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村里的人便为她指了路。
    卫琼枝这才知道自己果真已经离京城很远了,看来江恪赶路还是很有效的。
    不过她也不回京城,她要回家去。
    但是回卫家要再往京城那边回过去一段路,万一遇到来追江恪的人,还是要极其谨慎小心。
    卫琼枝在这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抱起虎儿继续赶路。
    ***
    庆王府。
    离女眷被禁宫中已经过去两日,京城已经开始慢慢风声鹤唳起来,很多显贵人家得知了宫宴上的事,一时都紧闭了自家大门。
    宫里的庆王妃一直没有任何音信,庆王和宋庭元自是焦躁不已,一边还要应对来自于蒋端玉一党的攻讦,各处奔走分身乏术。
    宋庭元却在这要紧关头,将裴衍舟叫来了庆王府。
    裴衍舟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一日之间,皇帝便免去了他镇守边关之职,只留下一个虚衔,让他日后都不必再带兵打仗了。
    再加上老夫人也被扣在了宫里,本就内里空虚的侯府,彻底乱了起来。
    他早已从宋庭元口中得知卫琼枝被送走的事,但眼下他自身难保,也只能随着她去,好过留在京城一起死。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是有人暗中盯着,包括前来庆王府。
    只是如今反而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是如此。
    一见到裴衍舟,宋庭元便道:“衍舟,不好了。”
    裴衍舟的眉目间没有任何变化,于此时的他而言,好或者坏其实都是一样的,卫琼枝离开了,侯府乱成一团,曾经向往的地方也如梦幻泡影一般破碎了。
    作为他多年的好友,宋庭元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然而眼下却不是劝解的时候,宋庭元直接道:“我在姐姐和江恪走后,派人去江家的那些商铺查访,却发现这一两日之间,全都已经人去楼空。”
    第80章 偿还
    ◎这孩子是你生的?◎
    裴衍舟先是下意识地抗拒不想听卫琼枝和江恪的事, 但随着宋庭元的话音落下,他也随之一怔。
    “什么?”裴衍舟立刻追问道,“不见了?”
    宋庭元点了点头, 将自己所查到的事和盘托出。
    那日匆忙间, 庆王让卫琼枝跟着江恪一走了之, 宋庭元便觉不妥,但父母之命他亦不好违逆,再者他与裴衍舟交好, 又与卫琼枝姐弟两个关系恶劣,若有所阻拦, 也难免让人误以为他有私心。
    在卫琼枝走后,宋庭元便派人盯着江恪家中几间铺子, 本意倒不是故意要去抓江恪的错处,而是随手所为, 没想到前一日只看那些铺子似是在收拾搬运东西, 等到了第二日, 却已经人去楼空,连要找个人问都无处可问。
    这些铺子具都是开了十几二十年的, 一夜之间消失,就连隔壁的店铺都很诧异, 宋庭元先去问他们来历,只是都说早就开在这里的,就是江家的产业。
    眼下要再往江南去寻什么江家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则是京城局势紧张, 庆王府腾不出这个人手, 二则卫琼枝已经被江恪带走, 找到江家毫无用处。
    宋庭元拿出一样东西给裴衍舟看, 裴衍舟初时只觉眼熟,并没有认出是什么,细看之下才逐渐想起来,此物正是枯萎的雾隐。
    方才他尚且还能自持,当看到雾隐时已经忍不住脸色大变,道:“这是哪里找到的?”
