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咳了起来。
    孙氏连忙端了茶水过来, 半喂了卫琼枝喝下去,又握住卫琼枝的手,想了想才轻声劝说道:“郡主,不要太伤心了。”
    可眼下无论说什么话,都已无法令卫琼枝立刻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抽离出来。
    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裴衍舟的心里还是久久未能平静,许久之后他才压下震惊,对老夫人道:“宫有宫规,死了一个王妃不是小事,怎么没人管,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出来,皇后娘娘呢?”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皇后如今已被蒋端玉软禁宫中,可即便是那时,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裴衍舟默默地看向卫琼枝,没有再说话。
    卫琼枝一双眼睛涩得厉害,却始终都没有眼泪掉落下来,她喝了孙氏喂给她的茶水,倒好受了一些,哑着嗓子又问道:“那我母亲的尸首……”
    “唉,”老夫人一声重叹打断卫琼枝的话,“你就不要再问了。”
    除了那日同在一所宫苑中的人有所察觉,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庆王妃去了哪里,关于她的死讯可以说是被瞒得死死的,又或者如一阵风吹过一般无痕无迹。
    所以庆王妃的遗体,自然不会得到妥善处理,在宫里杀人不是件易事,但要处理一具尸首,方法却有很多,老夫人深知这一点,虽然残忍,但也只能提点卫琼枝一二。
    她道:“别人知不知道我不管,此事我并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只等着有一日你或许会来问,果然,你这不就来了。你作为庆王妃的女儿,心有不甘也是常理,但终究是……无法再计较。”
    卫琼枝没有说话。
    裴衍舟见状便道:“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望祖母。”
    “慢着,”老夫人却示意他们坐下,深深地看着裴衍舟和卫琼枝,“若早知道了庆王妃的事,你们还要回来吗?这段时日京城落难的人家不少,大家又能怎么办?便是连庆王自己,也身处牢狱之中。”
    老夫人起身走到卫琼枝的身边,从自己投诉拔下一根通体翠绿的翡翠簪子插到卫琼枝的发髻上。
    “家都没了,只剩这根簪子是我的陪嫁,时常使用倒没被他们抄去,我另外还有一些傍身的钱,一份我和老三媳妇拿着,一份你们拿去,明日便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裴衍舟蹙了蹙眉,一时没有答应老夫人,再看看卫琼枝,只见她低着头垂着眸,仿佛没有听见老夫人说话一般。
    “衍儿,答应我。”老夫人再次提醒道。
    裴衍舟不可能答应老夫人的请求,但面对老夫人,他也不得不先匆忙点了点头,但是到底把那份钱给推了。
    老夫人年纪已经大了,又何苦再让她为子孙们忧心,今日过后就当他已经远走高飞了也好。
    裴衍舟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他搀起卫琼枝,道:“祖母,我们走了。”
    老夫人点点头,忽然有一行清泪从她眼里落下,她看着卫琼枝喃喃道:“从前的事是我错了,不管你信不信,今日我是真心的。从今往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好好过下去。”
    一路到了外面,裴衍舟怕卫琼枝还走不了路,便问:“能走吗?”
    卫琼枝其实已经慢慢恢复过来,只是方才不知该怎么回答老夫人,便干脆一直不说话。
    “走吧。”
    回去的路比回来时要走得快些,一会儿工夫便到了,等进了院子,还没进屋,卫琼枝便拿下头上的簪子,塞到裴衍舟手上。
    “还给你。”她说。
    裴衍舟没有接,反而拿住她的手:“祖母给你的,你就拿着。”
    “我拿了也没用。”
    “拿着。”
    两人一时僵持住,最后还是卫琼枝觉得没意思,先退了一步:“以后你想还回去了,便问我来拿。”
    “不会。”裴衍舟斩钉截铁道。
    卫琼枝根本不需要老夫人的认可,这一点裴衍舟很明白,但他私心里就是想着,卫琼枝肯收下簪子,那便是她愿意了一半了。
    趁着宋锦还没出来,裴衍舟又把卫琼枝拉过一旁道:“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自己才能给你娘报仇。”
    “我知道,”卫琼枝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我和母亲的缘分果真这么浅。”
    那时才刚回到庆王府,她总以为和父母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没想到竟也才短短两年。
    若早知道,便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遗憾多过痛苦。
    “这里没人,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卫琼枝闻言忽然哽住,“我娘,卫家的娘死时,我也很难过,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我也过来了,可是她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裴衍舟伸出手,只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生死非人力所能决定,如果让她们自己选,她们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
    “真的。”
    卫琼枝咬住唇,发出受伤的小兽一般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明明一开始不想哭的,可是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都怪裴衍舟。
    卫琼枝平复得也很快,还在裴衍舟犹豫着此时应不应该趁机抱住她时,她就已经擦擦眼泪停了下来。
    裴衍舟只好问道:“好了?”
    “好了,”卫琼枝道,“锦儿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自己就先这样。”
    裴衍舟把卫琼枝送到宋锦的屋子门口,卫琼枝对他道:“你先回房吧,今夜我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裴衍舟答应之后便看着她进去,很快传来姐妹俩个絮絮说话的声音,不一时宋锦哭了起来,裴衍舟不放心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发现卫琼枝果然没有再哭,而是一直轻声安慰着宋锦。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去,只见虎儿已经睡熟,他枯坐片刻,便也歇下,辗转反侧许久才勉强入睡。
    ***
    宋锦整整哭了一夜,卫琼枝便陪了她一夜,到了后来宋锦的嗓子哭哑了,卫琼枝的嗓子也劝她劝哑了。
    眼见着早晨到了,卫琼枝便对宋锦道:“锦儿,出去用点饭好不好?”
