也是浓眉大眼,颇为周正。

    郑绣赶紧开口道:“你就是张秀才吧?听说你想娶我家妹妹?”

    张秀才读书读的显得有些木讷,闻言便点了点头。虽然不是他想娶郑纤,可是她娘说的,也就是他的意思了。眼前的女子她虽然不认识,但家里鲜少有客人来,想来应该就是郑家的人。

    郑绣又道:“我还听说,你母亲想不给聘礼,不办婚礼,就把我家妹妹娶进门?”

    这上头的事张秀才就不知道了,闻言只能茫然地看向他娘。

    方氏这回倒是坐不住了,略有些尴尬地起身道:“永谦,你回屋看书去,其他事有娘在。”

    张秀才点点头,真的就要往屋里去。

    这样一个对自己婚事都漠不关心的人,还能指望他以后对郑纤好?

    郑绣越发坚定了要搅黄这门婚事的决心。

    她给薛直递了个颜色,薛直心领神会地挡住了张秀才的去路。

    “你不是个读书人吗?我跟你说话,你怎么没反应?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郑绣只尽可能捡着让对方生气的话来说,“还是你跟你娘一样,既然得了我二婶给的好,又不想好好对待我家妹妹,只做那等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人?”

    张秀才到底是个重视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当下也怒着反驳道:“你当我真想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成亲?若不是她娘见天的往我家跑,主动给我娘看病抓药,事后还携恩求报,我才不会想娶她!”

    郑绣要的就是他这番话。

    果然这番话一出,方才还在一边绞着帕子、咬着嘴唇的郑纤就哭着往外跑去。

    “纤丫头!”朱氏在后头急得大喊,郑纤丝毫不理会,一会儿工夫就跑远了,朱氏只得追了出去。

    郑绣拉了拉薛直,然后对着张秀才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朝可别上门再来求娶!”

    张秀才一拂袖,冷哼一声。

    “走吧走吧。”郑绣赶紧拉着薛直就出了张家,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个破落贫穷、看不到未来的人家,一个受人恩惠还把自己放的高高在上的婆母,还有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妈宝男,这三样但凡沾了一样的,好人家都不会愿意把自己家闺女嫁过去过去。也就朱氏这样的糊涂妈了!也不管往后朱氏和郑纤会不会记恨她,郑绣觉得自己都不会后悔。

    当然,这也是她最后能帮郑纤的了。往后,还看她自己造化吧。

    郑绣出了张家大门,总算是舒了长长的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敢立刻放松下来,而是转头问薛直:“方才纤妹妹往哪个方向跑了,你看清楚没?咱们追过去看看。”

    薛直方才就在门边,加上他本来就机警,自然是看清楚的,当下就带着她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第六十章

    郑绣和薛直没多会儿就追上了郑纤。朱氏正在一旁哄着她:“人家说什么了,你就哭着跑了?你傻啊,张秀才那是被你大姐姐激得说气话呢!听娘的话,别哭了,跟娘回去赔礼道歉,咱们继续讨论亲事。”

    郑纤哪里肯定她的,只是把脸埋在帕子里一味哭。

    郑绣便上前道:“二婶,纤妹妹那桩婚事本就不是好的,如今不成也是好事。”

    朱氏白她一眼,“你就别瞎捣乱了!”要不是眼下自己得先把女儿劝好了,早就不放过这个多嘴多舌的绣丫头了!

    郑纤捂着脸跺脚,“娘不要再劝我了,您说什么我也不会回去任人糟践的!”

    朱氏急的跟什么似的,又说了一堆的好话。郑纤这回倒没有辜负郑绣的希望,坚持了自己的立场,没有被她劝回去。

    四人站在路上,尤其是郑绣还在哭,路上不少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郑绣好心疼提醒道:“二婶,路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再闹下去,怕是不多时镇上的人又要开始传闲话了。

    朱氏又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对郑纤道:“娘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就是不知好歹不肯听。既然这样,你今儿个就先回去吧。”

    一听她娘肯放人了,郑纤总算止住了哭,抬脚便要回郑家去。

    朱氏拽了她一把,呵斥道:“往哪儿去呢?在镇上住了一段时间,连哪里是你家都不知道了?”这就是要让郑纤回村的意思了。

    郑纤站着没动,郑绣便劝道:“纤妹妹哭成这样,回去少不得被人看到,还是先回我家去梳洗再回去吧,再说她的行礼还都在那儿呢。”

    朱氏恨恨得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镇外就有小河,纤丫头去那儿拧了帕子洗把脸就行。至于行礼,一会儿我从张家回来后自然回去取的。”

    她居然还不死心,郑纤已经不肯跟她一起去了,她竟然自己还要去张家。郑绣便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郑纤带着哭腔道:“娘,张秀才那样羞辱与我,你竟然还要回去……”