    “我去搜查了江恪的那些铺子,在后院发现了这个,不止一株,稀松平常之物一般,走时也未带走。”宋庭元道,“江恪一定和宣国有所联系。”
    其实当初卫琼枝手上的雾隐全都枯死,后来还是江恪替她寻来一株,这件事裴衍舟和宋庭元他们不是不知道,但都没有细想,江恪本就是商贾,手头上来往交易的奇珍异宝多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他有其他门路,并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但雾隐绝不至于在江恪那里,可以多到随手乱丢。
    想起卫琼枝,裴衍舟更是心急如焚。
    江恪知道卫琼枝和他的关系,若江恪真的包藏祸心,还与宣国有勾结,那卫琼枝和虎儿落在他手上,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宣国应该已经知晓大永的局势,要拿他们威胁裴衍舟已经没有必要,所以往最坏想,便是拿他们泄愤。
    宋庭元看着裴衍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此事我还没和父亲说,已是多事之秋,就算知道了也是无用,徒增烦忧。”
    “那你可有办法去追查她的下落?”裴衍舟问。
    “正是因为没有,才找来你,”宋庭元咳了两声,说得倒也云淡风轻,“你理应去把我姐姐他们找到。”
    裴衍舟的双手一下子攥紧,却是往窗外看了一眼,沉声道:“若我能去,我已经去了。”
    宋庭元一时没有说话,敛袖为裴衍舟倒了一杯清茶,才继续说道:“你不会想不到这个办法。”
    他与裴衍舟是多年的至交,很多事情他想到了,裴衍舟也必定会想到,也算是一种心意相通。
    “不行。”裴衍舟沉默片刻后道。
    宋庭元道:“有什么不行,我家中总说我对不起我姐姐,如此也算是我偿还了她,以后都不欠她了。而我这副身子,让我去寻她也是不可能的,怕是没找到她就把自己的命赔上了。”
    不等裴衍舟说话,他便接下去说道:“就这么定下了,一会儿我扮做你的样子回去荣襄侯府,然后你再从王府里面混出去,我这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至于你会不会被发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去哪里找,也是你的事。”
    宋庭元扮成裴衍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庆王府主要被盯着的人是庆王,宋庭元体弱多病又长年在外,丝毫不涉朝堂,盯他也只是顺便,不会非常刻意,而裴衍舟则是本人被盯上,若他直接以自己的身份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宋庭元与裴衍舟身形相仿,只是稍显瘦弱许多,但二人多年相处,行为举止已了然于胸,若是模仿乍眼看也能像个五六分,勉强能蒙混过去。
    荣襄侯府此时乱成一锅粥,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裴衍舟其实是宋庭元假扮的,他只要捱到裴衍舟逃出京城就可以了。
    裴衍舟喉咙口发涩,道:“那你怎么办?”
    宋庭元笑了:“该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反正也难逃这一劫,不如换了你出去。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愿去救我姐姐,宁可被困在这京城里?”
    裴衍舟深深地看了宋庭元一眼,这回没有再说话。
    “找到她之后,你们不回来也罢。”宋庭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钱,交到裴衍舟手上。
    裴衍舟是忽然被宋庭元叫来庆王府的,也没想到是这事,身上自然没带够钱财,既是已经要走,他也不推辞,直接便把钱收好了。
    “你去了侯府之后,若有机会和我母亲说话,替我告诉她一声我一切都好,免得她担心。”裴衍舟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嘶哑起来。
    正如宋庭元说得那般,若是真的能顺利找到卫琼枝,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丢下京城的一切纷扰,从此隐姓埋名,但茫茫天地,找到卫琼枝又何其困难,更不用说十有八九要正面对上江恪,此去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赵氏是他的母亲,哪怕是离开,也合该和她说一声,而裴衍舟在侯府,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赵氏,但无论自己是留在京城还是从京城逃出去,赵氏恐怕都会被他牵连,这是裴衍舟无力改变的事实。
    宋庭元点头:“你放心罢,我会和她说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由宋庭元假扮的裴衍舟乘坐马车从庆王府离开,一路到了荣襄侯府。
    在他走后,裴衍舟乔装也从庆王府而出,因庆王府周围的眼线都是来盯庆王的,便没有过多注意到裴衍舟,只以为他是王府的随从,再加上裴衍舟脚力好,待出了王府便如同鱼入江海,一眨眼就不见了。
    ***
    卫琼枝的老家在京城西南方向的利县,离得京城不算很远,但也不算很近,当初她带着琼叶很是走了一阵子,走走停停至少有个一个月。
    她不太知道江恪到底把她带到了何处,反正是往宣国去的,所以从这里要如何去利县,她也一头雾水,只晓得或许应该先往回走一段,路上也会找几个人问,有些人说知道,有些人说不知道,但一般也都是往京城方向给她指路。
    卫琼枝就这么走了四五天,她怕被人知悉自己的行踪,便多长了个心眼儿,有时问的是京城,有时问的是利县,有时则是胡乱问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然后再结合自己的判断找路走。
