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裴衍舟哄了她这么久都没把她哄好,反倒还往宫里去了。
    老夫人收敛回心神,努力使自己脸上笑意盈盈,但对着卫琼枝又实在亲切不起来,自己还未开口,却听卫琼枝已经说道:“老夫人今日来不会只是见见我们那么简单。”
    “方才我也与你母亲说了,想必你在里面也听见了,之前不是不来见你们,而是不能那么仓促,”老夫人摇了摇头,真话鬼话掺着说便更是无奈,“但眼下我也是为了衍儿,这才连夜过来。”
    卫琼枝默了默,很快便道:“我有什么办法。”
    裴衍舟一半是替了她才进去的,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一开始她听说老夫人来访,还以为是来给她的宝贝孙子兴师问罪来的,没想到她竟然还低声下气起来。
    也不算很低声下气,但比起卫琼枝记忆中那个老夫人来,今日却大不相同。
    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气道:“我也不是无知妇人,衍儿的事我根本不会怪你分毫,说不准就是蒋端玉故意冲着他去的,反倒差点连累了你,我们侯府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是实在没了办法。”
    她已经是快年纪六十的人,这会儿本该早就歇下了,却为了孙子奔波,甚至求到了她看不上的人的面前,活了这大半辈子也实在荒谬。
    卫琼枝不由想起那夜丽妃陷害皇后和裴衍舟,这其中一定有蒋端玉的手笔在,也不知裴衍舟到底是为何才得罪了他,包括皇后也是,不过或许也是她天真,朝堂倾轧哪有得罪不得罪的。
    见卫琼枝似是有些微出神的样子,老夫人定了定神便继续道:“其余的事,我也不求你什么,若你父亲肯帮,那我感恩戴德,若帮不了,也是情理之中,只有一件事,须得你开了口才行。衍儿的父亲不仅不愿为他去走动,只想着换了一个世子一了百了,也不会牵连了侯府,可我却怎么都不会允他的,虎儿是衍儿的骨肉,若是衍儿真的出事,也该由他来继承,你把虎儿给我抱去了侯府,衍儿的父亲自然就明白了,也不敢再动那个心思。”
    这事是极好办的,老夫人甚至都没有求卫琼枝说通庆王去救裴衍舟,但卫琼枝听后蹙了蹙眉心。
    她私心下是绝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与荣襄侯府再扯上关系的,也从来没有过要让虎儿去认祖归宗的想法,她生的孩子就只是她的,是她自己愿意生愿意养,和旁的事情都没有关系,而且从虎儿一开始生下来,他的身份就没有明示过,就连庆王府中知道底细的人也不多,庆王夫妇还备着两手准备,若她今后的夫婿愿意接受这个孩子,那便让孩子跟着她去,若不能接受,便由庆王认下虎儿做庶子,只说是外面生的。
    如果按照老夫人的请求,这回直接把孩子抱到荣襄侯府去,那虎儿的身世便极有可能瞒不住了,她也就更难脱身了。
    老夫人又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虎儿终归是侯府的血脉,我也不要多的,只抱他去一日,明日傍晚前便给你抱回来,不过是让衍儿的父亲绝了他不该有的心思。”
    卫琼枝原本面对老夫人只是侧着身子坐着,并不愿意去看她,眼下竟听到老夫人声音中的颤抖,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果然见到老夫人一双矍铄的眸中似是有水光。
    “你要怪我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此番再救一救衍儿,否则侯府就要散了。”老夫人说着,便要向卫琼枝跪下。
    虽论辈分她与老夫人是平辈,但卫琼枝怎么能受得起老夫人这一跪,连忙起身把她扶了。
    老夫人若说荣襄侯府,那和卫琼枝是没有分毫关系的,侯府就算没了也与她无关,然而裴衍舟这回有一半是为了她才推出去顶罪的,虽然不知他为何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驳,但卫琼枝也知道毁了雾隐的人应该不是他。
    从前的事一码归一码,卫琼枝讨厌他归讨厌他,就如老夫人所言旁的事不多要,要了卫琼枝也没办法去做,但这件事却做不到冷眼旁观了。
    卫琼枝思忖再三,才道:“虎儿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侯爷是知道虎儿身世的,老夫人说只是给他看看,摆明了告诉他他想的事没戏,所以知道的人自己知道也就罢了,不能让侯府其他不相干的人也知道虎儿的事,就算知道了,也照样和从前一样,不许往外说出去。”
    老夫人舒出一口气,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连连点头道:“好,好,我答应你,我心里也有计较,绝不会先把虎儿的身世外传,这你放心。”
    卫琼枝闻言便朝里面望了一眼,庆王妃已道:“元儿把人抱出去。”
    宋庭元抱了虎儿出来,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虎儿已经睡着了,卫琼枝贴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老夫人便上前来亲自把虎儿从宋庭元手中接过。