    朱氏不以为意,又推了郑纤一把,“你懂什么,人家只是一时气急失了言。快回去,别再这儿哭了,哭得我心烦。”说这便折身往张家的方向走去。

    郑纤被剩在原地,对着朱氏的背影一跺脚,转头也走了。

    薛直道:“你都搅和成这样了,你二婶还能厚着脸皮去跟人家赔礼道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绣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朱氏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魔模样,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那咱们去回家去还是……”

    郑绣道:“咱们送一送纤妹妹吧,她……唉,也怪可怜的。”

    薛直点点头应下。

    两人怕郑纤不好意思,所以并没有跟的很紧,而是远远地缀在她后头。

    郑纤走出了镇外,就往小河边去了。

    郑绣和薛直远远地看着她蹲在小河边绞湿了帕子,擦了脸,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愣愣地站在河边。他们看了会儿,见郑纤一直没动,郑绣担心地道:“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话音刚落,郑纤一个纵身,已经跳进了河里。

    郑纤想到方才张秀才那番话,又想到她娘竟然不理解自己,还要自己嫁过去,已经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这一跳可谓是花尽了力气。

    也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那小河并不深,只道成人胸口位置,郑纤一扎进去并没有沉底,却撞上了河床上的石头。

    郑绣上辈子学过游泳,当下就跳进去把人捞了起来。

    郑纤没呛多少水,只是额头上破了个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淌血。

    薛直是应付外伤的熟手,当下就拿了郑绣的帕子,给她按压住伤口止血。

    郑绣看她脸色煞白,赶紧摸她的呼吸,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便赶紧照着记忆中游泳课教的救生课程,挤压起她的胸腔,并给她做人工呼吸。

    好在急救措施做了不到半刻钟,郑纤‘哇’地往外吐了一大口水,连连地咳嗽起来。

    郑绣又检查了她的心跳和呼吸,见都已经恢复如常,总算呼出一大口气。

    郑纤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人:“大姐姐,姐夫……”然后她很快就发觉了不对,眼前的郑绣虽然浑身湿透颇为狼狈,可看起来太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再看姐夫,居然也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不对啊,这不对!

    明明方才她闭眼之前,自己都已经三十岁了。而且大姐姐远在京城,自己则是在澧县,两人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过面,怎么会一睁眼,她就在自己眼前了呢?

    郑绣看她一张脸越发煞白,身子都开始簌簌发抖,便把她扶了起来,一边吩咐薛直道:“你快去医官请大夫,我先把纤妹妹扶回家。”

    薛直点了点头,交代郑纤自己压住额头的伤口,二话不说就快步去了。

    郑绣慢慢地扶着郑纤往郑家的方向去。

    郑纤被她扶着,时不时张望四周环境。

    郑绣只当她是惊惧过度,一边走一边柔声安慰道:“纤妹妹,别怕,姐姐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当回到郑家,守在堂屋里的郑老头和郑老太就迎了出来。看到两人这浑身湿漉漉的模样,郑纤头上还破了个大口子,二老都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郑老太急的手足无措。

    郑绣道:“奶奶先和我一起把纤妹妹扶回屋里去,阿直去请大夫了,应该也快到了。其他的,咱们一会儿再说。”

    而此时的郑纤,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的波澜——爷奶明明在自己出嫁后不久便先后去了,眼下居然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自己这是在做梦?她的眼眶不禁就湿润了。

    郑老太在另一边扶住了她,见她惨白的小脸上泪水连连,忙劝道:“纤丫头别哭别哭,到家了,什么事奶奶都给你做主。”

    两人扶着郑纤回了屋躺到炕上,郑老太帮着郑纤换了干净衣衫,郑绣也回屋更衣,弄好后薛直也请了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郑纤检查过伤口把过脉,说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并没有大碍,就开了伤药和一些定惊茶出来,伤药是他听了薛直描述的郑纤的伤口随身带来的,定惊茶却是要另外去抓的。薛直又跟着大夫去医官抓药。

    大夫走后,郑老太坐在炕边抹眼泪:“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我可怜的纤丫头,这伤口这么大,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经过方才那一番事,郑纤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可能真的回到了过去!此时的她仍然处在巨大的震惊中,说不出话来。

    郑绣就拍着郑老太的肩膀安慰道:“奶奶别担心,纤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郑老太就拉着郑绣的手说,“你们去张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说给我们听。”郑老头也蹙着眉站在一边等着听。

    郑绣叹一口气,就把在张家发生的事同他们说了。

    听完,郑老头冷哼一声:“绣丫头,你没做错,老二家的真是昏了头,这样的亲事都上赶着把女儿送过去!”

    郑老太心疼地看着躺在炕上闭目不言的郑纤,“可怜了我们纤丫头,碰上这么个拎不清的娘……纤丫头,你答应奶奶,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这件事自有爷奶给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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