    江恪答应过她不告诉其他人她已经跑了,她也不是信不过江恪,只是商队之中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出去,再加上江恪提醒过她蒋端玉似是对她有意,卫琼枝便更是要小心谨慎。
    如今再想起蒋端玉看她时的目光,卫琼枝一身一身地起鸡皮疙瘩。
    只是如此一来,她一半知道一半不知道,指路的人也不一定指得对,虽然没有走得偏离大方向,却走了不少弯路,行程更为缓慢。
    但卫琼枝一点都没有气馁,当初她也是凭着一腔孤勇,也没多想什么就领着卫琼叶上京城来了,眼下也不过就是如此,她照样能带着虎儿回到利县去。
    只是琼叶那会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虎儿却是实打实的小孩子,赶路肯定是不好受的,他从出生起又被娇惯坏了,难免要哭闹起来,和他讲道理又听不懂,若管教他也没有这个心力和工夫,卫琼枝只能自己忍着。
    不过没关系,她忍习惯了,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发火,并且这个孩子还是自己亲生的。
    这四五日里,卫琼枝抱着虎儿赶路赶到深夜,大多数时候便在野地里胡乱歇了,只有那么一晚,虎儿实在闹得不行,恰好附近有村庄,卫琼枝便试着去借宿,大抵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村子里的人便留她住了一晚。
    这日卫琼枝还是打算抱着虎儿在外面睡,毕竟让越少的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越好,只是刚刚靠到一棵大树边,便听见天边传来隆隆的雷声,最近已经入夏,雷雨说来便来,前几日是运气好没碰上,这下碰到了下雨,卫琼枝也没辙了,她能淋雨但是虎儿不能淋,以虎儿的年纪来说,淋一场雨很可能就把他的小命淋掉了。
    卫琼枝赶紧抱起虎儿就跑,好在跑了不多时,便看见前边儿山脚下有几户人家,规模不大,连村落都算不上。
    卫琼枝先掏了五钱银子窝在手里,对方不一定会答应自己借宿,但只要能拿出钱,多半还是肯的,至于为何只拿了五钱,倒不是因为她抠门,而是即便是出得起很多钱,也万万不能拿出来,否则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她有很多钱,遇上心坏的便要来抢了。
    五钱银子在这里借宿一晚也不少了,很符合她孤身带娃赶路的形象。
    卫琼枝三步并作两步,赶在雨落下来之前敲响了一间屋门,但因为虎儿的拖累,她跑得没那么快,还是不慎淋了几滴雨。
    她顾不上自己,赶紧把虎儿往怀里搂,尽力不让他沾到雨水。
    这户人家开门倒是很快,只朝外问了一声,卫琼枝答了是借宿的,也便出来应门了,看见是个女子和孩子,便也如先前那户人家一样让她进来了。
    开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姓金,与小儿子小儿媳一块儿住着,不一会儿小儿媳也提了热汤过来给卫琼枝,小儿媳是金氏的侄女儿,便是小金氏。
    卫琼枝喝了几口热汤,便道:“这么晚了打扰你们了,我其实是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金氏和小金氏对视一眼,小金氏道:“倒还有间屋子,你不嫌弃便住着罢。”
    卫琼枝连忙谢过,有把早就准备好的五钱银子给了她们,金氏便让小金氏去热一些饭菜来,卫琼枝推辞了一下,但金氏坚持如此,她也只好作罢。
    接着金氏便把卫琼枝和虎儿领到一个堆放着杂物的房间,里面很小,除去杂物之外便只放得下一张床,和床边紧贴着的小桌子。
    床也破破旧旧的,金氏找出被褥来铺上,总算像是能睡上去的。
    “乡野人家地方小,你可别介意。”金氏有些歉疚。
    卫琼枝把虎儿放到被褥上,道:“没关系,有个地方能睡已经很好了。”
    虎儿的屁股如今很少能接触到褥子毯子一类的物事,即便老妇家中的被褥又冷又硬,还泛着一点潮气,比不得虎儿在庆王府的温床软枕,但跟着卫琼枝颠簸了几日,虎儿还是舒服得滚了上去。
    金氏看了便问:“这孩子是你生的?”
    卫琼枝点点头。
    这时小金氏已经拿了吃食从外面进来,带得油灯晃了两下,里面便更昏暗了。
    金氏走过来摸了虎儿两下,笑道:“好壮实可爱的孩子,你家男人去了哪里,怎么舍得你们母子二人赶路呢?”
    关于这个问题,卫琼枝一路上也回答过多次了,一开始她统一回答死了,但很快发现这么回答不妥,眼下已经改了口。
    “我们一家是去利县投奔亲戚的,眼看着孩子也大了,不能没个靠谱的营生,”卫琼枝道,“方才是我婆母在路上崴了脚,眼看着天又要下雨了,便让我赶紧带着孩子来这里投宿,他们只能就近找了地方弋?躲雨,孩子他爹陪着,等天亮我再去寻他们。”
    金氏“哦”了一声,把一碟香油拌的野菜推到卫琼枝面前,又指着旁边一只白面馒头道:“家里只有这些,你凑合着吃些。”
    卫琼枝看着白面馒头有些惊讶,这户人家看条件只能算一般,金氏和小金氏身上的衣服都穿破了,白面对于普通乡野人家来说都是贵物,平时很难吃到,金氏竟拿来招待了她,这几日卫琼枝也会在路上花钱买干粮,但大多都是烙饼之类的东西,便是想买白面馒头都买不到。
    这时正好床上的虎儿哼哼了两下,卫琼枝见机便道:“孩子饿了,我要先给他喂奶了。”
    说着便低下头红了脸。
    小金氏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点羡艳,金氏呵呵笑道:“都是女人,你害羞个啥?”
    卫琼枝只抱起虎儿,羞得说不出话。
    金氏这才起身道:“好吧,你和你儿子休息,我们这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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