    宋锦趴在一只大引枕上,听到这话闭了眼睛,泪水又掉下来,眼睛肿得和烂桃子似的,摇头道:“我不吃。”
    “饭还是要吃的,”卫琼枝生怕宋锦没进过什么事,就因此消沉下去,“我和琼叶之前死了娘,我们也很难受,可饭还是得吃,若是不吃便撑不住了,一旦自己有什么事,谁能来帮你呢?”
    宋锦仍是闭着眼睛:“姐姐就当我不如你们罢,娘没了,本来也没人再来疼我了。”
    卫琼枝没有办法,宋锦这副模样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便起身出去,才刚出门被日头一晒,便觉得头晕乎乎的,大抵是因为一夜没睡,又实在伤心,她扶着门框站了片刻,稍稍缓了缓,才走到堂屋里去。
    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和踩在烂泥里似的,卫琼叶已经带着小丫鬟在摆饭,见到卫琼枝过来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低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没事,”卫琼枝此时也没力气帮着卫琼叶搭把手了,只好先坐下来,“我略坐坐,吃点东西便好了。”
    卫琼叶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昨夜已经听到了动静,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便道:“我早起做了姐姐爱吃的东西,都是清爽好克化的,姐姐赶紧吃一点。”
    说着便盛了一碗咸菜笋丝平菇粥给卫琼枝,一看便是一早起来就赶紧做了的。
    卫琼枝勉强喝下一碗,味道倒很好,可是她没什么心思,吃在嘴里再好的滋味也没用,喝了粥之后便再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便捡了几样吃食打算给宋锦送进去。
    卫琼叶在一旁帮着她,少不得又轻声念叨两句宋锦不懂事,卫琼枝暂时也没力气阻止她,只好由着她去了,等日后再教也是一样的。
    这时裴衍舟抱着虎儿进来了,虎儿一见到卫琼枝便伸出双手要扑到她的身上来,卫琼枝手上有活,便没去接,不过虎儿的手也早就被裴衍舟捆住,立刻扭动得像一条肉虫。
    卫琼叶见状便放下手上的活,帮着卫琼枝把虎儿抱了,虎儿这才觉得舒服些,停止了扭动。
    裴衍舟看见卫琼枝在往一只小食盒里放东西,便问:“这是在干什么?”
    卫琼叶抢着回答:“姐姐伺候她妹妹用饭,不是我。”
    裴衍舟听在耳中却并不言语,他知道昨夜卫琼枝已经陪了宋锦一夜,说话声和哭泣声昨夜便没停下过。
    “我去送吧,”他想了想道,“你再吃一会儿。”
    卫琼枝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去了之后只把食盒一放,我怕锦儿不肯吃。”
    “她饿了自然会吃的。”裴衍舟道。
    卫琼枝没有力气再和裴衍舟说什么,只是盖上食盒的盖子,自己提着便往外面走,裴衍舟正要走上前去把食盒接过来,便看见前面卫琼枝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第99章 受用
    ◎只轻轻一碰,周身便一阵战栗◎
    大约也只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卫琼枝很快便醒了过来。
    裴衍舟已经打算去请大夫,被卫琼枝连忙拦住:“我们本来就是偷偷躲在这里,再把人叫进来难免被人发现, 我又没生病, 只不是一夜没睡有点累了, 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裴衍舟刚要说话,卫琼叶已经抢着说道:“大夫我让丫鬟去请,姐姐把脸藏在帐中, 谁能看出来呢?况且也没多少人认得姐姐的脸。”
    卫琼枝道:“我真的没事。”
    “算了,随她去吧, ”裴衍舟出言道,不过还是皱了皱眉, “已经熬了一夜,还是再睡一会儿。”
    卫琼枝点点头同意了, 刚刚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来人要是伤心得恨了再加上身体又累了, 确实会受不了,此时再让她起来她也起不来。
    她感觉自己手心热热的, 怕是身上也发了烧。
    论起来当时卫家父母是一起死的,她还要比眼下更无助许多, 拉扯着年幼的妹妹身边没一个亲人,但那时也撑过来了,究其根本还是庆王妃是被人杀死的, 与卫家父母的意外不同, 她眼下心里还憋着一口怨气, 若不是方才晕厥过去她自己都没察觉, 更何况连这个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怎不更加愤恨。
    卫琼叶到底是对宋锦有些不满的,在旁边闷闷地站了一阵,见裴衍舟还在,便道:“我去给姐姐熬点补汤喝。”
    卫琼叶走后,裴衍舟又往卫琼枝的床边走了几步,看着卫琼枝一张小脸惨白,自昨夜听到庆王妃身死的消息起便没恢复过来。
    裴衍舟终究只是道:“宋锦已经肯吃饭了,你不必担心她。”
    卫琼枝叹了一口气,发着烧总归还是有些烧心,便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道:“母亲的事,父亲都还不知道。”
    “这事也不用你操心,”裴衍舟道,“我会想办法往你父亲那里传消息。”
    卫琼枝听后有些怔怔的,许久后又摇头:“算了,若是叫人发现就不值当了,而且父亲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锦儿这么难以接受,父亲又能好到哪里去。”
    “那你呢?你就比他们好过吗?”裴衍舟忽然忍不住问道。
    昨夜他让她哭,她确实是哭了,可也只不过是哭了那么片刻工夫,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若换了个不知道的在跟前,甚至不禁要怀疑她根本就不伤心,掉了几滴泪也就是装装样子,尽一尽作为儿女的情义。
    可裴衍舟知道她,她根本就不是不难受,她只是装在心里,还要装作已经好了一般,还去安慰宋锦。
    其实她根本就不比宋锦舒服。
    谁能接受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杀了,凶手身份还未明。
    “我……”卫琼枝下意识就想说自己还好,结果话没说完,便被裴衍舟一手往下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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