    宋庭元道:“夜里风凉,老夫人还是赶紧回去,也免得吹坏了虎儿。”
    老夫人点点头,又向里头坐着的庆王妃道了一声谢,脚步却又有些迟疑:“衍儿的事……”
    说到底来要虎儿是其一,其二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不想着让庆王府捞裴衍舟一把呢,借着孩子的事放软了态度,大家才都好说话。
    “我会向父亲再提。”宋庭元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老夫人送到院外。
    等他回来,卫琼枝还是在那里坐着,一桌子佳肴因为老夫人的到来已成了残羹冷炙,庆王妃和宋锦这时也已经出来,宋锦吩咐人重新去做了热菜上来,庆王妃脸上则还有些不高兴。
    宋庭元也一同坐下,想了想最终还是对卫琼枝道;“有一件事他没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打算说的,但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衍舟确实私下让一支禁军侍卫加紧在你附近巡逻,他是怕你出什么事,也并非像蒋端玉所说的那么严重,南衙禁军又岂是他能调动得了的,不过是凭着私交想护住你一二。”
    卫琼枝一愣,她先前也听到过这话,但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蒋端玉故意陷害,就和那日凤仪宫的事一样。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放在以前自然无事,然而蒋端玉已然逼得那样近,裴衍舟难道就不知道他这么做很可能会被拿住把柄吗?即便没有雾隐一事,也很有可能被蒋端玉大做文章。
    但卫琼枝没有问出来。
    到了第二日,老夫人果然亲自把虎儿送了回来,裴硕和赵氏也跟着一同前来,既有虎儿在,裴硕绝了念想,倒还忌惮庆王府在裴衍舟身后,便只能听了老夫人的话,前去各处为裴衍舟奔走疏通起来。
    卫琼枝抱了虎儿回房,等把虎儿哄睡之后,她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虎儿,便起身去了庆王书房,对庆王道:“父亲,我想再进一次宫。”
    第68章 花开
    ◎去弄一株雾隐来。◎
    庆王对卫琼枝的提议很是诧异, 马上便否决道:“不行,才刚出来,我不会让你再去宫里趟浑水。”
    近日不止是裴衍舟, 还有其他一些朝臣, 也纷纷因为各种原因获罪, 朝堂上早就开始腥风血雨,卫琼枝入宫一定还是为了雾隐,庆王不可能让女儿去冒险。
    “雾隐的事一定要蹊跷, 我还是想入宫去看看。”卫琼枝道,“雾隐是枯萎的, 我总觉得不是裴衍舟。”
    她嘴笨心也不聪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说是凭感觉。
    “你去了也没用,这本来就是蒋端玉故意往他身上引, 若裴衍舟不认, 蒋端玉便会来折磨你。”庆王想了想, 继续道,“雾隐的残骸都被收走了, 找不到什么证据了,你别想了。”
    卫琼枝只好不再提入宫的事。
    她转而便开始想其他办法, 雾隐这花她从没在大永见过,但也不代表大永就没有,虽然两国常年打仗, 但民众之间还是有来往交集的, 说不定会有雾隐流入大永这边, 只是可能得往北边去找, 到了京城一带雾隐根本活不了多久。
    若她找到了雾隐, 并使其开放,便能献到宫里去,既然花都有了,裴衍舟是不是就可以被放出来了,即使还是不行,她就说之前是自己不小心才弄坏了雾隐,只要眼下的危机先解决,蒋端玉也就暂时没有了找事的由头。
    她能做的就是这些,至于什么禁军的事,便不是她能解决的事,到时也只能心一横,把原委说出来便是。
    卫琼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最终可不可行,但也只能先去试试看。
    就算找到了雾隐,也不一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它开花。
    卫琼枝先开始在京城里面找,京城毕竟繁华,各地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或许就会有人把雾隐运过来,但意料之中的,她什么都没找到。
    路过江恪家中的绸缎铺子时,卫琼枝停了下来。
    自入宫时一别后,她与江恪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从宫里回来也已经好几日了,但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也一直没有去见江恪,江恪为人知情识趣,知道她不来找他,那便是有琐事缠身,便也没什么动静。
    卫琼枝便想着既然出来了,便往这里给江恪带个信,说一声也就是了。
    没想到刚让姚黄进去,不多时姚黄便跑出来道:“姑娘,江公子刚巧就在里面呢!”
    卫琼枝想了想,便下了马车。
    绸缎铺子二楼便是一间茶室,从前卫琼枝也是常来的,只要关上窗子便很是幽静舒适,完全隔绝了临街的喧嚣。
    等卫琼枝走到上面,江恪已经备好了茶,卫琼枝便道:“知道我要来吗?”
    江恪示意她先喝茶,然后才道:“你都回家这么久了,如果再不来便是把我忘了。”
    说完便巴巴地看着她。
    卫琼枝忽然有些愧疚,若不是今日刚好路过,她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来找江恪的,只好继续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江恪拿了一碟蜜饯放到卫琼枝面前去,道:“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卫琼枝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找到雾隐,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先试着去找找有没有流入大永的雾隐,如果可以的话便买来养一养,等开了花便献上,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闻言,江恪一怔。
    片刻之后,卫琼枝才反应过来,江恪问的是她和裴衍舟的事怎么办,当初她是为了求恩典才入宫的,如今花没养成,这恩典自然也没了,便另有话说了,可她却误解了江恪的意思,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的意思是摆明了要去试着救裴衍舟,即便没有明说,江恪不可能听不出来,可裴衍舟入狱分明是件一了百了的好事,卫琼枝的做法很难不让人误解。
    卫琼枝的耳尖开始慢慢红起来,连忙解释道:“江恪,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裴衍舟应该是被冤枉的,而且他是为了替下我才入狱的,我不想欠他。”
    “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去做便是。”听了卫琼枝的话,江恪脸上的神情很快便恢复过来,“欠人恩情,确实最不容易偿还。”
    江恪垂下眼帘,卫琼枝这么不喜相欠,那么与他来往,是否也有一半是因为当年的恩情?若当初不是自己救了她,她是否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又问道:“可有什么眉目了?”
    卫琼枝摇摇头:“没有,据说雾隐是宣国的珍宝,要在大永找到谈何容易,偏我不信邪,还去找了,从昨日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原本以为民间会有偷偷流入的,没想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找到了,也未必很快就会开花。”江恪道,“我倒是听说雾隐也是宣国近年才发现的花卉,自然是宝贝得紧,不容许流通。”
    “总要先找到再谈开不开花的事,”卫琼枝想着便喃喃道,“虽然我也喜爱花草,可花终究只是花,最多便是一些花卉能够入药,除此之外便是观赏,又有什么必要稀奇成这样呢?”
    江恪给她斟茶的手稍稍一滞,但旋即清澈的茶汤便倾斜下来,阳光下如银龙一般,他笑道:“先把眼下要紧的事解决好,想来是宣国人见识短浅,这才把雾隐当成宝,不必很深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你尝尝味道如何?”
    卫琼枝老老实实道:“我尝不出来的。”话虽如此,还是好好品味了一番。
    茶汤清甜甘香,但仍是冲不去卫琼枝心头的阴霾。
    江恪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又问:“那若是真的找不到,你又待如何呢?”
    卫琼枝低头拨了两下茶杯,才怏怏说道:“花是我养坏的,陛下要追究的人也是我,我再去把他换出来便是。”
    一时江恪听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后才道:“我帮你去寻,我手下的商队走南闯北的多,或许听说过这种花也不一定。”
    “若能寻得最好,寻不到也罢了,”卫琼枝喝完江恪给她倒的茶,“此事又要麻烦你了。”
    江恪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谈这些,只盼事情能顺利解决。”
    他总是想着卫琼枝入宫前和他见面时的情形,她为了摆脱裴衍舟,便要靠自己去试一试,如今又算是事与愿违吗?
    明明可以彻底甩开裴衍舟,她却又要去救他。
    这时卫琼枝已经起了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江恪看着她戴好幂篱,便将她送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回到二楼的茶室,日头很快西斜下去,拉长了照到卫琼枝方才坐过的地方,然后越拉越远。
    他叫来自己的手下,吩咐道:“去弄一株雾隐来。”
    ***
    卫琼枝也没想到江恪这么快就能把雾隐给她送来,花送到府上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在去看的路程中甚至还怀疑过江恪是不是找错了花。
    但当她站在那株来之不易的雾隐面前,一眼就认出了江恪送来的就是雾隐。
    她照顾了雾隐那么久,不会错的。
    这株雾隐甚至是完好又饱满的,与宣国使臣进贡的一样,也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花苞,花苞也更成熟许多,按照卫琼枝的判断应该不出两三日便会开花。
    庆王妃问询赶来,见了雾隐也是吓了一跳,拉了卫琼枝问道:“绫儿,这花是哪里来的,你又要干什么?”
    卫琼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计划同她说了,听得庆王妃直摇头:“陛下未必会买账,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父亲也不是说不救裴衍舟。”
    卫琼枝蹙起眉心,还是小声和庆王妃解释道:“母亲,总要试试才知道,我这不是救他,是救我自己。”
    宋锦也凑过来看花,闻言笑道:“哥哥当时不对姐姐说那几句话,姐姐怕是也不会那么做。”
    庆王妃一想起这些儿女之事便不胜其烦,摆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得了花,赶紧养好了送到宫里去才是,也了了这一笔事情,行不行就看裴衍舟自己的命了。”
    宋锦又问:“江恪哪里找来的花,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从前倒是小看他了。”
    江恪只是富商出身,宋锦自然是颇为看不上他,只是从前也没表现出来。
    听见宋锦说的话,庆王妃也只是听听就过了,卫琼枝却是脸色一变,宋锦见状还挑了挑眉走过来,碰了一下卫琼枝的胳膊,逗趣道:“怎么了,我说了他几句姐姐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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